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最激烈的是坑道口附近的戰斗。在每個山頭十幾個坑道口里,突然射出的子彈和擲出的手榴彈,不時打倒和驚退企圖接近的敵人。敵人是兇惡的,他們用火箭筒和火焰噴射器對坑道口射,機槍和無后坐力炮也經常對著坑道口,有時還在坑道口頂上往下倒炸藥包和汽油,毒氣也使了,可是他們人一接近就沒有生還。他們對這個向他們張著口的黑洞和守在洞口的志愿軍是愈來愈怕了。他們知道待在這里有如待在火山上一樣,我們集中而猛烈的炮火以及晚上的反擊,終使當天上山的敵人完全消滅。山頂的石頭已擊成粉末,敵人的死尸和槍支都陷在里面。他們的各種輕重武器和小炮也像柴堆一般,丟滿了山頭。我們的人一閑下來,就在里邊吹口琴唱歌,慶祝勝利。
“除了打仗,最有趣的是到坑道口上看敵人出洋相。”劉國民帶著興奮的回憶繼續告訴我們,“第一次我看著他們背著大鍋、棉衣上來就好笑,想駐防呢,不知道他們前面站的什么人,一陣手榴彈過去,大鍋、棉衣都埋在土里了,以后再也沒有看見背大鍋和棉衣的了。”
“看著,看著,這幾天摸到一個規律:我說李承晚的部隊上來還講個隊形,給打下去的時候自然不講隊形了;美國鬼子呢,上來就沒有隊形,下去更沒有隊形了。來去都擠得跟羊群一樣,就是個挨揍的樣子。 有一次更奇怪,因為山陡,美國鬼子又笨,爬不上來,走在前面的更是又怕又累,后面的就給前面的提著脖子托著屁股,你看這是不是一群挨冷槍的目標。有一天我派了張安業、葉樹明兩個走出坑道打冷槍,他們一人報了二十八個戰果。”
“就是一種情況我看不來,敵人朝巖下摔他們的死尸和彩號,像丟東西似的,‘撲托’一個,‘撲托’一個,有時還用腳踢,帝國主義就是帝國主義啊。”
石屋里漸漸暗了,劉國民看了看我的表,忽然舉著槍站了起來,我第一次看到他這樣嚴肅的臉色。他一字一字莊嚴地說:“今晚我要擔任反擊的任務,我要走了。我們志愿軍有句話你知道嗎?”他對著我問,沒等我回答,他自己又說了下去:“‘人在陣地在!’我要補充一句:‘人不在陣地也在!’”我問他:“你怎么說?”
“今天是大反擊,我可能犧牲,我不在了,我知道陣地一定還在的。”他顯然是壓抑著心頭的激動,平靜地說出這幾句話。
石屋里很靜,我想誰都聽到他莊嚴的誓言,而且也懂得他說話的意思。從副師長開始,大家默默地和他握了手,他卻是一直立正著,專心地摯誠地看著我們,每個人可以感覺到他把我們的手握得很緊,也永遠會記著他當時美好的眼色。不久,他就消失在洞外的暴風雨里,我還可以回憶他提著槍向前躍進的背影,當炮彈就在不遠的地方爆炸的時候,他沒有彎腰,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