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皙鼓瑟看似無禮，實為至禮

中圖分類號：G633.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3963（2025）10-0042-02

《子路、曾皙、再有、公西華侍坐》選自《論語·先進篇》。《論語》是孔子弟子及再傳弟子關于孔子言論的記錄，是儒家經典和研究孔子思想的主要依據。孔子出生于魯國，魯人重視禮，孔子深受其影響，幼時與玩伴嬉戲時常常“陳俎豆，設禮容”，即經常擺放各種祭器，學做祭祀的禮儀動作。后來，孔子首創中國私塾教育，倡導“有教無類”，打破了“學在官府”的慣例，使平民階層擁有了受教育的機會。他的授課內容除了儒家經典外，還有“六藝”，即“禮、樂、射、御、書、數”六種技能。孔子曾向老子問禮，從師襄子學琴。可見，“禮”“樂”在孔子及儒家思想中占據非常重要的地位。

一、孔子求仕，推崇禮治

孔子出生的年代恰逢周王室衰微。平王東遷后周禮所規定的禮制、官制制度被打破，人們不再安分守己，造成了社會的動蕩與混亂。司馬遷在《史記·孔子世家》中說：“禮失則昏，名失則愆”，即禮法一旦喪失就會造成混亂，名分一旦喪失就會產生過失。換言之，孔子認為天下無道的根本原因在于禮崩樂壞。因此，孔子主張“克己復禮”，約束自我，恢復周禮，使人們立身處世具有規范性原則。

孔子推崇的禮治主張主要包括建立等級制度，即嚴格劃分社會等級，每個人都應遵守自己所屬等級的行為規范和禮儀要求，安其位、做其事，以維護社會的穩定和秩序。孔子提出“仁、義、禮、智、信”等道德規范，其中，“仁”為核心，“義”是準則，“禮”為外在表現形式，“智”指明辨是非的能力，“信”則是誠實守信的品德。同時，孔子還明確了人們的行為準則，包括各種禮儀細節，如祭祀之禮、喪葬之禮、朝覲之禮等等，規范人們在各種場合的行為，使人們的行為符合道德和社會規范。在國家治理層面，孔子反對攻伐，建議政治改良，強調“為政以德”，建立秩序井然的理想社會。在一系列政治主張中，以“仁政”“禮治”為核心。

孔子深譜“名不正則言不順”，為了施行“禮治理念”，他想方設法謀取官位。孔子曾在魯國擔任過司空、大司寇。得知大司寇可代理相國事務，孔子面露喜色，因為身居高位可以禮賢下士，推行仁政、禮治主張。《韓非子·內儲說下》記載：“仲尼為政于魯，道不拾遺。”孔子為政，還讓齊國被迫歸還了以前占領的魯國的郛、汶陽、龜陰等地。可見，以禮治國使魯國在內政外交中均獲得成效，這更堅定了孔子的治國主張。

后來，由于時局變化，孔子周游列國，宣傳自己的為政主張。如在陳蔡邊境，孔子與弟子斷了糧，弟子又餓又病，同時被陳蔡士卒圍困，孔子卻面色如常，撫琴、授書眼看老師的主張無人采納，子路勸孔子降低治國標準以迎合世俗；顏回卻極大支持老師，認為夫子之道特別崇高，導致世人不能接受，更彰顯了孔子的君子本色，而不采納博大精深的夫子學說是當權者的恥辱。顏回的回饋讓孔子倍感欣慰，也越發堅定了他“仁政”的初心。周游列國14年，經歷的困厄越多，孔子的思想越發成熟，越感受到禮治的重要性與必要性。他仰頭長嘆：“茍有用我者，期年而已，三年有成。”意思是如果有人起用我，一年時間就差不多了，三年就會大見成效，

公元前484年，孔子結束周游回到魯國，垂垂老矣的孔子沒有了為官的可能，可他初心不改，探究夏商周的禮儀制度，帶領學生編訂了《書傳》《禮記》等書籍，將周代的禮儀載入了史冊。又將《詩經》3000多篇進行了刪減，留下符合禮儀的305篇演奏歌唱，禮治制度這才得以恢復，得以傳承賡續。

二、弟子言志，無不及禮

孔子求任施政沒能得到任何國君的回應，但孔子沒有放棄“為國以禮”的政治主張。他有弟子3000，賢人72。弟子們還年輕，人生路還很長，他們會在合適的崗位上“陳力就列”，各展其長，以實施各自的政治抱負。那么，弟子們都有著怎樣的政治理想與抱負呢？從《子路、曾皙、再有、公西華侍坐》以下簡稱《侍坐》）一文中可見一斑。

《侍坐》的寫作時間頗有爭論，可以肯定的是這篇文章寫于孔子周游列國期間或回魯之后，孔子這時已到人生暮年。子路等都是孔子的得意門生，他們深受老師的影響，對老師的思想主張深請于心，十分認同。

孔子循循善誘，四位弟子各自言志，子路志在強兵，想讓百姓不挨打；冉有志在富民，想讓百姓吃飽飯、不挨餓；年齡最小的公西華志在睦鄰，想擔任外交使節，在諸侯祭祀或會盟時擔任小小的贊禮官；曾皙志在親近自然，與百姓同樂，吟詠唱和。四位弟子的志向與孔子對他們的認知完全吻合，孔子由衷欣慰。

但是，孔子對四人的態度卻有所不同。對子路是“曬”，對曾皙是“與”，對再有和公西華沒有明確表態，卻可從字里行間加以補充，如對再有“嘆”，對公西華“惜”。孔子的態度之所以不同，是因為四人在“禮”上的表現和認知有異。子路“率爾而對”，沒等孔子點名就搶先說出志向，雖然他只比孔子小9歲，是四名弟子中年齡最長的，可眼前畢竟坐著老師，這多少有些輕率、對學弟們有些不謙讓。再看子路言志的內容，三年內他想使“千乘”的中等國家的百姓“知方”（懂得做人的禮儀），這話說得有些滿，所以孔子“曬之”，在微笑中暗含對子路委婉的批評。冉有等人都在老師點名后才說出志向，體現他們遵從長幼尊卑之禮。再從內容上看，冉有很謙虛，他說自己才德不夠，“如其禮樂，以俟君子”，禮樂教化只好等待有才德的人來施行，孔子贊嘆其謙虛有禮。更謙虛的弟子是公西華，孔子知道他擅長禮樂，他卻說“非曰能之，愿學焉”。在孔子看來，公西華完全能勝任“大相”，孔子贊賞他謙虛有禮，也為他“愿為小相”感到可惜。

子路、冉有、公西華三人“志在諸侯”（韓愈語），其志皆關乎禮，且切合各自所長與社會實際。倒是曾晳，似乎有些答非所問，為什么卻得到了孔子的特別認同（“吾與點也”）呢？

三、曾點鼓瑟，無禮至禮

顏回曾說：“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約我以禮”意思是用禮儀規范學生的言行。言志過程中，曾晳一直在做小動作一“鼓瑟”，這不比子路“率爾而對”更目無尊長、更無禮嗎？《侍坐》雖不是正規的上課，只是學生與老師的一次有關于志向的聊天，可也應講究長幼尊卑之禮。筆者認為，曾晳鼓瑟，看似無禮，實為最周全的禮，理由如下：

首先，曾晳鼓瑟，事先得到了孔子的應允。《禮記·少儀》中有言：“侍坐弗使，不執琴瑟”，意思是在陪侍尊長座談時，尊長如果不發話，幼輩不可彈奏琴瑟。這從反面說明，曾皙鼓瑟，得到了孔子的首肯。

其次，孔子喜歡在弟子讀書、言說時彈奏音樂。《莊子·漁父》中記載：“孔子游于緇韓之林，休坐于杏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弦歌鼓琴。”孔子和弟子在樹林里游賞或在杏壇休息，弟子們讀書時，孔子常常彈琴、唱歌。這次侍坐言志，彈奏音樂的換成了曾晳。曾晳鼓瑟，如同播放了輕柔舒緩的背景音樂，創設了愉悅和諧的言說氛圍，使老師心情舒暢，弟子言志暢達。

再次，曾晳本人是尊禮之人，文中有一段細節描寫，“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點到曾皙名字時，瑟的聲音逐漸稀疏、微弱，進而中止；一個“舍”字，說明曾皙懷著恭敬之心將瑟輕輕放下；一個動作“起”說明曾皙直起身子，畢恭畢敬地回答老師的問題。可見，曾皙是敬愛尊長、敬畏侍坐場域的謙謙君子，是有禮之人。

最后，曾晳鼓瑟，直指自己的內心。他用鼓瑟這一行動詮釋了自己的志向，在樂聲中思索人生走向。而他所言之志為：“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雩”是古代為求雨而進行的祭祀。古人求雨祭祀，伴以音樂舞蹈，故稱“舞雩”。“浴”是沐浴齋戒，取信于神靈。“風”即諷誦，吟誦詩篇，義同《詩經》中的“國風”。曾皙的志向是在暮春三月的上巳節，率領人們行祈雨禮，以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在此基礎上，施以教化，“詠而歸”，實現大同社會。曾皙通過對求雨儀式的描繪，含蓄地表達了孔子所倡導的儒家“為國以禮”的最高精神境界。在這幅春光爛漫、生意盎然的游春圖中，見到六七個童子的身影，表明曾皙將“為國以禮”這一核心思想傳承給了下一代。可見，曾皙之志在凝練的語言中包含著深刻的思想，字里行間閃爍著智慧的光彩。難怪孔子聽聞曾點之志后，喟然嘆曰“吾與點也”。

綜上所述，弟子侍坐，表面上在孔子的啟發之下，四名弟子各言其志，“志”后實則各言其禮，子路、再有、公西華分別從軍事、經濟、外交三方面談及應有的禮儀，都是為仕之禮。曾皙之志異于他人，他無心任途，自始至終專心鼓瑟。鼓瑟這一舉動，是在踐行消災祈福、風調雨順的禮節，同時也是制禮作樂的實際行動。因此，曾皙鼓瑟，看似無禮，實為至禮！

作者簡介：歐陽田（1992一），女，江蘇省蘇州市南京航空航天大學蘇州附屬中學一級教師，主研方向為高中語文教學。

[責任編輯：孫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