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審視·批判：《朝花夕拾》整本書閱讀的三重視角

中圖分類號：G63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3963（2025）10-0016-03

《朝花夕拾》整本書閱讀是初中語文整本書閱讀任務群的重要組成部分。然而，如果不能準確把握《朝花夕拾》在魯迅思想史中的位置，不能對魯迅復雜遷回的思想表達有足夠耐心地揣摩，不能領會魯迅回憶這些人和事以構建一個精神世界的用意，恐怕僅得皮毛，與經典的隔膜會越來越大。為此，指導學生閱讀《朝花夕拾》需要關注“三重視角”。

一、從成長的角度理解魯迅從童年到青年的心路歷程

部元寶先生說：“倘若順著創作年代將魯迅作品讀下來，不僅可以看到他筆下的世態人情，更能把握作者思想發展的脈絡。他的所有著作就好像一部別致的長篇，不同年代不同體裁的作品則是其中的某一章節。”如果按《魯迅全集》的順序，將《吶喊》《彷徨》《野草》《朝花夕拾》一路讀來，我們也許可以明白魯迅在深陷“愛與恨”“希望與絕望”“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生存與毀滅”“吶喊與彷徨”等復雜的情緒之余，在灰冷的秋夜里表達了渺茫卻堅決的意志之后，寫下一連串的回憶是為了向內尋找“愛的力量”和“恨的果決”。所以，整本《朝花夕拾》既是往昔與現實的交集，又灌注了深沉的愛與激烈的恨。

《朝花夕拾》除了“小引”和“后記”以外，余下十篇短文基本是按照時間順序來寫的。從《狗·貓·鼠》到《無常》寫了開蒙前后的魯迅從非正式學習中形成思考和判斷。從《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到《父親的病》寫了少年魯迅走進正規學堂，在憂患中成長為青年。《瑣記》《藤野先生》《范愛農》三篇文章則記錄了魯迅不得已離開紹興，立志成長，輾轉于幾所學校并最終走上革命道路的歷程。《朝花夕拾》從《狗·貓·鼠》開始，作者便嬉笑怒罵自成一體，從中可以領會魯迅“橫眉冷對千夫指”是指向那些險惡之敵人，而“俯首甘為孺子牛”卻表達了對弱小者、新生代強烈的保護意識。《二十四孝圖》更是以兒童的視角，指出“禮教吃人”的本質并揭露他們偽裝的姿態。《父親的病》道出作者立志學醫的緣由，即“那些庸醫草菅人命，那些偽孝之徒對將逝者的不尊重和對愛親之人帶來的傷痛”，這讓魯迅恨之入骨。《瑣記》既寫了作者的求學之路和思想進步之路，也側面展現了當時中國社會的混亂現實，所以魯迅立志救己救民的意識越來越強烈，直至《藤野先生》中“看見那些閑看槍斃犯人的人們”憤而作出“棄醫從文”的決定，以及在《范愛農》中開始以筆為矛，真正投入了一場勇敢而寂寥的戰斗。

整體讀來，便可以厘清作者最終成為革命者的內因和外因。首先是基于質樸的愛，對弱小者、對親人保姆乃至對于所有新生事物的希望，并由此產生一種責任意識和斗爭意志；其次是基于本能的判斷與對生活本質的認知，進而洞察世間許多不合人性之處，于是不得不效仿‘刑天舞干戚”而以筆為矛，“荷戟獨彷徨”。

二、從審視的角度學習魯迅寫人記事的刀法與筆法

魯迅以木刻之刀、小說之筆寫人，自然入木三分。讀《朝花夕拾》要能從魯迅寫人的典型性去分析，才能明白愛憎分明的魯迅如何將可憐的、可恨的、可愛的、可悲的、可恥的、可惡的、可笑的種種形象與性格綜合而生動地呈現在讀者面前。

《父親的病》中開頭寫名醫出診：“他一按，冷冰冰的，也沒有脈從從容容走到桌前，取了藥方紙提筆寫道：‘憑票付英洋壹百元正’下面是署名，畫押‘憑票付英洋貳百元正'下面仍是署名，畫押。”“冷冰冰”且“沒有脈”豈不是將死了么？“從從容容”地開超高價藥方，不正是騙錢高手的“修養”么？反復“署名，畫押”不是為了寫出他恬不知恥么？至于后面不厭其煩地列出“蟋蟀一對”且“要原配”“醫者，意也”等等，深刻地揭露了傳統落后思想對于民眾的瞞騙性質。《父親的病》和《瑣記》中的衍太太導致魯迅因未能讓父親走得平靜而悔恨終生，衍太太還用虛偽的慈祥害別人的孩子，制造流言讓年輕魯迅倉皇出逃。魯迅在敘述中讓讀者對這種虛偽惡毒的人印象深刻、毛骨悚然。在《藤野先生》中，那些“油光可鑒”、“實在標致極了”使地板“咚咚地響得震天”的“清國留學生”，讓我們覺得既好笑又失望。至于“那些閑看槍斃犯人的人們，他們也何嘗不酒醉似的喝彩”，就更能讓人感到民眾的麻木愚味令魯迅多么地絕望。而“本級學生會干事”以及觀看電影時日本學生的歡呼，更是刺痛了魯迅的心，讓他深深地感受到弱國之民的“無所謂尊嚴”，進而“棄醫從文”，為了新生的中國而吶喊。

魯迅的批判之筆犀利深刻，魯迅的反省之意深沉痛苦，他將這些深痛與絕望更多地寫在了《吶喊》《彷徨》《野草》之中，而在《朝花夕拾》里傾注了溫馨而豐富的深情。文中既帶有回憶所美化的深情，也帶著現實中的魯迅的理性。既有兒童世界的希望和期待，也有成人世界的失落與惋惜；既幽默地寫出阿長的愚昧麻木和壽鏡吾先生的刻板無趣，也寬容地寫出阿長的淳樸真摯和壽鏡吾先生的陶然自得等。所以阿長、壽鏡吾、藤野先生、范愛農以及父親的形象才會如此深人人心。無名的阿長全然不覺自己的無名，“切切察察”時“豎起第二個手指，在空中上下搖動”，睡覺時“滿床擺著一個‘大'字”等，以及她錯把太平天國說成長毛，無知地相信“脫下褲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墻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來”等等，讓人好笑又難受。但她關心幼年魯迅心心念念的《山海經》，費盡功夫為魯迅找來“三哼經”的真誠，讓讀者多么感動。“有一條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罰跪的規則，但也不常用，普通總不過瞪幾眼，大聲道：“讀書\"”的壽鏡吾先生，獨自陶醉于《李克用置酒三垂崗賦》的情景，“拗過去，拗過去”的姿態等，也讓讀者們捧腹。至于范愛農，如此耿介真誠卻走向沒落，魯迅借范愛農形象寫出了革命初期的激憤與之后的彷徨失落，還寫出了自己內心的遺憾與愧疚等等。

三、從批判的角度體會魯迅對于現實與傳統力量的剖析

錢理群先生認為魯迅先生寫作《朝花夕拾》的動因是將與外在的“紛擾”轉化為內心的“紛擾”，并且由此“煥發出一種生命的欲求：從內心深處的記憶中，尋找生命的‘閑靜’，以抵御這樣的‘紛擾’；從自我生命的底蘊里，尋找光芒的力量，以抵御由外到內的漫漫黑暗”。讀完《朝花夕拾》整本書，可發現魯迅從內心深處的記憶中找到的“閑靜”里，包含著“兒童視角”“民間立場”“生命關懷”等正面因素，正是基于這些思想，才能照見現實的“非人間”以及禮教的吃人本質等深刻問題。借助這些力量，魯迅“四面樹敵”，將封建禮教思想、現代評論派、北洋軍閥、民眾中的愚味落后思想以及自己身上的弱點等作為批判解剖的對象。

七年級學生不能很快進人《朝花夕拾》語境的主要原因，就是不清楚魯迅文章批判的對象是什么，所以引導學生閱讀整本書之前，應從“小引”開始把魯迅與現代評論派的論爭、與顧頡剛等人的矛盾、北洋軍閥的迫害等作簡單介紹。有了認知基礎，才能品出作者在書中諷刺“名人或名教授”之流的語句的獨特趣味來，所以很有必要引導學生選擇有詳注的版本來閱讀。《狗·貓·鼠》是整本書的第一篇，但真正寫作者仇貓的原因和涉及隱鼠的內容很少，大多數篇幅都在嘲諷陳西瀅等人，點明貓之可恨在于“對獵物盡情玩弄頗與人們的幸災樂禍，慢慢地折磨弱者的壞脾氣相同。它不是和獅虎同族的么？可是有這么一副媚態！”直指“現代評論派”欺軟怕硬、虛偽殘忍的特點。《二十四孝圖》一文更是痛快淋漓地咒罵批判各種外在的紛擾，文章反復強調“只要對于白話來加以謀害者，都應該滅亡”，作者甚至用“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來詛咒一切反對白話，妨害白話者”，順帶嘲諷了“象牙之塔”“引導青年的前輩”等。其實“恨”的反面恰恰是“愛”，魯迅痛恨反對白話的人，痛恨恐嚇孩子的麻胡子、以禮教名義惡心別人的老萊子和誅殺親生兒子的郭巨等，正表明了魯迅對于新生的未來、天真的孩童、追求自由的青年的深沉的愛。

魯迅用來批判封建禮教的武器俯拾皆是，例如兒童的眼光與民俗的生活。阿長迷信的各種“規矩”是兒童“所不耐煩的”；吃福橘這件事在少年魯迅看來是“辟頭的磨難”；“哭竹生筍”“臥冰求鯉”“老萊娛親”“郭巨埋兒”等連小孩子都知道是不合常識、不合邏輯、不合人性的虛假或虛偽的東西，卻可以作為經典廣為流傳，事實上卻是“本來誰也不實行\"的。還有《五猖會》中，父親本想用傳統家長的方式表達關心，教導孩子不忘學習，不料使準備去東關看賽會的魯迅“似乎從頭上澆了一盆冷水”，背完之后興致全無，背誦的內容也“完全忘卻”。魯迅通過兒童的眼和內心活動告訴我們，凡是不真誠、不快樂、不愛惜生命、有悖于自然生長的東西，都是應當加以批判的。另外，民間的生活是真實的，用真實的生活可以瞬間擊碎禮教的謊言。如《五猖會》中說到東關梅姑廟和五猖廟都是“殊與‘禮教'有妨”的。在《無常》一文中，作者直接說“公正的裁判是在陰間”，并且從戲文中得知，通情理的無常被閻羅誤解了他的“鬼格”，而且老百姓還給無常配上了“無常嫂”和“阿領”，體現了現實民俗中對生活的真實理解。

四、結語

《朝花夕拾》是魯迅自己編輯整理出版的回憶性散文集，篇章之間線索清晰，不管是從“成長主題”還是從“批判角度”來看，都能整理出具體的內容和對應的指向。魯迅“寫鬼寫妖高人一等”，對于他在不經意間把各色人物寫得靈動生趣的筆法，也要加以揣摩。由此，方能引導學生在“整本書”的“整”字上下功夫，凸顯作品的深層意義，也能為其他散文集的閱讀提供經驗和方法的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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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胡譯文.核心素養導向下《朝花夕拾》整本書閱讀教學設計[J].語文教學之友，2024（10）：29-31.

【基金項目：本文系省教育科學規劃2022年度中小學教師教育科研能力提升計劃項目““雙減’背景下基于逆向設計的初中語文必讀名著寫作資源的開發與實踐”的研究成果，項目編號為2022YQJK046】

作者簡介：溫景祥（1982—），男，省廣雅中學高級教師，主研方向為中學語文閱讀教學。

[責任編輯：孫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