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時期的禮樂觀念對后世藝術的影響

中圖分類號：J12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28-0118-03

一、禮樂觀念的形成與發展

禮樂文化的萌芽可追溯至遠古時期的原始社會儀式活動和早期文化形態。先民通過歌舞、集體儀式實現社群意識的聯結，此時的“禮”帶有早期社會儀式特征，而“樂”則與歌舞、器樂結合，成為早期文化形態的重要部分。關于“禮”的起源，學界尚無定論，但普遍認為其與傳統儀式及生活習俗相關。禮的繁體字為“禮”，甲骨文中的“豊”字指儀式所用器物；《說文解字》中“禮”的構成由象征儀式的“示”和代表禮器的“豊”組成，這一構形特征直觀體現了通過儀式表達祈愿的內涵。而“樂”字早于“禮”出現于甲骨文，反映了早期人類通過音聲、形體表達情感的方式2]。

夏商時期，禮樂文化逐漸成熟。夏朝重視王權和社會秩序，禮樂尚處初始階段；商朝則注重儀式活動，青銅禮器、樂器的出土展現了禮樂活動的興盛。至周代，禮樂制度臻于完備，周公“制禮作樂”，將其理論化、系統化，形成“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的體系，成為后世典范。先秦思想家賦予禮樂思想新的內涵。首先，孔子對周禮十分推崇，基于當時的社會現狀，他更強調禮樂的精神內核，提出“仁”作為其本質，主張通過禮樂教化實現社會和諧。其次，孟子、荀子等進一步拓展禮樂思想，將其與仁政、人性等結合，使禮樂不僅規范社會秩序，更成為道德教化與教育傳承的重要基石。

二、秦漢時期的禮樂實踐

秦漢時期的禮樂制度呈現出鮮明的時代化特征，其發展演變深刻反映了中央集權體制下文化整合的內在邏輯。

秦朝雖以“嚴刑峻法”著稱，但在禮樂文化上并非完全摒棄傳統。在統一前，秦國已吸收周禮，并在青銅器、音樂等方面受中原文化深刻影響。據《史記》記載，兼并六國的過程中，秦每破一國，便在都城咸陽仿建該國宮室，還“將所得諸侯美人鐘鼓，以充入之”，這其中包括各國宮廷歌舞樂伎和眾多樂器。因此，“六王畢，四海一”，也是一次大規模的樂舞文化的匯集，使咸陽成為當時全國樂舞藝術薈萃的中心舞臺。秦始皇統一六國后，建立了一整套國家機構。據《漢書·百官公卿表》記載，秦廷設立“太樂”與“樂府”兩大樂官機構，分別執掌典禮雅樂與宮廷俗樂。1976年秦始皇陵出土的鐫有秦篆“樂府”銘文的秦樂府鐘為此提供了實物佐證。這種制度設計既繼承了周制又有所創新，通過以五聲音階統一六國樂律、規范樂器形制等措施，實現了音樂藝術的標準化管理。秦朝在禮樂制度的構建上吸收了傳統禮樂規范中的合理成分，將周禮文化與秦國的法治思想相結合，形成了獨特的“法主禮輔”治理模式。除此之外，秦朝還在各級學校設置了樂教課程，使禮樂成為強化政權合法性的重要工具。

至漢代尤其是武帝時期，禮樂制度經歷了更為系統的調整。隨著文化氛圍的轉變，新的理論觀念為禮樂注入了新的思想內涵，逐漸形成社會主流認識。在這一背景下，禮樂被賦予協調社會關系、維系等級秩序的雙重功能。其一，太學的設立使禮樂教育制度化；其二，樂府機構的擴充則促進了民間音樂的采集整理。與秦代側重規范功能不同，漢代更強調禮樂的道德教化作用，通過各類禮制活動強化皇權，以相應的倫理觀念重塑社會秩序。這種將音樂藝術與社會教化緊密結合的實踐，最終形成了“天命一王權一社會”三位一體的治理模式，標志著禮樂制度從儀式規范向意識形態工具的深刻轉變。

三、秦漢禮樂觀念對后世藝術的影響

（一）音樂藝術

秦漢時期，宮廷音樂作為禮樂制度的重要載體，嚴格遵循等級秩序，在禮儀慶典場合彰顯皇權威嚴。與此同時，民間音樂雖形式自由，但也潛移默化地傳遞著禮樂觀念。西漢武帝時，樂府得到擴建，確立了太樂、樂府二署分掌雅俗樂的“雅俗分治”體系，鼎盛時樂府規模達到一千余人，在采錄“楚歌”“秦聲”之余，兼收北狄、西域傳來的“新聲”[4，客觀上促進了各民族音樂的融合。這種兼容并蓄的態度，催生了鼓吹樂、相和歌等新形式，使漢代音樂達到高度繁榮，也奠定了中國傳統音樂雅俗互鑒的發展格局。

到了唐宋時期，禮樂觀念在音樂作品中的表現形式更加多元化。一方面，在唐玄宗時期，宮廷形成了“尚樂”的繁榮景象，《大唐開元禮》系統規范了吉、兇、軍、賓、嘉五禮用樂制度5，太常寺、教坊等專業機構的設立使音樂管理體系更趨完善；另一方面，市民文化的興起使音樂藝術逐漸突破禮制束縛，在保持教化功能的同時更加強調生活與審美追求。尤其是南宋高宗時期先后進行的六次雅樂改制實踐，提出“禮樂重事，須三四世，聲文乃定”，既體現對傳統禮樂精神的繼承，又暗含祈愿國泰民安的寓意，反映了音樂藝術向職業化、專業化方向的轉型發展]。

元明清時期，音樂發展的重點轉向民間音樂。這一時期的音樂機構基本沿襲了唐宋時期的模式，設有太常寺、太岳局、垂拱局、交趾坊等8。戲曲音樂成為該階段音樂文化的主流，在表演形式和內容上繼承了禮樂制度的等級秩序觀念。例如，“開場鑼鼓”的固定程式、“曲牌聯套”的結構規范，均體現了音樂的儀式性和規范性；在劇情與人物塑造方面，還融入了“忠孝節義”等道德教育內容。同時，戲曲音樂吸收各地民間音樂的養分，在旋律、節奏、和聲等方面不斷創新和完善，形成了綁子腔、皮黃腔等各具特色的聲腔體系。此外，宋代雅樂通過文化交流在東亞各國產生的深遠影響，如韓國文廟雅樂、日本雅樂寮等活態傳承，也充分證明了中華禮樂文明的持久生命力。

（二）繪畫藝術

秦漢繪畫藝術呈現出鮮明的社會教化功能與禮樂文化特征。從題材上看，這一時期的繪畫主要分為三類：其一，反映社會生活的《庖廚圖》《飲宴圖》等，通過描繪宴飲座次、車騎隊列等場景，直觀展現等級分明的禮制規范；其二，以《周公輔成王》《荊軻刺秦王》為代表的歷史故事畫，借古喻今，傳達符合社會規范的行為準則；其三，伏羲女媧等神話傳說題材，反映了秦漢時期人們對祖先與自然關系的思考。

圖1《樂舞百戲圖》山東沂南東漢末年畫像石中的圖畫

在藝術表現上，秦漢繪畫注重對稱均衡的構圖原則，畫面中的許多元素會按照一定的禮儀規范進行排列組合，還會通過安排層次和節奏來增強畫面的表現力。如《樂舞百戲圖》（圖1）通過不同動作、不同表情的人物排列組合，形成了一種動態的視覺節奏，展現韻律美的同時又暗合“樂”的精神內涵。這種禮樂化的藝術傳統在唐代得到創造性發展。閻立本的《步攀圖》（圖2）以精準的人物布局再現外交儀典，延續了秦漢繪畫的社會治理敘事功能；而張萱、周昉的仕女畫，則在寫實與裝飾之間平衡了倫理表達與審美趣味。隨著外來文化的傳人，相關圖像既吸收了秦漢象征傳統，又融入了新的文化元素，形成多元融合的視覺表達。

后世畫家在創作過程中，將禮樂觀念與藝術創作緊密結合，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例如，在人物畫創作中，注重表現人物的品德修養和精神風貌；在山水畫創作中，強調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念和對自然美的追求[10]。從工筆重彩到水墨寫意，后世畫家在技法演進中始終延續著秦漢禮樂藝術的核心精神：將倫理秩序轉化為審美秩序。這種“藝以載道”的創作范式，使得中國繪畫超越單純的視覺愉悅，成為文化價值傳承的重要載體。

（三）雕塑藝術

秦漢雕塑藝術通過不同的表現手法彰顯禮樂文化的深層內涵。秦始皇兵馬俑以高度寫實的群雕形式，真實再現了秦代軍事風貌與社會圖景。數千尊陶俑整齊列陣，每一尊都神態各異卻又統一于嚴整的軍陣之中。這些栩栩如生的將士形象通過嚴謹的排列方式，透露出秦代軍事制度的森嚴秩序。每尊陶俑的面部特征、甲胄紋飾都經過精心雕琢，這種高度寫實的藝術表現，也暗合禮樂文化對秩序和諧之美的追求，為后世雕塑藝術在寫實風格和細節處理上提供了寶貴的經驗。西漢時期的霍去病墓石雕群則開創了寫意表現的新范式。其中“馬踏匈奴”石刻以簡練的線條勾勒出戰馬昂首挺立的雄姿，馬蹄下掙扎的匈奴形象生動傳神，通過象征手法展現漢王朝的軍事成就，又寄托著深厚的民族情感，這種寓情于形的表達方式體現了雕塑藝術的創新發展。

至東漢時期，畫像石藝術的興盛使雕塑題材由軍事擴展至社會生活，成為展現當時禮俗文化的重要載體。這些鐫刻圖像為我們了解當時人們的日常生活與精神世界提供了直觀的視覺依據。秦漢雕塑在追求寫實技法的同時，往往賦予作品深刻的象征內涵一無論是兵馬俑對皇權威儀的彰顯，還是“馬踏匈奴”對恢宏氣度的隱喻，都體現了藝術創作與時代精神的深度交融。

（四）建筑園林藝術

秦漢時期的宮殿建筑充分體現出秩序與布局的文化理念。宮殿作為權力的象征，布局往往遵循嚴格的中軸線對稱原則，通過空間序列的組織來體現君臣、父子、夫妻等社會關系的秩序規范。首先，宮殿的主體建筑通常位于中軸線上，兩側分布著次要的建筑群體；其次，這種主次分明的空間布局能夠凸顯出宮殿的中心地位，強化皇權的威嚴與崇高，更成為后世園林設計的范式。例如，明清皇家園林仍延續這一原則，以軸線引導空間節奏，在開合變化中塑造視覺張力[1]。

秦漢園林還追求人工營造與自然山水的渾然一體。后世在此基礎上發展出“巧于因借”的造園智慧，通過疊山理水，既雕琢自然又隱去匠痕，最終達到“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審美境界。這一傳統也深刻反映了中國藝術對人與自然關系的獨特認知，即通過園林景觀傳遞和諧共生的理念。此外，秦漢建筑中常見的高臺與復道等做法，通過豎向空間突出崇高與威嚴的意象。這些手法在后世逐漸演變為園林中的比德傳統，例如，以松竹象征品格，以山水寄托胸懷，形成借物喻志的美學趣味。

四、結束語

作為中國古代社會的重要治理范式，秦漢禮樂觀念通過藝術化的方式實現了道德教化的深層滲透。在音樂、繪畫、建筑、雕塑等藝術載體中，禮樂制度不僅構建了“禮以別異，樂以和同”的審美體系，更塑造了中華民族特有的精神圖式—以藝術為媒介，將道德追求轉化為可感知的審美體驗。當然，除了上述這幾個方面，秦漢的禮樂觀念還對其他藝術領域有著重要的引導意義。當代重審秦漢禮樂藝術，其價值不僅在于保存了古代文明記憶，更在于揭示了藝術參與社會建構的獨特路徑。在文化自覺日益增強的今天，秦漢禮樂觀念仍為平衡藝術的社會功能與審美價值提供著歷史參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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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胡軼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