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一個多月,上海的玩偶醫生哈特曼修了100多只LABUBU。“我把玩偶當成人,它缺胳膊斷腿了,我修復好,就像醫生把病治好一樣,很有成就感。”
在全世界范圍內,有許多像哈特曼一樣專門為玩偶“治病”的人,他們被稱為“玩偶醫生”“玩偶修復師”,甚至誕生了“玩偶醫院”,設有普通門診、急診和ICU,每一位“患者”都有自己的檔案和入院記錄。從LABUBU等潮玩到電子玩具,再到陪伴主人成長的“阿貝貝(布娃娃、毛絨玩具等安撫物)”,大部分玩偶能在玩偶醫生的“治療”下恢復健康。
華東師范大學心理學博士譚詠風說,從消費心理學角度來看,在滿足消費欲望的“購買并占有”后,真正能夠使商品或品牌與消費者產生深層連接的,是每個人對其情感和意義的創造、傳遞。因此,玩偶醫生的存在既是市場需求,也是情感需求。
山東濱州的崔巍成為一名玩偶醫生,始于為一只斷鼻小熊修鼻子的經歷。
崔巍是醫療器械維修專業出身,學過六年美術,從小就喜歡拆裝玩具,經常在模玩論壇上分享修理塑料及金屬玩具的經驗,也會在社交媒體上發模型修復視頻。
來求助崔巍的是河南的一位父親,他的女兒有一只相伴多年的小熊玩具。一次意外使小熊的鼻子斷了。崔巍的“治療方案”是在鼻子的背面打兩個相通的孔,穿上鋼絲,再上膠固定,防止小熊斷掉的部分再次發生位移。將這次偶然的修鼻經歷發在網上后, 來找崔巍修毛絨玩偶的人越來越多。去年1月, 崔巍和有過縫紉學徒經歷的妻子辭掉工作, 成為全職玩偶醫生。
修玩偶沒有看起來那么簡單,玩偶醫生也需要“鉆研醫術”。幾個月前,崔巍“接診”了一位輕松熊“患者”,這只輕松熊是拉震玩具,內含拉震機芯,抽拉繩子時會左右搖頭。但它現在不會搖頭了。崔巍發現原裝機芯已經被換掉,“我得想辦法給它重做一個機芯”。
哈特曼也遇到過棘手“患者”。他曾治療過一只身價13萬元左右的彩虹積木熊。這只熊身高28 厘米,全身用約1.3毫米厚的不同顏色薄木板壓制而成。它在運送途中遭遇暴力拆解,身上被劃了很多刀印。“這只熊是用加拿大楓木染色制成的,所以我得先把加拿大楓木磨成粉,再調顏料上色,跟原色做對比,然后配合水性膠,用筆將染色的木粉刷進被刀劃過的凹縫上,再打磨平整。”這只積木熊接受了一個半月的“治療”,主人后來給哈特曼送來錦旗,寫著“玩具救星,妙手回春”。
在日本,早在1996 年就成立了“玩具醫院聯絡會”,2008年更名為“日本玩具醫院協會”。
日本玩具醫院協會秘書長新田輝夫說,20世紀60年代到70年代初,日本經濟進入高速增長期,在“一次性文化”蔓延的背景下,出現了“重新找回珍惜物品”的呼聲,玩具修復的需求也在此時出現。截至2025年6月底,日本玩具醫院協會下已注冊了726家玩具醫院。這些玩具醫院以招募志愿者的方式運行,有時會收取材料費,但大部分情況免費為玩偶提供治療。
“求求大數據,幫我推給玩偶醫生,還我一個媽生小熊吧!” 今年1月, 張梓迪在社交平臺發了一則尋找玩偶醫生的帖子。“我看到了好多玩偶醫生塌房的帖子,不是亂收費就是手藝不好。”
張梓迪的擔心并非多余。多名玩偶主人表示,他們曾在送玩偶就醫時“踩過坑”。
2020年,剛剛高中畢業的李鷗送玩偶小狗到一個玩偶醫生那里,“剛開始溝通的時候,他(玩偶醫生)給我看的價格表是便宜的,但是小狗寄過去之后,他開始加項目、加費用。”最終,李鷗付了1000多元。
每個玩偶的治療方案和費用都不一樣,一般會從幾十元到幾百元不等,難度較大的復刻和耗時耗力的植毛會貴一些。“材料按照成本價收費,其他按工時收費,基本是50 元每小時。我們會和主人提前確認玩偶的治療內容和價格,如果他們能接受再寄玩偶過來。”崔巍說。
專業程度不一也是許多顧客不滿意的原因。上海的玩偶醫生錢招榮曾是一家毛絨玩具工廠的廠長,在他看來,成為玩偶醫生需要一定的專業能力和知識,“但現在的從業人員比較松散,有的甚至只是學過一些手工教程,就開始從事這個工作了”。
譚詠風說,在心理學上,許多玩偶在嬰孩發育時期扮演著“過渡性客體”角色。“孩子在斷奶或開始和母親分離時,會創造性地尋找一個母親的替代物,起到撫慰作用。有些人在成年后仍會非常依戀‘阿貝貝’。”
山東威海一個送玩偶小兔來就醫的女孩,給崔巍留下了深刻印象。小兔是女孩父母在她出生當天送給她的禮物,陪她長大,見證了她上學、戀愛、結婚、生子。但由于長期機洗和暴曬,小兔衣服已經褪色,體內棉花結塊,臉頰上也有皮毛脫落。女孩提前找到了和小兔衣服材質、顏色相同的布料,寄給崔巍,崔巍用圖片設計軟件把衣服上的花形一朵一朵畫出來, 再找染織廠印染。在崔巍提出“把小兔先放我這兒”時,女孩馬上哭了。“她很激動地說我離不開它,能不能看著你們修?”于是女孩下午就一直在他家里參與小兔的“手術”過程。
玩偶也是連接人和人的情感紐帶。孫靚莉有一個陪伴自己20 多年的玩偶小熊咪咪,很多年里,咪咪都是由姨婆修理的:因為抱得太多,咪咪的衣服破損嚴重,姨婆就用絨線給它織了外套和褲子;咪咪的腦袋和手腳也有點垂落,姨婆就用線給它的四肢和頭進行固定。去年,姨婆去世了。孫靚莉的媽媽在整理姨婆遺物時,找到了一件咪咪的線衫,這件線衫重新套在了咪咪身上。“我覺得這樣就夠了,如果再送去修,即使修得再好,也不是姨婆做的了。”孫靚莉說。
毋庸置疑,與玩偶相關的市場需求會越來越大。“那些需要玩偶醫生修復的玩偶,是承載了自我、關系、人生故事的私人物品,它們的存繼是一種載體、一種見證、一種因為修復的努力又不斷發展的故事,是很有價值的人生敘事方式。”譚詠風說。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25年第26期,本刊有刪節,李雅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