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初夏,眼瞅要過五月節了,太陽把北京城的犄角旮旯曬得全都火辣辣的。比陽光更火辣的是老百姓的熱情,大街上、胡同里到處都是手舉彩旗行進的隊伍,每走幾步便振臂高呼:“向中國人民志愿軍致敬!向中國人民赴朝慰問團致敬!抗美援朝,保家衛國!”
口號聲飄過高聳的城墻和城樓,由近而遠,飄到城外十多里地的燕大校園。這座飽經滄桑,歷史已經進入倒計時的大學依舊安詳寧靜。博雅塔下、未名湖畔,師生們三五成群,或行色匆匆,或不緊不慢。瞅冷子,人群里還能瞧見金發碧眼的老外,他們是留在燕大的最后幾位洋教授。校園外頭,京西海淀的農民“吱吱呀呀”推著獨輪車。車上是成筐的江米、黃米粽子,個兒大、棗多,拿井水鎮得冰涼。赤膊的農民高挽褲腿,肩膀上搭著瞧不出本色的破手巾,吆喝起來透出一股棒子地似的清爽:“哎,江米的,小棗兒的,涼涼的,大粽子嘞哎!”一墻之隔的涼亭里,燕京大學最后一任校長,心理學家陸志韋的夫人正和相熟的幾位女教授、女職員你一言、我一語,商量著也要包些粽子,拿出去跟農民搞競爭。
齊心協力“刷飛機”
校長夫人干嘛非得跟農民過不去呢?這事掰扯起來還是半個月以前,1951年5月30日,祖國慰問團風塵仆仆回到北京,在中山公園音樂堂召開群眾大會。幾位代表介紹了自己在朝鮮的經歷見聞,最后歸納總結說志愿軍英勇頑強,可惜就是武器太差,尤其缺少飛機、坦克、大炮之類的重裝備,平白造成了很多傷亡,希望全國同胞捐款、捐物支援前線。第二天,中國人民抗美援朝總會正式發出號召,動員群眾捐款、捐物。為了調動大伙的積極性,抗美援朝總會還制定了一條補充規定,捐獻某件武器的出資方可以獲得相應的冠名權作為光榮紀念。
眼下很多人可能想當然地認為飛機是天上飛的,坦克是地上跑的,會飛的肯定比能跑的貴。實際按當年抗美援朝總會白紙黑字發的文件,捐一架飛機的金額是15億元人民幣舊幣,捐坦克少說也得25億,比飛機貴多了。新中國百廢待興,老百姓普遍不富裕,所以那時“刷飛機”的頻率要比“刷坦克”高得多,且一般都是某個行業或群體攢雞毛湊撣子地合著刷。比如石景山發電廠的工人就集體捐過“首都發電廠號”,北京全市中小學生捐過“少年先鋒號”,全國文聯還捐過一架“魯迅號”,像常香玉那樣獨立出資的情況實屬鳳毛麟角。
1949年以后,女性地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給志愿軍“刷飛機”怎么也不能落在別人后頭。1951年6月14日,北京各界婦女代表開會通過《號召全市婦女捐獻“北京婦女號”飛機的決議》,呼吁四九城的女人們積極行動起來。燕京大學秉持五四時代的啟蒙傳統,早在1930年就成立了由歷任校長夫人牽頭的燕京大學教職員婦女會,平時以救濟、幫助校園周邊的貧苦婦女為己任,開工廠、辦識字班、賑災濟貧,鼓勵女性自強自立。得知全市婦女打算捐飛機,燕大婦女會除了把下屬的3家婦女挑花廠發動起來搞義務勞動,還趁著端午節的當口,組織全校女教師、女職員和部分女學生包了1萬多個粽子上街義賣,攏共賣了180多萬。這筆錢加上其他渠道的捐款,正好夠買一架飛機。
保證多了也不成
幾乎是在陸志韋夫人盤算包粽子的同一時間,千里之外的牡丹江,燕大校友周映芝也在跟航校的同學們開會。會議主題只有一個,就是這輩子不結婚。
1951年1月初,一列老式機車拉響汽笛,從南京浦口緩緩駛出,朝著北京方向越開越快。車廂里7位身穿“列寧式”棉軍裝的姑娘是華東軍政大學選送的新中國首批女飛行員。火車開進前門車站,女飛們下車住進打磨廠的空軍招待所,很快就見到了空軍的高層領導。領導開門見山講明了培養女飛的現實和象征意義,還要求她們5年內不許談戀愛,一心一意學飛行。
3個月以后,這7位女飛跟漢口中南預科總隊選送的另外7名女兵在牡丹江第七航校會合。大伙互相認識、交流思想,當時已被燕京大學錄取又棄學參軍的湖南湘潭姑娘周映芝主動提議說:“祖國和人民寄予了這么高的期望,咱們也得表示表示,每人都應該寫決心書。我自己不光5年內不談戀愛,這輩子也保證不結婚、不嫁人。”
決心書交上去過了不到一個禮拜,校領導就把周映芝叫過去專門談話:“祖國和人民讓你當的是飛行員,不是出家當姑子,一輩子不結婚算怎么回事?去去去,回去好好檢查思想,決心書再寫一份,不談戀愛就5年,保證多了也不成。”
飛過天安門
1951年底,14名女飛從航校畢業,來到空軍駐四川某部緊急改裝蘇制里-2運輸機。操縱桿還沒摸熱乎就接到命令轉場飛到北京,代表新中國女性參加1952年在天安門舉辦的‘三八’國際勞動婦女節慶祝活動,鼓舞全國軍民的抗美援朝熱情。
“三八節”當天,6架墨綠色的里-2在西郊機場的跑道上按起飛順序排開,每架安排兩名女飛,駕駛1號機最先起飛的是周映芝和來自華東軍政大學的邱以群,另外還有兩名女飛因為訓練成績相對靠后,很遺憾地沒能入選。為了確保萬無一失,6名負責訓練這批女飛的男教官也一對一上了飛機,不過除非發生緊急情況,他們只能在后艙老老實實坐著,不許進駕駛室。上午11時45分,3顆綠色信號彈依次升空,周映芝和邱以群率先起飛。6架飛機排成單機縱隊在北京南邊畫了條弧線,飛到通縣上空。1949年后的歷次閱兵,徒步方隊都是沿長安街自東向西經過天安門,受閱飛機一般也是沿相同路線橫向飛過長安街。6架里-2飛到通縣卻沒有直接朝西掉頭,而是繼續往北邊兜了半圈,最后在13時10分,很罕見地順著北京中軸線,自北而南縱向飛過天安門城樓。廣場上的歡呼聲響成一片,參加典禮的各界婦女不約而同抬頭望天,拼命揮舞手臂,議論紛紛猜測說打頭那架沒準就是“北京婦女號”。
慶典結束后,14名女飛全部留在北京,劃歸空軍獨立第三團建制。她們當中年齡最小的秦桂芳接到的頭一個任務就是護送志愿軍空軍指揮員前往安東的大東溝前線機場。飛機到達機場附近,地面通報敵機來襲。里-2本身沒配武器,硬往前沖必定死路一條,掉頭折返也可能被對方追上。危急時刻,秦桂芳沉著冷靜,迅速降低高度,利用機場北面的山谷掩護,避開敵機安全降落。這是中國女飛首次單獨駕機飛到離三八線最近的地方跟美軍飛行員正面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