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重修護國寺感通塔碑，“夏漢合璧”的瑰寶

西夏作為中國歷史上地處西北的政權，由黨項族建立，曾先后與宋遼、宋金三足鼎立，歷經(jīng)10位君主，國祚189年。《宋史》曰：“夏之境土，方二萬余里。”西夏幅員遼闊，其中就包括了河西重鎮(zhèn)武威。武威位于祁連山脈東側，是河西走廊的起點，是歷史文化名城，更是絲綢之路的重要節(jié)點。漢武帝派驃騎將軍霍去病出征河西，擊敗匈奴后，于此地設武威郡。而在西夏占領時期，統(tǒng)治者稱此地為“涼州”，后更設“西涼府”以凸顯其地位。西夏首領李元昊即皇帝位后，亦親自前往武威祭祀神明，可見武威對于西夏政權的重要性。有意思的是，到了清代，武威城內的一個傳聞，竟揭開了西夏文的神秘面紗。

“始見于天壤”的涼州重修護國寺感通塔碑

嘉慶九年（1804），學者張澍托病辭官，自貴州回到家鄉(xiāng)武威。他與友人游至清應寺，寺中有一座封閉已久的碑亭，沒人知道碑亭內為何物，只知若強行打開碑亭，必有風雹之災。張澍以“若有禍祟，我輩當之，與主持無預”為由，強行讓僧人打開碑亭。眾人拆開碑亭前面的磚塊，映入張澍眼簾的是一通一丈多高，積滿灰塵的石碑，這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掃除碑陽的浮塵，發(fā)現(xiàn)碑上的字乍看都認識，但仔細端詳，卻一字不識。這種頗為怪異的情況，讓他產(chǎn)生了一個大膽的猜想，即碑后一定有對這些陌生文字的釋文。他讓眾人拆掉碑亭后面的磚塊，果然，碑陰即為漢文，記載了涼州護國寺感通塔的感應之事，西夏時期重修此塔時的盛況，修塔完畢后皇帝舉辦法會云云，在落款處出現(xiàn)了“天祐民安五年”的紀年。“天祐民安”乃西夏前期皇帝崇宗李乾順的年號，天祐民安五年（1094）對應北宋哲宗紹圣元年，遼道宗大安十年。張澍恍然大悟，知碑陽不識之文字，是為西夏文。至此，一通國寶級的碑刻重見天日。

正如張澍推測的那樣，此碑陰陽兩面的內容大意相同。涼州重修護國寺感通塔碑（下文簡稱為感通塔碑）是現(xiàn)當代學者們詳細釋讀此碑陰陽兩面內容后給出的定名。對無法釋讀西夏文的張澍而言，此碑漢文碑文中的“天祐民安”讓他印象深刻，故他將此碑命名為“西夏天祐民安碑”。他先前不曾見過西夏文與漢文合璧的碑刻，于是不禁在《書西夏天祐民安碑后》一文中感嘆：“此碑自余發(fā)之，乃始見于天壤，金石家又增一種奇書矣。”

張澍評價此碑之“奇”，更多是從文字角度出發(fā)。不過，該碑裝飾之“奇”，亦令人嘆為觀止。該碑陰陽兩面碑額的左右兩側均刻有對稱的伎樂菩薩圖案，其中西夏文碑文一面（陽面）保存完好。該面碑額左側的伎樂菩薩與晚唐時期敦煌壁畫的畫風近似，婀娜多姿；而右側的伎樂菩薩具有明顯的西域人物特征，高鼻梁，臉部骨骼隆起，動感極強。兩尊伎樂菩薩的共同點是她們面部圓潤，體態(tài)豐滿，胸前和手腕上著飾品，下著長裙，呈翩翩起舞之勢。碑文被忍冬卷草紋環(huán)繞，忍冬卷草紋自左下方起，莖葉向上順時針作環(huán)繞狀，至右下方結束，圍繞一周呈“門”形。碑座四面均采用高浮雕技法，表現(xiàn)不同的主題，正面是雙獅舞繡球，背面是纏枝蓮花，左面是飛奔天馬，右面是麒麟獻瑞。碑座四面浮雕構圖簡潔，層次分明，象征祥瑞的同時，兼具獨特的地域性。

“方整與今楷書無異”的西夏文

張澍評價西夏文：“方整與今楷書無異。”為何西夏文能與如今的楷書神似呢？這就要從西夏文的發(fā)明和造字說起。

西夏文作為一種表意的文字，主要用于書寫黨項人的語言。西夏文的發(fā)明一事，《宋史》曰：“元昊自制蕃書，命野利仁榮演繹之，成十二卷，字形體方整類八分，而畫頗重復。”也就是說西夏文字形方整，類似隸書中的“八分書”，但是筆畫上很重復。西夏的大學者野利仁榮的“演繹”是西夏文最終得以投入使用的關鍵因素。演繹，推演也。野利仁榮為何能推演西夏文至十二卷的規(guī)模？究其原因，主要是西夏文依據(jù)“六書”造字。

“六書”一詞，本是古人劃分漢字種類時制定的標準，將漢字按照構形劃分為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六類。李元昊在發(fā)明西夏文時，便借鑒了“六書”來造字。在西夏文中，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的情況均有出現(xiàn)，可見西夏文字和漢字在構形上具有相似性。正因為西夏文依據(jù)“六書”造字，西夏文才能呈現(xiàn)出“方整與今楷書無異”的效果。

在野利仁榮“演繹”西夏文后，李元昊著力于將其推廣，教導國民在日常生活中用西夏文紀事。記載重修護國寺感通塔一事便使用了西夏文，且紀事者姓名出現(xiàn)在碑陰陽兩面碑文的落款中，西夏文碑文為：“ 。”意思是“撰寫文章的人是大儒閣門清批渾嵬名遇”（本專題中西夏文的漢譯者均為張恩輔），可見撰寫西夏文內容的人供職于閣門司（清批，應為西夏官職名稱，其具體職務目前尚不明確），復姓渾嵬名（渾、嵬名均是西夏番姓），名遇。“渾嵬名遇”是一個典型的黨項人名字，由黨項人用西夏文紀事，再合適不過了。

感通塔與西夏前期的戰(zhàn)事

在感通塔碑的漢文碑文中有“供寫南北章表張政思書并篆額”字樣，這就意味著撰寫漢文碑文的人為漢人張政思。西夏文與漢文碑文皆稱感通塔異常靈驗，且靈驗情況分為兩類。第一類是有關感通塔自身的：感通塔曾多次傾斜，但當人們想去修繕寶塔時，“至夕皆風雨大作，四鄰但聞斧鑿聲”，天明一看，塔身已經(jīng)擺正了。第二類是有關護佑西夏軍隊的：在藏人侵擾涼州時，突然間電閃雷鳴，昏天黑地，感通塔發(fā)出耀眼光芒，將藏人嚇退；在西夏與宋朝戰(zhàn)事迭起之時，西夏最高統(tǒng)治者遣人在感通塔前虔誠祈禱，故而西夏“天兵”屢戰(zhàn)屢捷。一般來說，人們在提及感應故事時，并不會將戰(zhàn)爭之事列入其中，但在碑文中，感通塔護佑西夏軍隊作戰(zhàn)獲勝，值得單拎出來書寫。這個有趣的現(xiàn)象，需要結合西夏前期與宋朝戰(zhàn)事不斷的大背景來解釋。

讓我們把時間撥回到西夏建國之前。唐末以來，黨項李氏一族率眾扎根于夏州（今陜西省北部），稱臣于中原王朝。宋朝厲行中央集權政策，希望削弱乃至徹底消除夏州李氏政權的勢力，這引起了黨項李氏貴族成員李繼遷的不滿。李繼遷在其族兄李繼捧獻地歸順宋朝之際，出走地斤澤（確切方位不明，有學者推測其位于今內蒙古自治區(qū)烏審旗查干淖爾），招攬追隨者，對宋朝發(fā)起一系列攻勢，擴展了黨項政權的勢力范圍。李繼遷之子李德明雖與宋朝媾和，但仍抱有稱帝之心，派其子李元昊西征河西，將黨項政權的勢力延伸到玉門關以東。

李德明死后，李元昊承襲固有的統(tǒng)治規(guī)模，秣馬厲兵，繼續(xù)征戰(zhàn)河西，并待時機成熟，于公元1038年（北宋仁宗寶元元年）改元“天授禮法延祚”，上表宋朝，宣稱他即皇帝位，國號大夏，要求宋朝給予正式承認。這一舉動徹底惹惱了宋朝，宋夏間的沖突自此白熱化。

不過宋廷并未意識到，在與李德明簽訂合約后的30多年來，他們安于和平，武備不修，廟堂無謀臣，邊疆無勇將，早已腐敗不堪。李元昊正是抓住了這個良機，對宋多次用兵，其中就包括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這三次大敗宋兵的戰(zhàn)役。

西夏天授禮法延祚三年（1040）初，李元昊閃擊金明寨，進圍延州（今陜西省延安市）。宋將劉平率兵來援，行至三川口（今陜西省延安市安塞區(qū)東，延川、宜川、洛川三河匯合處）西，陷入西夏軍隊預設的埋伏圈內，宋軍大敗，而夏軍從山地四出合擊，劉平等將被俘。

西夏天授禮法延祚四年（1041），李元昊再度發(fā)兵，兵鋒直指宋涇原路。韓琦在鎮(zhèn)戎軍（今寧夏回族自治區(qū)固原市）集結軍隊數(shù)萬，令大將任福率軍迎敵。任福脫離輜重，率輕騎兵數(shù)千直奔前線，與夏軍先鋒交戰(zhàn)。夏軍遺棄物資，偽裝不敵而逃遁，但任福并未發(fā)現(xiàn)端倪，仍率軍追擊，直至好水川（今寧夏回族自治區(qū)固原市隆德縣北），陷入夏軍的重重包圍中。此役大將任福陣亡，宋軍共死將士萬余人。

西夏天授禮法延祚五年（1042），李元昊又率軍攻打鎮(zhèn)戎軍。宋大將葛懷敏率眾迎敵。李元昊仍采用誘敵深入的方式，將宋軍主力引至定川寨（今寧夏回族自治區(qū)固原市西北），進而加以包圍。葛懷敏知其中計，意欲將主力轉移，但因交通阻塞而被夏軍盡殲主力。夏軍在殲滅宋軍主力后，長驅直入，掃蕩至渭州（今甘肅省平?jīng)鍪校瑵M載而歸。

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大戰(zhàn)役，使宋廷認清西夏實力不容小覷的事實，亦促成1043年（北宋慶歷三年，西夏天授禮法延祚六年）宋夏合約的簽訂。在合約中，宋廷承諾每年給予西夏一定數(shù)目的銀、茶、絹帛，開放榷場（邊境貿易場所），稱西夏統(tǒng)治者為“夏國主”，實際承認了西夏政權的獨立性。

不過，宋夏恢復和平不到20年，戰(zhàn)事再起。李元昊在宋夏合約簽訂后僅執(zhí)政5年，就因政變而殞命。其子李諒祚即位，娶梁氏為后。梁氏誕下一子，名為李秉常。西夏拱化五年（1067），李諒祚英年早逝，年幼的李秉常即位，梁氏以太后自居，參與朝政。在梁太后攝政時期，宋軍欲進駐西夏的戰(zhàn)略要地橫山地區(qū)，夏軍則奮起抵抗，挫敗宋軍的計劃。再后，宋廷趁西夏發(fā)生政變之機，發(fā)兵五路大舉進攻，夏軍采用誘敵深入的策略擊退宋軍，更放黃河七級渠水，淹灌宋軍軍營，使宋軍傷亡慘重。

西夏大安十一年（1085），梁太后去世，李秉常改年號為“天安禮定”。次年，即天安禮定二年（1086），李秉常去世，其子李乾順即位，改元“天儀治平”，后于公元1090年改年號為“天祐民安”。天祐民安三年（1092），涼州發(fā)生大地震，感通塔塔身本因地震而傾斜，但后來竟自行恢復原狀。因此奇跡，李乾順與其母下令重修感通塔。修繕工作從天祐民安四年（1093）持續(xù)到天祐民安五年（1094）。修繕完畢后，為紀念此事，樹立起涼州重修護國寺感通塔碑。碑文用極富文采的語言記錄了感通塔的感應之事與西夏人的修塔經(jīng)過，將西夏歷史的點滴濃縮保存于石碑之上，其中記載的宋夏戰(zhàn)事，就發(fā)生在梁太后掌權的這段時間內。

西夏前期與宋朝交戰(zhàn)，有攻有守，攻是為了在宋朝境內攫取大量物資，并促成合約的達成；守是為了確保戰(zhàn)略要地不失。西夏前期的戰(zhàn)事確保了西夏政權的獨立性，在某種意義上，可謂是西夏的立國之基。

武威的西夏遺影

900多年前，張政思在撰寫涼州重修護國寺感通塔碑的漢文碑文時，自豪地寫道：“大夏開國，奄有西土，涼為輔郡，亦已百載。”彼時被稱為“涼州”的武威，是西夏的輔都，如今的武威依然是重要的西夏文物出土地，涼州區(qū)更是河西走廊上的游客必經(jīng)之處，在涼州區(qū)的東北角，有武威最古老的寺院——大云寺。游客也許不知道，大云寺旁曾經(jīng)還有一座古寺——張澍發(fā)現(xiàn)感通塔碑的清應寺，其前身就是西夏的護國寺，而清應寺中的姑洗塔，其前身就是西夏時期的感通塔。清應寺和姑洗塔毀于1927年的涼州大地震，蕩然無存。而感通塔碑在大地震之前被眾人移至清應寺旁的大云寺，在大地震中幸免于難。眾人后將此碑從大云寺移至南邊的武威文廟，加以妥善保護。2001年，武威文廟對面的武威西夏博物館建成，正式對外開放，涼州重修護國寺感通塔碑被搬遷至此，作為西夏前期戰(zhàn)事的見證者，靜靜地矗立于博物館的大廳正中，向來往的游客講述著這段“重見天日”的西夏往事。

（責編：李玉簫）

西夏姓氏

西夏姓氏有番姓和漢姓兩類，反映出西夏境內居住著多個民族，是西夏社會的生動寫照。其中番姓更有西夏特色。

西夏番姓，是指西夏社會中除漢姓以外的其他姓氏，主要是黨項姓氏。其中最出名的當屬“嵬名”。李元昊建立西夏前，將西夏王室的姓改為“嵬名”，故此姓是所有西夏姓氏中最神圣者。

番姓來源多樣，比較常見的有兩種：一種是以民族族稱命名的姓氏，如“鮮卑”；一種是以黨項部族名命名的姓氏，如“野利”。而“渾”“沒寧”“蘇”“嵬”“耶和”等姓因其相關信息太少，其來源目前尚不能確定。

此外，有的西夏人的姓氏是復姓，例如“渾嵬名”這個姓是由“渾”和“嵬名”合并而成的，這可能是起名時將父母姓氏拼合的緣故。

西夏歷代君主

五男侍木板畫

武威市博物館藏

五男侍木板畫，國家一級文物，1977年出土于武威西郊林場。該木板畫表現(xiàn)了西夏男性侍者的形象，均禿發(fā)，束腰帶，穿圓領或交領長衫，左起第一人拱手佩劍，第二人拱手背包袱，第三人雙手抱盆，第四人雙手抱唾盂，第五人拱手肩披長巾。

五女侍木板畫

武威市博物館藏

五女侍木板畫，國家一級文物，1977年出土于武威西郊林場。畫面中右起前四人梳高發(fā)髻，身穿紅、褐、絳紫等不同色彩的交領長袍，分別持奩盒、托盤、拂塵、挎包，第五人年紀較小，披發(fā)，身著紅色圓領窄袖長袍，束腰帶，右肩披巾。

武士木板畫

武威市博物館藏

武士木板畫，國家一級文物，1977年出土于武威西郊林場。畫面彩繪一武士像，持劍站立，身穿盔甲，盔甲形制與當時的宋式盔甲基本相符，反映出西夏與宋之間的交流。

西夏銘刻計量銀錠

武威市博物館藏

西夏銘刻計量銀錠，1987年出土于武威城內東大街署東巷的一座西夏窖藏。這批銀錠共21枚，重量在700克到2850克之間，大部分刻有銘文等符號，標明銀錠的重量、成色以及經(jīng)營銀錠的店鋪名稱。其中10枚被定為國家一級文物。

草書西夏文白釉繪纏枝蓮紋瓷罐

武威市博物館藏

草書西夏文白釉繪纏枝蓮紋瓷罐，出土于武威古城鄉(xiāng)塔兒灣遺址。瓷罐口沿下繪有1圈卷草紋，腹部繪有4組纏枝西番蓮紋，腹下露胎處有2個草書的西夏文字，意思是“蘆五”，可能是工匠名字或物主名字。

刻花折枝牡丹紋金盞

武威市博物館藏

刻花折枝牡丹紋金盞，國家一級文物，1987年出土于武威城內東大街署東巷的一座西夏窖藏。該盞含金量達95%以上，盞口內沿鏨刻有連續(xù)的纏枝菊花圖案，盞底鏨刻有牡丹團花圖案，展現(xiàn)了西夏高超的金屬工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