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學的一些經驗

龍恭

“中國青年”要我談一下我的自學經驗。我參加革命十幾年了，工作、學習上的成就都很小，甚至還很幼稚，但在黨的辛勤栽培和愛護下，也總還有一些進步。同時，我十歲就因害病而耳聾，我沒有上過正式學校，只讀了三年私塾；參加革命后，也一直在工作崗位上，學習條件是比較困難的。因此，我愿意把我在困難條件下的一點自學經驗向同志們談談，或許對大家有點幫助。

我在私塾讀書時，比較用功，文字上有了一點底子，所以耳聾之后，憑著自己的兩只眼睛，和那一點淺薄的文化底子，還能夠繼續看書自學。那時我對于怎樣做人，怎樣觀察和分析事物就有了一些興趣。因為有這樣的興趣，才發生對知識的熱愛，能主動地找書看，而領悟也就較多。

我參加革命前，在我周圍的人，都是商人或商人子弟。他們對賭博是有興趣的，對學問則是沒有興趣的。在這種環境下，說不上有什么人幫助你學習。我后來能參加革命，主要的是時代造成的，但另一方面也是自己愛看書，從書本中接受了革命思想。我小時候有一個相識的朋友，他原是一個大學生，后來變成了商人。我們來往不多，也談不攏，但是他家里有書，我就常常從他那里借書來看。我就是從他家里，第一次看到了馬克思主義的書籍。到抗日戰爭前后，我就完全被馬克思主義吸引住了。那時我每天跑圖書館，讀“反杜林論”和“新哲學大綱”、“政治經濟學教程”。一個十八歲的青年，文化水平又低，讀這些書是不合適的。但由于對知識的渴求，對馬克思主義的向往，還是努力讀下去了。雖然當時沒有人指導，只能自己去瞎摸亂碰，但這些書確實打開了我的眼界，使我信仰了馬克思主義，也積累一些初步知識，盡管還是比較零碎的、膚淺的。

除了讀書之外，我還經常看當時出版的一些進步雜志，如“自修大學”、“新學識”、“現世界”等等，這些雜志可以說是唯一指導我學習的老師。我覺得一個努力自學的人，看雜志益處很大（在今天說來還有報紙），因為雜志、報紙談的問題比較廣泛，也比較具體，可以擴大自己的眼界，獲得多方面的知識。當然，只讀雜志、報紙而不讀書，不把問題系統化起來、完整起來，那也是不行的。

在工作中學習

參加革命后，我的學習，主要是聯系工作來學習。我的底子薄，在工作崗位上，讀書時間又比較少，如果不聯系工作來學，那就真像漂流在知識的茫茫大海中，不知抓什么東西好。我覺得在學校中學習雖然比較有系統；但在工作中學習，有確定的目的，能夠密切聯系實際，雖然學的比較零碎，收效劫較為迅速。如寫一篇文章，辦一件公文，組織一次什么活動等等，工作做完了，問題解決了，有了實際經驗，也獲得了一定的知識，思想認識和辦事能力都有所提高，這就是學習。所以我認為在任何工作崗位都是可以學習的。

我做過校對工作。我在這種工作中首先學會了一些文法知識。這種學習不像在學校中學語文，從語文的基本知識開始，而是從實例開始。我除了十多年前看過一本陳望道的“修辭學發凡”之外，從沒有看過什么關于語法方面的書。我的語文知識就是從校對工作以及其他工作中逐漸積累起來的。做校對工作時，當然主要的是要把校對工作本身做好，不使出現錯字錯句。但結合校對工作，我也積累了一些各方面的知識，這對于我后來做編輯、寫文章都有很大的好處。后來我又做過長時期的黨報的資料工作。我有許多朋友，對搞資料工作興趣不大，但我始終感到有興趣，并學習到很多東西。做資料工作能學習什么呢？第一，是能學習分類，而分類是研究學問的基礎。我想不論研究什么問題，總要先確定事物的界限，弄清它的范圍、關系，學會分析和歸納，然后才可以看出事物的特點，得出結論。作資料工作，把材料放在桌子上，這邊搭一張，那邊搭一張，分分類，排排隊，比較比較，衡量衡量，分一次類，弄清一次界限，這是很能訓練思想方法的工作。第二，是能學到各方面的實際知識，并且能夠在某些方面進行一些理論研究工作。搞資料工作要能細心看材料。我對中國社會的一些實際知識，大半是從做資料工作時學來的（生理條件也限制我不能直接跑到社會中去學習）。有一個時候，黨報著重搜集農村問題的資料，這就使我結合工作學到了馬克思列寧主義關于農民問題的一般原理和農村經濟的一些知識。這樣學習了之后，大量的關于農村問題的資料，對于我就不再是零零碎碎、毫無聯系的片斷知識了，我也能夠從這些材料中發現一些問題，根據黨的方針、政策，寫些文章。那幾年我寫過通訊、新聞、資料、雜文和研究性的文章。這樣也使自己一步步有所提高。

我認為，在工作崗位上結合工作來學習，如能注意圍繞著一個重心，經過一個相當時間，是能夠對一個問題有較全面的理解的。這也是一種系統的學習。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弄通了，積累起來。融會貫通，就是更進一步的系統學習。我在這方面的缺點是：求近功，無遠謀，往往不能夠結合工作的發展訂出一個比較長遠的計劃，逐步深入，逐步提高，更由于自己的懶散，工作以外的一些剩余時間也沒有充分利用來有系統地讀書，因而提高得很慢。

循序漸進，博而后專

但是結合工作來學習也不能理解得太狹隘，有的

學習是為了今天的工作，有的學習是為了明天的工作。我們在學習中，假如自己對某一種科學部門較有與趣，那么在可能情況下，也可以進行較深入的研究。但是，在你想要走入某一專門的知識領域中去的時候，應先想一想需要些什么準備知識，自己是否大體上具備了這些知識，如果沒有，就先把它掌握起來。否則，第一步沒有走完，第二步就難得站穩，也很難有什么成效。我有個時候，就是因為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不自量力，急于精通一門，吃了不少苦頭。譬如，我在二十一、二歲時，就研究哲學。哲學是一種綜合性的科學，是自然和社會一切知識部門所獲得的成就的科學概括。一個缺少社會和自然各個方面的基本知識的人，要想一步跳到最具有概括性的學問部門，當然不能學得深入。我搞了三、四年哲學，而我現在的哲學知識，不過是一些淺近的、沒有系統的基本知識。后來，我看了一些培根、斯賓諾沙的書，又想研究邏輯，結果當然也失敗了。如果我在當時切切實實地從學基本知識入手，我的進步會較快的。

哲學、邏輯這一類書應不應該讀呢？我認為還是應該讀的。沒有哲學和邏輯的基本知識和訓練，做學問和做工作，都會遇到很多困難。要注意的是，應常常提醒自己，不要讀了一些書，就想當什么“家”。志氣和學識基礎應該配合起來，志大才疏，好高鶩遠，是容易蹉跌的，也容易把學習和工作對立起來。

我在學習上雖然走了一些彎路，但今天在工作上、研究問題上所以能夠專門一些（當然，還是不能很深入地解決問題），還是得力于我在社會科學各部門作了一些接觸。我想對于青年同志們來說，正確的學習方法，應當是多方面了解一些知識，打下底子，在有些底子之后，再向比較專門的知識領域進行深入的研究?？茖W上各種門類和各種知識之間嚴格的界限是沒有的。政治、經濟、財政、文化思想、歷史等等都是互相關聯的，不先打下較廣闊的知識基礎，就無法深入到某一專門的知識領域中去。學問要一步步攀援而進，只有一步步地努力，才能達到學問的高峰。

用心思考

還有一點，我覺得要學習得好，一定要肯用心思考。過去孔子說過一句話：“學而不思罔，思而不學則殆?！边@就是說，要勤讀書，也要多下功夫思考。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中引用了一個經濟學者的話說：土地是財富之母，勞動是財富之父。學習也是一樣。如果書是土地，思考便是我們的一種勞動，不去下力耕耘，地上不會自己生出糧食；不用思考，便不能獲得知識，也不可能希望有所成就。

我讀書并不怎么多，而且相當雜，這是由于底子薄，工作忙，加上學習上一些畏勞好逸的惡習造成的。但我還比較能用心思考，因此也總算學到了一些東西。我在讀書時，遇到什么問題總是自己先想一想，碰見困難，自己就去翻參考書，實在覺得解決不了，或者經過自己想了之后，仍感到沒有把握時，再去請教別人，但自己也總要先有一個意見。做工作時也是一樣。我對待工作任務和問題，總是自己先提出方案、辦法、或是問題，再請上級指示。自己不想一想，就去問別人，這在我是有困難的，因為談話實在太不方便。而且，我覺得這樣做，對自己也沒有好處。正像學習繪畫一樣，必須自己先打下底稿，再請老師“畫龍點睛”地批改。這樣，既容易知道自己有什么缺點，畫出來的也總是自己的畫；如果拿出一張白紙，請老師打底稿，自己照著涂，這樣的畫，就不是自己的畫；畫完了，自己的思想也還是一片白紙。

我認為：依賴思想是學習的大敵，用心思考是學習的良友。

但這決不是說不要別人的幫助。爭取別人幫助，進步無疑會快些。特別是最初的時候，那位引導我參加革命的同志，對我的幫助真是無微不至。他為了激勵我的寫作情緒，曾花了極大的力量替我看稿改稿，我初期寫的東西，屬于我自己的東西有時竟至只有十分之一二，屬于那位朋友的東西，卻有十分之八九。

一般說來，我取得別人幫助，往往是用間接的方法，由于生理的原因，一些同志對我的意見，往往只能簡單地提一提，我只好從別人簡單的批語、提示或文章的修改中去領會正確的思想，從而檢討自己思想的缺點。虛心領會別人的意圖，也是進步的必要條件，特別在工作中，人人都很忙，做工作時要求別人把怎樣做法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往往是難以辦到的事，因此學會從側面取得別人的幫助，對別人的意見虛心一些、敏銳一些是十分重要的。

不怕困難

另外一個問題是：學習一定要不怕碰釘子。我想大概每一個人在工作和學習上都多少走過一些彎路，碰過一些釘子。要想一帆風順，那是不可能的。

十幾年來，碰釘子對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有時碰得確實很痛，往往花了很多精力，長久做出來的工作，一下子給推翻了，在心情上真是又惋惜，又懊悔。但是正如毛主席引用過的兩句話一樣：“失敗者成功之母”、“吃一塹長一智”。既然碰釘子是進步當中必然要遇到的，那就必須有勇氣去碰，碰得垂頭喪氣，失掉信心是不必要的。重要的是碰了之后，去認真的摸一摸，汲取經驗教訓，得到改進的門徑。記得一九四四年左右，我曾花了幾個月時間去整理關于陜甘寧邊區合作運動的材料，寫了幾萬字，得到一個評語是：“又臭又長”，這個釘子碰得不算不痛，我卻從此領會了一個道理：整理材料，不要堆壘材料，不要巨細不遺，而要用問題駕駛材料，用材料說明問題。

不怕困難，實際上是涉及到一個思想立場問題。如果我們認識到工作和學習是革命和人民需要我們做的事情，必須把這個責任擔負起來，那就不會吝惜時間和精力，不怕任何困難，敢于面對失敗，勇敢地跨過去，付出更大的精力、更多的時間，務求取得勝利。我常常以對黨對人民的責任心來鞭策自己，因而增加了很多勇氣。

以上這些經驗，其實都是老生常談。把這些經驗總起來就是：做中學，勤思考，循序漸進，不怕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