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與認同”語境下以康定為中心的甘孜州藏漢雜居區民間歌曲音樂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5）28-0121-04

甘孜藏族自治州是我國第一個專區級少數民族自治州，也是全國第二大涉藏地區的重要部分。該州地處四川盆地西緣與青藏高原東南側交匯地帶，素有“川藏咽喉”之稱，是茶馬古道重鎮和藏漢交匯中心。其州府康定市是康巴藏區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以藏族為主，漢、回、彝、羌等多民族聚居。據2021年數據，全市總人口12.73萬人，藏族占 73.58% ，漢族占 24.87% ，合計占 98.45% 。基于此，本文提出“以康定為中心的甘孜州藏漢雜居區”概念展開研究。筆者以該地區民間歌曲為對象，先概述其基本情況，再基于“音樂與認同”理論，探討其與三個維度的關聯：一是與文化認同的關系；二是與身份認同的互動；三是在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音樂認同中的作用。通過研究，揭示在藏彝走廊多民族交融背景下，民眾“美美與共”的生活圖景與文化實踐。

一、甘孜州藏漢雜居區民間歌曲音樂概述甘孜州藏漢雜居區民間歌曲音樂，簡稱“甘孜州民歌”，是甘孜州民間音樂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中國少數民族民間音樂多元融合的典型代表之一I。它是以康定為中心的甘孜藏族自治州內，以藏族為主，漢、回、彝、羌等各民族人民在長期勞動生活和社會生活中集體創作出來的、最能直接反映社會現實，并被當地各民族群眾普遍掌握和廣泛流傳的一種短小歌唱藝術。

甘孜州民間歌曲音樂屬于藏族民歌的分支，由于長期受到地形環境、地理位置以及各民族交融的影響，其音樂特征又有別于一般藏族民歌，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和民族融合特點。其民歌種類繁多，按照歌唱場合和藝術特點分類，主要包括山歌、情歌、酒歌、勞動歌、鍋莊、弦子等。正如甘孜州代表性民歌類型分布表（如表1所示），甘孜州民歌類型豐富多樣，呈現出當地各民族人民多彩的生活日常和情感表達2]。

甘孜藏族自治州位于川西高原，是康巴文化的核心區域，其民間歌曲音樂融合了藏族、漢族、彝族等多民族文化元素，形成了豐富多元的音樂生態。因此，甘孜州民間歌曲音樂受到康巴色彩區以羽類調式和混合類色彩為主的影響。從調式調性來看，其民歌調式多采用羽、商、徵三種五聲調式音階，同時受漢、彝等多民族音樂影響，部分曲目出現調式交替，例如，耳熟能詳的《康定情歌》在羽調式中融人了漢族民歌的宮調元素。

從曲體結構來看，甘孜州民間歌曲呈現出自由舒展與程式化規范并存的特征。在樂句組織上，以“上下句”呼應式為主導結構，上句多呈開放型上揚態勢，下句則以收束性下行完成音樂陳述，這種結構在勞動號子的“呼一應”對答和鍋莊舞曲的循環往復中體現得尤為典型。與此同時，山歌體系發展出更為復雜的三段式“起承轉合”結構：前兩個樂段常以雪山、雄鷹等自然意象起興鋪墊，末段則直抒胸臆，完成情感升華3]

表1甘孜州代表性民歌類型分布表

從節奏節拍來看，藏族傳統音樂的節拍主要有板與散板兩種形式。在山歌中，節奏自由，多以散板，旋律起伏拖沓，音域寬廣。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鍋莊和酒歌，這類儀式性歌曲遵循規整的中速節拍，多以2/4、4/4拍為主，較少使用3/4、6/8拍，例如，鄉城鍋莊。這種節奏范式不僅維系著群體歌舞的整齊劃一，更在社交活動中發揮著重要的文化整合功能。此外，部分民歌中還常出現5/4、3/2拍交替的節拍進行等復雜節奏形態的結構。

二、甘孜州藏漢雜居區民間歌曲音樂與文化認同的互通性

甘孜州藏漢雜居區民間音樂文化認同的核心，在于對所在“群體”或“文化身份”的認同與共享感知。這種認同是甘孜州各族人民在長期受到藏、漢等多元文化交融影響下，逐漸形成的對自身民族文化的歸屬感。甘孜州民歌不僅是音樂形式，更是當地藏族、漢族及其他少數民族生活方式、情感記憶與精神表達的生動載體。

例如，鍋莊作為一種融歌、舞、樂為一體的民間歌舞，深受藏族群眾喜愛。它既是日常娛樂的重要方式，也是傳承民俗文化的有效途徑。鍋莊歌詞多贊美自然風光、英雄人物、長輩恩情以及家鄉美景，反映出藏族人民依山傍水的生活環境，表達出對自然的熱愛、對先輩的敬仰以及對家鄉的深厚情感。與之相似，弦子也是一種邊歌邊舞的藝術形式，常在重要節慶場合表演，歌詞內容以歌頌、贊美和祝愿為主，如頌揚家鄉和草原等，具有較強的自娛性和群眾性。“鍋莊”與“弦子”是當前藏族群眾生活中最為常見的自娛性歌舞，直接體現了藏族人民在甘孜這片土地上的娛樂方式與精神追求4。

藏族飲酒文化內涵豐富。藏族群眾素來熱情好客，若有賓客來訪，必傾其所有予以款待。敬酒歌《三杯酒》是一首常見的迎賓歌曲，表達對客人的祝福與歡迎。若客人推辭，主人常會唱起頌歌，形成“歌不停，禮不止”的互動模式。據相關記載，敬酒時通常由敬酒者斟滿酒杯，走向賓客并開始歌唱，唱至一半時敬上酒杯，歌畢再行彈酒動作并飲酒。彈酒動作完成后，客人先飲一口，敬酒者續滿，客人再飲，如此三次。至第三次斟滿后，客人方可一飲而盡。這種“以歌伴酒、以禮載歌”的形式，是甘孜州民歌融入日常生活的重要體現。

川西藏族山歌主要流傳于甘孜州、阿壩州等四川西部地區，是藏族群眾在野外勞作或放牧時為緩解疲勞、抒發情感而創作的歌曲，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其結構短小，歌詞多即興創作。例如，山歌《預兆》的歌詞大意是：“山頂響起驚天雷，預兆霖雨就來到；布谷鳥叫樹叢中，預兆花繁葉又茂；嘹亮歌聲場中起，預兆村民要歡聚。”該歌以雷聲、鳥鳴、歌聲等自然和生活現象為“預兆”，通過簡潔的語言串聯起自然變化與日常活動，體現出藏族人民對自然規律的觀察與生活經驗的總結。另一首《擠奶歌》是典型的勞動山歌，人們在擠奶時通過哼唱以安撫牦牛，也為單調的勞動增添樂趣。這些山歌生動反映了川西藏族人民在長期生活實踐中形成的對自然與生活的敏銳感知和經驗積累[]

文化認同作為涉及族群情感、歷史文化和個體身份的重要議題，深刻影響著人們的社會行為與價值判斷。甘孜州藏漢雜居區的民間歌曲音樂，正如其多元共生的文化一樣，是藏、漢、回、彝、羌等各民族在這片王地上通過長期共同生活與實踐所孕育的文化結晶。它的形成、傳承與發展，始終扎根于具體的社會實踐。不論是歌舞結合的鍋莊與弦子，還是流露豪邁情懷的酒歌，都承載著川西高原各族群眾的生活方式、情感記憶與精神追求。這些民歌不僅是對共同文化身份的認同表達，更讓抽象的文化認同變得可觸可感、鮮活生動。

三、甘孜州藏漢雜居區民間歌曲音樂與身份認同的建構性

民間音樂是民族特征與風格的“有聲鏡像”，它將生活環境、文化背景和情感追求融入旋律、節奏與歌詞之中。甘孜州民間歌曲作為一種地方性音樂文化符號，其鮮明的民族特征并非單一文化的標簽，而是藏、漢、彝、羌等多民族長期共融過程中，通過音樂語言共同塑造的身份表達。《康定情歌》的演變過程尤為典型。這首以康定溜溜調為基調的歌曲，存在兩個版本的歌詞：廣為流傳的版本使用“李家大姐”“張家大哥”等漢姓稱謂，而康定本地流傳的版本則采用“朵洛大姐”等藏姓稱謂。這種稱謂差異，加上歌詞中“溜溜的”等襯詞在漢族民歌中的普遍運用，生動體現了漢藏文化交融背景下共享身份的表達。如今，這首歌早已超越民歌范疇，成為連接“本地人”鄉愁、“異鄉人”回憶與“聆聽者”向往的情感紐帶，使人們在歌聲中找到文化歸屬感。

甘孜州的節慶活動同樣具有深刻的文化象征意義。以鍋莊為代表的節慶歌舞，不僅是集體娛樂形式，更是凝聚族群記憶、標識文化邊界的重要載體。在田野調查中，民間老藝人通過口述歷史，從單純的傳唱者轉變為“漢藏文化交融”“茶馬古道往事”的敘述者。這一轉變既強化了他們的文化持有者身份，也使個體記憶轉化為可感的文化細節。當老藝人以親歷者視角參與文化活動時，其個體記憶的價值得以彰顯，社會意義也隨之提升。從《康定情歌》到鍋莊歌舞，再到老藝人的口述記憶，這些具有鮮明地域特色的音樂文化已升華為甘孜州的文化標識。它們不僅鐫刻著各民族共同的歷史記憶，更構筑起深厚的族群身份認同，成為多民族共生的生動“有聲檔案”。

四、甘孜州藏漢雜居區民間歌曲音樂與民族共同體的關聯性

中華民族共同體是各族人民在長期歷史發展中形成的團結統一的整體，具有文化上兼容并蓄、經濟上相互依存、情感上相互親近的特點，呈現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緊密關系。近年來，隨著“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理念的深人推進，這一理念為研究多民族文化關系提供了新的視角。音樂作為一種文化符號，承載著隱喻、象征、認同、闡釋等多維文化創造功能。甘孜州民間歌曲音樂，如弦子、鍋莊、山歌等，不僅體現了當地藏族人民的生活智慧與情感記憶，更在長期與漢、羌、回、彝等多民族交往交流中實現了創造性轉化。這些音樂形式在保留本土文化特色的基礎上，通過藝術的象征與認同功能，成為連接“民族文化”與“共同體文化”的重要紐帶。以《康定情歌》為例，這首作品既保留了川西藏族山歌高亢激昂的音樂特色，又融入了漢族小調的婉轉細膩，使其既能喚起藏族同胞對雪山草原的情感共鳴，又能讓漢族群眾感受到親切的生活氣息。這種跨民族的藝術表達，正是“多元一體”文化格局的具體體現。

音樂作為情感紐帶，為促進民族認同提供了重要途徑。在甘孜州文旅發展背景下，許多外地游客雖不了解當地文化，也不會藏語，但通過《康定情歌》的旋律，就能聯想到浪漫的康定城和熱情好客的當地群眾。當看到各民族群眾圍跳鍋莊舞時，歡快的節奏讓不同民族的游客都能隨之起舞。音樂旋律消解了語言障礙，節奏律動凝聚了行動共識，地方故事喚起了共同記憶。由此可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通過音樂實踐變得具體可感。“文化共享與身份共享”成為甘孜州民間歌曲音樂促進共同體意識建設的重要方式。游客因一首歌愛上一座城，因一支舞理解一種文化，在“文化共享”中模糊了“局內”與“局外”的界限。這些音樂讓外地游客與當地人文情懷產生情感共鳴，通過區域音樂符號理解甘孜文化，將地方音樂提升到\"中華民族共同體音樂\"的新高度。甘孜州民間歌曲音樂的實踐，是“多元一體”文化格局在藝術領域的生動體現。這些代代相傳的歌聲，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個體與群體、民族與民族的永恒紐帶，在川西高原上描繪出多民族“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美好圖景。

五、結束語

文章以“音樂與認同”學術視角出發，以甘孜州藏漢雜居區民間歌曲音樂為研究對象，從“文化認同”“族群身份認同”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認同”三個維度分析甘孜州民間歌曲音樂的內在文化價值與意義。甘孜州民間歌曲音樂深深根植于川西藏族地區的沃土，作為藏族音樂文化中獨具地域特色的分支，是中華傳統音樂文化譜系里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承載著川西藏族人民世代相傳的生活智慧與情感記憶，也記錄著各民族人民在這片土地上交往交流交融的鮮活見證與溫暖足跡。如今，這些流淌在甘孜州人民歲月里的歌聲正在以新的身份、新的角色訴說著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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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胡軼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