山水畫在五代兩宋時亦有跨越性的進步發展。宋代郭若虛曾論當時畫科之盛衰:“若論山水、林石、花竹、禽魚,則古不及今。”[五代宋初,產生了眾多“百代標程”式的山水畫大家,如荊浩、關仝、董源、巨然、李成、范寬,隨后又有郭熙、王詵等前無古人、后啟來者的山水大家。因山水技法的豐富、風格的成熟,山水畫逐漸居于畫壇主流地位,成為文人墨客寄托情懷的主要題材。
五代時期北方戰亂,風雅之士隱居山林,寄情山水,因此北方山水畫特盛。這一時期留下了大量優秀的山水畫作品,其中水口也極有代表性。正如宋代畫家韓拙在其《山水純全集》中總結:“北山闊熳而多阜,林木氣重而水窄。”[2]
山水畫發展至荊浩,一改筆與墨分治之局面,標志著水墨山水畫邁向成熟期。其代表作《匡廬圖》全幅用水墨畫出,畫法皴染兼備,充分發揮了水墨畫的長處。畫面上部危峰重疊,高聳入云,樹木叢生,山崖間長瀑飛瀉而下,大有“疑是銀河落九天”之勢。山高勢陡,細流源長,垂直跨度極大,而在水平方向上很少有奔流之勢,皆因地理、自然環境所致。水口多以墨色染壁,留細長白線襯出水口,取山高水長之勢。因此這一時期的山水畫多高山飛泉的搭配。
到了五代末年北宋初期,北方山水繼荊浩之后,再出三大家:李成、范寬、關仝。郭若虛在《圖畫見聞志》中評價:“畫山水唯營丘李成、長安關仝、華原范寬,智妙入神,才高出類。三家鼎峙,百代標程。”[3]此三家皆出于荊浩一脈,而各有變化發展,但都隱居北方崇山峻嶺之中,因此為這一時期山水畫帶來了一些共通的特點。畫面巍峨壯闊,取材上多雄偉峻厚大山,石質堅凝,風骨峭拔,大而全的取景方式,巨石崇山充塞畫面,有崇高感和壓迫感,因此畫面需要細長留白水口動靜呼應,繁簡、虛實調和,使畫面更為和諧,因此細長水口尤為多見。
郭熙是北宋神宗時期深受皇帝賞識的宮廷畫師,他的皴法與前人不同,猶如卷曲靈動的云彩,由此被稱為“卷云皴”。郭熙用筆虛靈,其畫意境悠遠,后人將他的畫與范寬相對照,有“一文一武”之譽。在長期的筆墨實踐中,他在置陳布勢、經營位置方面頗有心得,總結出“高遠、深遠、平遠”的“三遠”構圖法。他的代表作《早春圖》中山石筆法靈活多變,墨色濃淡變化豐富而微妙,在山間凹處畫了一泓細細的水口從幽谷之中層層流出,緩緩匯入山腳谷底。以示早春乍暖山頂積雪初融,涓涓細流,水紋也是略畫幾筆,準確地表現那種早春融雪之水的溫柔細膩。
五代荊浩匡廬圖局部絹本水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當北方山水畫壇正值鼎足之勢之時,富庶而繁華的江南,一位宮廷畫家—董源以其與當時畫風迥然相異的個性風貌出現了。以董源為代表的南方山水一改北方山水“壯美”的審美追求,開一片江南之優美境界,追求平淡天真。然而,董源在當時并未受到重視,后世米芾卻對董源評價頗高:“董源平淡天真,唐無此品,在畢宏上,近世神品,格高無與比也。”[4]“董源峰頂不工,絕澗危徑,幽壑荒回,率多真意。”[5經過米芾等人不遺余力地鼓吹,董源所代表的“江南畫派”遂與李成、范寬等北方畫派享有同等的畫史高度。
宋郭熙早春圖局部絹本設色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董源存世畫作有《瀟湘圖》《夏山圖》《夏景山口待渡圖》等,藏于各地博物館中。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有一幅《溪岸圖》,雖未被學界確認為董源真跡,亦是一幅年代至少為宋畫的作品,我們可從中略微探得當時江南畫派的水口畫法。《溪岸圖》為大幅立軸之作,高山深谷易于描寫水潭、水流。畫作中景山間,一水口從山間流瀉而出,飛流成潭,再奔落成三階梯水流,這是高遠之景。披麻皴的山石用筆,擠出潔白的水柱,呈現水口之貌。畫家對此處水口的描繪極有生意,足見其寫生功力和對自然山川的真切體悟。另一幅波士頓美術館所藏的董源畫作,則體現了水口的平遠之貌一一近處水□明朗,遠景則縹縹緲緲。筆者認為,蓋因江南多水,故而當時江南畫派的畫家擅長描繪各種水口。江南畫派所呈現的,是水流豐沛,源流舒緩,不再深藏于崇山峻嶺荒山茫茫之中的水口,傳達了優美恬靜的一片江南之景。
南宋時期,以李唐、劉松年、馬遠、夏圭為首的畫家,另創新風,致使山水畫產生又一變革。畫院院體畫風亦迅速崛起。除了“黑云壓城城欲摧”之類大斧劈巍峨畫法尚有北宋山水風格的沿襲,還產生了“馬一角”“夏半邊”,雖畫幅上顛覆北宋全景山水構圖法改用殘山剩水以目之,然以類似“特寫”之法,畫面精謹秀美、勁挺爽利,另創一番面目,景物剪裁精練,筆墨簡潔,構思巧妙,水墨蒼勁。
南宋畫家比前代畫家用筆更為硬勁,水口的畫法亦是如此:線條爽利,勾勒肯定,用筆于疏松中見俊秀,構圖形式巧妙,注重畫面意境營造。李唐《萬壑松風圖》中的水口畫法,即可見飛白之水從山谷間傾瀉而下,或直或曲,線條皆極為肯定。近景湍流,以勁利之筆繪出繁密的水紋,表現出密而有秩的水流、浪花,可謂是極為精彩。劉松年、馬遠之作雖渺然難見,但我們從他們名下的些許作品中,仍能略微讀到他們水口的繪畫風格。或用墨線勾勒水紋、浪花,描繪近景水瀑;或以渲染筆法畫傾瀉而下的瀑布。以兩岸之濃黑繁密“擠”出水口的清白簡潔。
綜上所述,水口的表現方式經歷五代兩宋時期逐漸成熟,繪畫表現方式更為流暢多變,強調對比,搶眼奪目。水口的形態描繪也走向成熟,達到姿態雋秀、變化靈動,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現了五代兩宋時期傾向精致、自然的繪畫藝術追求,這一切的發展進步與五代兩宋畫家們對自然細心體悟、用心格物、鉆研技法的不斷努力息息相關的。
注釋
[1][3]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中國書畫全書編撰委員會編,《中國書畫全書》第八冊,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年,第469頁。
[2]宋]韓拙,《山水純全集》,中國書畫全書編撰委員會編,《中國書畫全書》第八冊,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年,第361頁。
[4][宋]米芾,《書畫史》不分卷,明津逮秘書本,第了頁。
[5]宋]米芾,《書畫史》不分卷,明津逮秘書本,第1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