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鷹
“是呀,我為什么不提出來呢?我為什么不提出來呢?”
實習生張文會一邊走,一邊煩躁地問自己。他真恨自己為什么那么膽小,說錯了就說錯了唄,有什么要緊?一個青年團員,難道還能眼看著錯誤在自己面前溜過?那個設計方案明明就是有浪費的嘛!
可是,為什么在剛才那個技術座談會上,人們就會同意那個明明有浪費的設計方案呢?難道他們不知道那根可以節省的線路和那個橋梁,要多花好多個億么?不會的,左工程師也好,別的工程師們也好,他們都在鐵路部門工作好多年了,搞鐵路站場設計也不是頭一回,而他張文會,離開唐山鐵道學院才半年,鐵路上的實際知識,懂得還少;這站場設計,又是個新的學問,過去也沒學過多少。也許自己的看法不正確吧,要不,怎么大家全同意原來的設計方案,也沒誰說是浪費。
張文會可并不甘心就迫么接受這個結論。
他的腦子里又映出那張樞紐站的設計圖。這十多天來,這張圖已經像雕塑一樣嵌在他腦子里了。一想起那張設計圖,那根多余的踐路和橋梁,就像刺一樣地扎在心里。這張設計圖的缺點,在他看來,是那么明顯的:在進站踐路的布置上,客車多走了五公里;有不少干擾;而且還多修了踐路和橋梁。可是,如果省掉那條兩公里長的貨運上行正線和那座橋梁,貨車通過原有的線路和原有的橋梁到達河的這邊,再設計一條短的線接到上行貨車車場,這樣,就可以省下很多資金。……
“不……行!”
這是設計組的負責人左工程師的乾燥的聲音。這個聲音張文會呀到不止一共了。說實話,這句簡單的句子,十多天來就像一塊大石頭似地,重重地壓在這個年青實習生的心頭上。當張文金剛參加這個組的工作,看了那張總布置圖的第二天,當張文會提出自己的上面那種看法的時候,他就開始聽到這個乾燥的聲音:
“不——行!不——行!”
為什么不行呢?
“這條上行線車流大。車流大的座該靠近編組線。這樣,作業就方便些。進站線路,主要決定于車流的大小。”
這個回答并沒使張文會滿意。是作業方便些好呢,還是少修一條線路,少建一個二十多公尺的橋梁好?在迫兩個問題之間,一個設計人員該怎樣正確地選擇呢?過了幾天,他對左工程師的解釋更感到糊涂了。別的組提供了和他們設計的迫個站場有關的車流資料,張文合一看,車流情況恰恰和左工程師說的完全相反。如果“進站路踐主要決定于車流的大小”,這不正好可以改正近來了嗎?他再去找左工程師。左工程師又說:
“進站線路也不一定按車流的大小來決定。這條踐路是干線,干線就一定要靠近編組線,這你還不懂?”
左工程師還指出張文會提出的這條貨運上行線和通向原有車場的一條客運線有交叉。
“所以,你這個亦法根本不行。”
是呀,這個干擾倒是原先沒有注意的。張文會又從客運聯絡線上想辦法。他發現客車進站,要繞很大一個彎,并且,又要和發出的貨車碰頭。張文會凝視著設計圖,不住地用手指把有點松了的眼鏡托上去,不住地翻參考書。
“取消這條客運聯絡踐怎么樣?”他問自己。
“取消了,用什么來代替?”他自己又反問。
他試著畫一條短踐,來代替迫條繞很大彎子的聯絡線,沿著這很短線,客車就少走五公里,而且,也沒有什么干擾,不會跟貨車碰頭了。
這個改進意見,并不怎么難辦呀!為什么左工程師總是說“不行不行”呢?
他想不通。
再說,為什么別的設計人員也都沒有看到這個設計圖的缺點呢?就說小宋——宋文山,上次跟他談的時候,他不是也說能行么,怎么今天又不響了呢?
想到今天的會,他真不痛快。大家全同意那張設計圖。張文會坐在那里,心事真是十五個吊桶下井、七上八下地擺個不停。五一自己的認識對,那么,按大家現在已經同意的這個方案設計,明年施工的結果,是既多修了線路和橋梁,又不利于運輸,迫豈不是眼看著祖國的財產白白地被浪費掉嗎!提高設計質量、做到既經濟又合理,這原是每一個設計工作者必須遵守的事項,作為一個設計人員,有意見干嗎不提呢?再說,他剛走上工作崗位時,團的組織就號召過:青年團員座該主動地積極地關心全組的工作,隨時注意設計工作上的不合理現象并和它作斗爭。
可是,他又想到:自己才離開學校不久,技術水
平很低,也許自己的看法不正確吧。在工程師們面前提個不像話的意見。那不丟人!他偷偷地看了宋文山,那個和自己一起調到站場設計事務所來、又在一個組工作的好朋友,正一聲不響地聽著工程師講話。人家是團小組長,還沒開口哩!
可是……
不等他再想下去,工間操的鈴聲響了,會議也就結束了。
張文會一肚子的話還是沒有說。一散會,他就煩躁地問自己:
“我為什么不提出來呢?”
現在,在張文會面前明擺著兩條路:要就是堅持提出自己的改進意見,要就是放棄它。
“難道我就糊里糊圣地放棄改進意見了嗎?”他問自己:“不行。進行社會主義建設,資金是多樣重要呀!”
他不能放棄。
他也沒有放棄。
有一天晚上,他看完了參考書,已經很晚了,睡上床,他怎么也睡不著。他忽然想起他的家鄉,他的家鄉是河北省東部的樂亭縣。在那個靠近渤海灣的縣份里。全是堿地,農民生活是苦的。一個老年人的形象在他眼前浮起了,那是他的父親。從他有記憶的時候起,父親就教導他不要隨便花錢,要保持莊稼人的好習慣。這幾年,張文會每一次回家鄉,親眼看到家鄉的變化,他看到農民雖然收成并不算好,還是把最好的糧食交給國家。
“而我們呢,在設計圖上劃一條線,就是多少億!”想到這里,就像有一根有力的臂膀在拉住他,不讓他在設計圖上隨便劃上一根浪費的踐路。
就在這個緊要的關頭,一根真正的有力的臂膀支持了年青的張文會。
團支部書記何麗泉聽了他的匯報,鼓勵他,只要是正確的就要堅持下去。團支部向黨支部匯報,黨支部書記也說:
“座該好好研究一下,正確的就得采納。”黨和團對張文會的更細微的支持和幫助,是通過黨員楊銅寶和團員李寶瀛和張文會一起進行了研究。
這時候。組里的設計工作正按原方案進行著,眼看就上墨了。張文會又把自己改造的草圖提出來,但是,回答他的依舊是那個熟悉的聲音:
“不——行!平面上不能實現,你畫了也是白搭。”
張文會沒有灰心。那天晚上,他和楊銅寶、李寶瀛一起搞到深夜。李寶瀛建議將張文會設計的那條貨運線換一下位置,就能靠近編組線了。按照這個亦法,他們在已經上了墨的原方案圖上用鉛筆輕輕畫上一道,圖上的情況告訴他們:平面上是可以實現的。第二天。他們向左工程師報告了,左工程師又說:
“不—行,縱斷面上不行,坡道大。”
“不行”就再研究吧,可是,畫圖、計算、定坡度的結果,證明了什么呢?證明了縱斷面上也沒有問題。
張文會要求組里能給他一些時間進行研究。
“不行,”組的負責人左工程師一口拒絕:“我們組不研究這個,提合理化建議向所里提去!”
張文會小心地說:這并不是什么大約合理化建議,只是為了使設計作得更合理而想出來的一個改進意見罷了。這根本就是組里工作的一部分,為什么要提到所里去呢?“
“那你去找曹科長(站場科科長)好了,我可不管。”左工程師手一揮,就停住口。
這是什么態度!張文會實在有點氣慣了。一個人民的工程師,一個領導人能這樣地對待群眾的改進工作的意見嗎?他去找黨、團組織,黨、團組織告訴他:橫在眼面前的問題,已經不是設計組里的一個工作問題,而是新舊思想—革新的、前進的思想和保守的、落后的思想——之間的斗爭的問題了。
團支部委員們開了一次會,專門研究了這個問題。研究怎樣突破種種人為的障礙。使張文會的建議得到適當的處理。團支部又徵求了左工程師對張文會
(插圖參見原版面)
我也在前進!
(工人業余美術創作)
的意見,左工程師從鼻子里哼出一點笑聲說:“張文會么?青年人!不好好工作,整天就是鬧改進方案。”
人們感覺到:現在,是需要再開一次技術座談會的時候了。
如果說:在第一次技術座談會的時候,張文會向不合理的、浪費國家建設資金的現象作斗爭的勇氣和決心,還只是一星微弱的火苗;那么,在這次座談會前夕,它已經成為一股熊熊的烈焰了。如果說:在第一次座談會時,張文會對自己的改進設計的建議還是個設想,那么,在經過這一個月左右的摸索和鉆研以后,它已經是非常明確和具體了。如果說:在第一次座談會的時候,張文會還是個孤獨的反對者,那么,現在他已經成為黨和團支持著的、向保守主義者作斗爭的戰士了。
張文會滿懷信心地去參加這次技術座談會。
會議一開始,左工程師就冷笑著說:
“我們這位‘專家有個改進站場設計的方案……”
張文會一聽,差點發了火,可是他還是按捺住自己。
“你諷刺就諷刺吧,我受得了。”他想。在我們的國家里,凡是正確的意見,不管受到多大的壓制,它總是戰勝這些壓制,正如烏云不能永遠遮住太陽一樣。這次會議不像上次,張文會改進設計的建議,被熱烈地討論著。到后來,大部分的工程師和設計人員,都同意了張文會的意見,可是,那個左工程師還是說:
“我不能采納。”
“得啦,老左!”年青的徐工程師說:“能給國家節省點就節省點吧!”
左工程師還是搖頭。
張文會坐在那里,突然想起在學校時,院長曾經傳達過鐵道部首長的講話,他對設計人員說過:
“你們設計人員大筆一揮,容易得很。你們知道,人民的小米來自不易。……希望你們筆下留情。”為什么有人對國家財產會這樣不留情呢?真是!
會開完,他去找了左工程師,克制住自己的激動,說:
“左工程師,您不要這樣。您別以為這是我提的,一個實習生提的,就怎么樣了。我倒希望這會上能有別的工程師提出更好的方案,不就更多節省點國家的財富了么?”
左工程師不回答。
“還有,”張文會接著說:“我過去對您的態度是不夠謙虛的。剛才在會上,態度也不好。我應該檢討。可是,我也要向您提個意見好不好?您說我是‘專家,這不合適呀,我不過是個實習生,懂得的少得很,離專家還遠著哪!”閉完會,團支部書記要李寶瀛繼續幫助張文會。并且建議直接和技術室馬主任和徐工程師研究一些技術問題,求得他們的幫助。經過張文會的詳細說明,這兩位工程師也完全同意了。
一個星期以后,站場設計事務所金主任、左工程師和張文會,一起去見蘇聯專家。蘇聯專家一看見設計圖上多了一根短淺,就奇怪起來:
“這是怎么回事?”
張文金剛要開口,卻被左工程師攔住:
“你先不用說話!”
可是,張文會馬上看到坐在對面的金主任的有力的眼光。從金主任的眼光里,張文會好像聽到這樣的聲音:
“大膽地說吧:領導上支持你!”
他看了左工程師一眼。迎著蘇聯專家的眼光,他把自己的意見源源本本地講了出來。
這結果,你們是可以想見的,蘇聯專家完全同意了張文會的改進意見。
這個改進意見,節省了國家資金二十萬元,并且可以緩期投資四十萬元。
我們曾把張文會的斗爭比作火苗,如果這比擬還合適的話,那么,在這個年青人的勇敢的心里,已經放射出了第一個美麗的火花。
我們相信:更多的,更大的火花還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