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北鼠疫爆發威脅北京 新中國之初打贏首場防疫戰

1949年10月下旬，正值新中國各項事業百廢待興之際，察哈爾省北部傳來緊急鼠疫災情。恐慌中當地民眾四處逃散，疫情由察北地區蔓延至張家口，威脅平津地區。如何快速撲滅疫災，確保群眾生命安全和社會穩定，成為執政后我黨面臨的一次重要考驗。中央人民政府獲悉疫情后，迅速成立了以董必武為負責人的專門防疫機構，采取果斷措施，封鎖疫區，軍民聯動，調遣防疫力量和藥物，在蘇聯專家幫助下，贏得了新中國首場防疫戰的勝利。

疫情爆發初期基層政府的應對

鼠疫是一種通過蚤類為媒介傳播鼠疫桿菌的高致命性急性傳染病，歷史上內蒙古地區便是我國北方主要鼠疫疫源地之一。新中國成立前，內蒙古及察哈爾省農牧區衛生條件極為落后，防疫人員缺乏，基層衛生和防疫知識普及嚴重不足。據察北鼠疫災后蔓延路徑回溯顯示，早在1949年7月中下旬，疫情已在內蒙古下轄察哈爾盟地區發生。由于當時牧民預防意識淡薄，沒有向政府報告，從而使疫情逐步擴散。

此次疫情起源于察盟正鑲白聯合旗管轄的前英圖浩特牧區，首發病例為牧民對琴，其在野外染上鼠疫后引發疫情蔓延。7月15日，對琴出現鼠疫癥狀，鼠蹊腺體腫大，后腺體自漬。雖然一個月后自然痊愈，但其母親和鄰居先后被傳染并死亡。由于缺乏防疫常識，牧民對染疫死者遺體未進行滅疫處理及預警措施。前英圖浩特地處草原牧區南緣，向南15華里為農業區，與察盟租銀地所轄龍王廟區察汗崩崩村相鄰。該村居住較為集中，村民彼此間常用米面交換毛皮，攜帶鼠疫桿菌的跳蚤通過毛皮交易進入該村。8月13日，該村出現首例鼠疫病例，截至9月底，先后有11人死亡。此時疫情尚處于散在性小流行期。恰值當地秋收時節，基層干部均忙于秋收，未對村民突發死亡事件給予足夠重視。10月初，該村疫情由腺鼠疫發展為肺鼠疫，形成爆發性流行。此時，察盟租銀地基層政府才意識到嚴重性，于10月7日召開緊急會議，決定封鎖察汗崩崩村，隔離發病患者，同時向察盟工委報告，請求速派防疫隊支援。

然而，隔離封鎖初期，因防疫力量不足、封鎖不嚴，疫情并未得到有效控制。至10月15日，先后有30多人死亡。期間，村民曾邀請隔壁龍王廟村中醫李清義前來診治，李清義不幸感染病毒，并傳染給家人、徒弟及鄰居，導致多人相繼暴斃。村民受“瘟神下界”的迷信影響和謠言蠱惑，半月之內有60余人外逃避疫。因地緣關系，多逃向鄰近的察哈爾省北部地區投親靠友，從而使疫情傳播范圍逐步擴大。

首當其沖的是與察汗崩崩村相鄰的察北專區康保縣。因疫區村民的進入，自10月中旬起，康保縣六區所轄北沙城、南井溝、李占地、蔡家營子等村莊迅速爆發鼠疫，先后10余人發病身亡。察盟工委接報后，因無防疫隊可派，且無電話、電臺與上級政府聯系，只得派人騎快馬進京，向當時在北京開會的內蒙古自治區政府主席烏蘭夫、公安部長王再天報告，請求派防疫力量予以支援。

與此同時，康保縣境內鄉村染疫情況也被逐級上報。10月16日，察哈爾省政府獲悉疫情。18日，察哈爾省防疫隊趕往疫區檢診，次日證實疫情后，向察省及華北人民政府報告。當時，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副總理董必武兼任華北人民政府主席，因此，中央政府也得知了疫情，立即要求察省全省動員消滅鼠疫，并令東北人民政府衛生部火速派遣防疫大隊二中隊趕赴察北滅疫，同時緊急命令當時在京的察省軍區司令員王平立刻返回，封鎖疫區。

面對疫情，康保縣率先成立了防疫前線指揮部，并對發病村莊實行封鎖，對病因不清的死者全部焚燒，同時及時上報檢診結果。但由于防疫力量不足，封鎖不夠嚴密，10月23日，張北縣饅頭營村出現3例疑似病例。鑒于疫情還在發展，察省于10月24日召開緊急會議，決定從多倫西至化德、沿外長城設兩道防線，進一步加大封鎖力度：通行須申領特別通行證；切斷察北疫區與首府張家口之間所有交通；在封鎖區內對發病疫村及疫戶進行隔離，并對疫村周圍居民進行預防注射；封鎖區內實施村戶聯防，開展滅鼠運動；封堵疫戶門窗，醫治病患，焚燒死者尸體及衣物；要求基層及時上報疫情動態；在張家口市開展捕鼠運動，肅清鼠疫傳播媒介。會上還成立了察哈爾省防疫、滅疫委員會，察省主席張蘇任主任，各級按要求分別成立相應防疫組織。25日，張家口市成立防疫委員會，宣布緊急預防辦法，建立嚴格的出入門制度，通令干部和市民必須嚴格遵守。如要求市民盡量減少外出，如需外出必須帶防疫口罩；對室內通過撒石灰或噴碳酸水進行消毒；市內影戲院等娛樂場所停止演出，露天市場停業；市民每10戶成立1個防疫小組，互相監督；小學停課1個月，中學走讀生停課；對來自疫區人員實施隔離。

盡管察省對疫情及時作出應對舉措，但具體落實尚需時日。10月25日晚，張家口市出現染疫死亡病例。僅10天左右，疫情就從康保縣蔓延至150公里外的張家口市郊吉（姬）家房村。而從張家口到北京直線距離不到150公里，且有客貨鐵路通行。疫情通過鐵路交通蔓延將更加迅速。北京作為首都，同時也是南北樞紐，一旦出現疫情，必將擴散至更多地區。察北疫情已發展到面臨失控的關口。

由于鼠疫持續蔓延，侵襲北京的風險日益增加，對社會穩定和市民生活產生了不利影響。據《人民日報》報道，當時北京城內傳言四起，如某私立小學忽然傳說新生中學（今北京市第三十五中學）有兩個學生在早操時因鼠疫死亡，并停課封鎖，引起市民家長驚慌失措。同時疫情也給潛藏的國民黨敵特分子制造謠言、伺機破壞留下了空隙。時值新政權成立伊始，尚未鞏固。而察北鼠疫的肆虐，不僅嚴重危害人民的生命安全，也嚴重威脅首都的社會安定。這場疫情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地方性防疫問題，也是考驗我黨社會治理能力、維護新中國政權穩定的政治問題。因此，對察北鼠疫的防控處理，已完全超出了疫區發生地政府的能力范圍，必須由中央人民政府統籌決策，整合調度資源，采取緊急措施，協調一致應對疫情。

疫情升級下中央人民政府的部署

10月27日晚，董必武副總理代表政務院主持召開防疫緊急會議，周恩來、陳云、郭沫若、黃炎培及相關部門負責人出席會議。會議聽取衛生部門匯報后，研判趨勢，提出四項舉措：一是封鎖張家口至北京所有道路。責成華北人民政府與華北軍區抽調部隊，設三道防線，并動員各級黨政軍民進行封鎖。二是組織防疫隊攜帶藥品開赴疫區。三是責令衛生部廣泛開展防疫宣傳。四是成立中央防疫委員會，由董必武任主任，統一領導防疫工作。委員會下設辦公室、封鎖處、防疫處、宣傳處和秘書處，其中封鎖處由解放軍副總參謀長、華北軍區司令員聶榮臻負責；防疫處由衛生部副部長賀誠負責；宣傳處由新聞總署負責；秘書處及主任辦公室由華北人民政府衛生部副部長朱璉負責。中央防疫委員會及其所屬機構的設置，加強了黨中央對察北疫情防控的統一領導。

根據中央防疫精神，10月29日，華北人民政府與華北軍區聯合下發防疫令，決議：1.所轄各省市應組織各級防疫機構，檢查、報告家庭健康狀況；疫區及檢疫區應設立檢疫站、隔離所，加強宣傳教育，開展捕鼠滅蚤及清潔運動。2.封鎖疫區所有交通，染疫地區統一封鎖10至14天。3.實行疫情報告制度。4.對疫區、接疫區人員進行防疫注射；疑似患者均須隔離；染疫死亡者須焚燒深埋。5.疫區公私衛生人員須服從防疫組織調遣。6.疫區內娛樂場所應全部停業。依據命令，華北各省市縣相繼成立防疫委員會、各級分會及衛生防疫小組，從而構建了從中央到基層社區的嚴密防疫體系。

為加強防疫力量，中央政府從華北、東北、內蒙各省（區）抽調醫務人員組織了數十支防疫隊趕赴疫區。中央軍委從華北軍區及北京、天津、保定駐軍衛生部門抽調1060人組成16個防疫隊和檢查站，沿長城一線封鎖疫區，并在山海關、張家口火車站嚴格檢疫，以保障首都安全。為統一調度，10月30日中央防疫委員會成立中央防疫總隊，任命東北軍區衛生部防疫處處長蔣耀德為總隊長。總隊下設三個大隊：先期到達疫區的軍委衛生部防疫隊、東北華北聯合防疫隊計80余人組建為第一大隊；東北防疫隊、內蒙古防疫隊、華北大學防疫隊、河北省軍區及省衛生廳聯合防疫組、豐臺獸醫學校計150人組建為第二大隊；在京進行防疫培訓的華北醫科大學、人民醫院、華北人民政府防疫隊、第一助產醫院等240余人組建為第三大隊，作為預備隊，待培訓完畢開赴疫區。

針對當時國內防疫藥品產量極為有限，黨中央除電令東北局趕制疫苗外，還令北京天壇防疫處加緊生產，并從北京、上海采購了部分疫苗和血清等，但仍無法滿足疫區需要，中央決定請蘇聯給予援助。10月28日，毛澤東致電斯大林，請蘇聯政府空運400萬人份疫苗、10萬人份血清至北京，并請求派遣防疫隊幫助滅疫。次日，蘇聯派防疫專家、莫斯科大學教授羅果金（拉克森）博士攜帶藥品飛赴北京，并命令已從東北解放區返蘇的馬意斯基防疫隊立即折返。11月4日，蘇聯防疫隊與羅果金博士在北京匯合后，乘車直奔疫區。

為切斷鼠疫傳播鏈，鐵道部下令，自10月27日下午起封鎖京綏鐵路，南口至張家口、張家口至大同、北京與包頭及張家口之間客貨運輸全部暫停，隨后又將大同至豐鎮納入封鎖范圍。此外，中央軍委還急調解放軍第68軍赴疫區執行封鎖任務。處于接疫區的北京采取封鎖與檢疫并舉。北京市衛生局組織6個檢疫組在城門、車站等交通卡口檢疫。至11月8日，在北京市郊東壩鎮至門頭溝峰口安設置長約100余里的封鎖線，并在市郊交通要點設立8個檢疫站，市內設立14處城門檢疫站，利用城墻構筑了城區封鎖線。同時，嚴格對車站、客車及行李進行消毒檢疫。

中央防疫委員會宣傳處還廣泛開展防疫知識宣傳教育。自10月27日起，《人民日報》《科學畫報》《科學大眾》等報刊陸續刊發有關“察北鼠疫”防疫命令、疫情動態及鼠疫防治科普文章。如《人民日報》開設專版發布鼠疫預防常識，并刊印防疫宣傳圖畫；東北電影制片廠迅速趕制了《怎樣預防鼠疫》等13部教育片，并在北京各大影院陸續免費放映；北京新華廣播電臺則與華北五省廣播電臺聯播防疫常識等。

多措并舉撲滅察北疫情

中央的決策部署明確了防疫方向，加強了防疫力量，穩定了民心，為戰勝疫情奠定了重要基礎。在中央政府統一調度下，至11月初，各地派往察盟和察北疫區的中、蘇防疫人員達470余人，同時內蒙古和察哈爾省動員了地方醫務人員、干部、學生、地方武裝及民兵等4.4萬余人參與防疫。

擴大封鎖區域。為防止疫情蔓延，從察盟至察北各縣，延伸至張家口，形成南北長約300公里、東西長約400公里的封鎖區，封鎖人口約1000萬。疫區內由北向南所有交通要道由正規軍負責封鎖，其他方向交通由地方部隊和民兵負責封鎖。封鎖區域內實行村村隔離，互不往來；市、縣及城鎮內各業暫停，學校停課。

加強防疫宣傳動員。防疫隊除通過召開各種會議、短訓班外，還利用報刊媒體、廣播電臺、張貼宣傳畫和標語、口頭宣傳等形式，普及科學知識，揭穿有關鼠疫的迷信謠言，為撲滅鼠疫打下思想基礎。

建強基層群眾衛生防疫組織。如察北專區在行政村設衛生委員，自然村設衛生員，每十戶設衛生小組長。僅在張家口市、寶源縣、康保縣、察盟租銀地等部分區或村莊就設立了6176個防疫小組，衛生委員、衛生員及小組長共有7700余人，他們在協助檢診、通報疫情、清潔衛生、捕鼠滅蚤運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完善醫療保障措施。防疫隊在疫區建立了隔離醫院，并在疫村周圍設立健康隔離所、化驗室；實行每日檢查和疫情報告制度，加強對村民的醫務監護；對疫村周圍60至80里內居民實行預防注射，提高疫區群眾免疫力。據統計，一周之內，在察盟、察北專區、雁北專區、張家口市等地累計預防注射達31萬余人，處于接疫區的北京市注射達199萬人。

加強鼠疫源頭治理。通過化驗研究，防疫隊查清察北鼠疫傳播是通過跳蚤傳染給人類，發源地在野外。為此，防疫隊聯合群眾，通過物理隔斷、環境治理和優化防疫方式等，開展了多維度防控工作：組織群眾在疫村四周挖掘防疫溝，防止家鼠與野鼠接觸；開展捕鼠作業，全面封堵鼠洞，配合藥物滅鼠；推進室內外環境衛生治理，集中清理垃圾，搭建簡易廁所，對衣物、皮張進行藥物滅蚤，倡導穿用防疫襪等；在蘇聯專家指導下，及時制止焚燒鼠疫患者房屋、家具的做法，以藥物消毒代替焚燒，提升了防疫工作的科學性和高效性。

由于疫區各級嚴格執行各項防疫措施，疫情很快得到有效控制。自11月4日起，疫區及接疫區均無新增病例。據蘇聯專家羅果金博士報告，此次疫情累計波及9個村莊，共70名村民發病，68人死亡。隨著疫情趨穩，針對封鎖措施導致的地方物價波動、糧煤供應困難等問題，經蘇聯專家論證同意，察省向中央防疫委員會提出提前解封建議。11月11日，除疫村外，察省各封鎖線之間的村鎮解封。15日，董必武向新華社記者發表談話，宣布恢復京綏線鐵路交通。16日，除長城、邊墻、察北與內蒙古草原交界處及疫村外，其余封鎖線全部解除。12月5日，察省全域解除封鎖，群眾生活全面恢復正常。

11月22日，中央防疫委員會、衛生部、外交部和中蘇友好協會在京舉行大會，歡送蘇聯專家回國。12月8日，中央防疫總隊回京，并受到中央人民政府嘉獎。至此，新中國成立初期，由黨中央直接領導的首場抗疫戰斗取得了勝利。

為防止察北鼠疫死灰復燃，中央人民政府圍繞疫源地探查和基層防疫站點設置兩大重點，部署一系列善后措施：1.鞏固防疫體系，保留核心機構。撲滅疫情后，中央防疫委員會保留了抗疫期間期間建立的大部分防疫機構，重點強化了基層衛生防疫體系。2.搭建專業機構，推進跨區聯防。中央衛生部于1950年2月在張家口設立“察蒙鼠疫防治所”，統籌領導防疫工作。該所下轄流行病學科、檢驗科及三所鼠疫防治站，并統一領導察蒙地區的防疫隊；同時還組建了巡回防疫大隊，設立隔離醫院一所、鼠疫檢疫站三處。為加強區域協防，在寶源縣成立“察張聯防委員會”，并在正白旗和碩廟設立執行機關“察張聯防指揮部”，實現跨區聯防聯控。3.開展源頭探查，消除疫源威脅。1950年3月28日和4月14日，察蒙鼠疫防治所聯合內蒙古衛生部，分兩批赴察北地區開展鼠疫源發地調查，于7月初確認源發地，并展開徹底殺鼠滅蚤行動，從源頭上消除了疫情復燃風險。

新中國中央政府對察北鼠疫的成功治理，不僅為國內其他地區鼠疫防治工作提供了寶貴經驗，也成為推動國家衛生防疫事業從零起步的關鍵一步。作為當代中國成功防治突發疫情的典型案例，其在防疫原則、體系及機制方面的實踐成果，至今仍發揮著不可替代的示范指導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