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文光
宿舍樓前面蔬菜園里的冬瓜,已經收獲兩次了??墒乾F在還橫七豎八的像枕頭一樣滿地凈是。原先是綠色的,這幾天都長上了一層白粉,好像是下了一層濃霜。下午,太陽還掛得高高的,十幾個暑假留校的同學正在地里摘冬瓜。
從通向宿舍的林蔭道上走來了小朱。他右手提著一個熱水瓶,左手拿著幾只茶杯,熱情地向大家招呼:“休息一會吧!勤勞的農民們,喝點水再干!”一下子把大家招呼得都停下了,他把水倒在茶杯里,一杯杯的送到了同學們的面前。
“班長,這是你的信,剛才從信箱里取來的。”小朱向正在喝水的王劍平遞過一封信去:“八成是她來的,內容一定是問你為什么暑假不回家……”說得大家都哈哈笑起來。
王劍平把信拆開?!肮瑒⒂窠?!”大伙一聽是劉玉杰的信,都一齊圍上去了。
劍平同志:
離開學只有十幾天了,可是對于開學的事我連想都不敢想。今年夏季,我的家鄉遭受了嚴重的水災,幸虧在各地政府的支援和解放軍的搶救下,我一家人安全脫險,全都逃到城里去了。目前水已完全退去,我們又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可是房屋倒塌,財產一空。在政府的幫助下,我們正在修理房屋,搶種蕎麥和晚秋作物,生活總算安定下來了。
在此情況下,我考慮再三:開學以后的生活費用實成問題。因此,我要求您替我向教務處要求休學一年。領導上批準后,請把我的行李書籍一并交郵局寄來是盼。
此致
敬禮
劉玉杰8.16
信讀完了。像有一只無形的手把大家的喉嚨全捏住了,沒有一個說話的。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情緒既緊張而又沉默,個個人的心是沉重的。
“來,咱們坐下來研究一下劉玉杰的問題?!蓖鮿ζ降脑挻蚱屏顺良诺目諝?。
各人隨便坐下來,一排向日葵正好遮住了灸熱的陽光。有的同學拼命拔面前的一小撮青草,好像青草得罪了他似的;有的同學低著頭,把小石子狠狠地彈向遠方。
齊玉輝第一個搶著發言:“班長,我看多給劉玉杰申請幾元助學金就解決了。批不準的話,把我那三元錢讓給他。”
“我不同意這個做法?!毙∶撞遄煺f:“我們班里有八九個同學家是災區,是不是每人都能增加幾元的助學金?這不是解決困難的根本辦法?!?/p>
又是一片沉寂。
王劍平用眼光向大家掃視了一下:各人都低著頭,誰也不哼氣。他一眼看到了地邊上摘下來的大冬瓜,很快的眼光又轉問了地里。他的嘴角上露出了微笑:“咱從勞動果實里想想辦法怎樣?”
“對!”齊玉輝忽地跳起來了,“這一地冬瓜足有三十多個,每個平均八斤的話,三八二百四十斤。以每斤四分錢計算,四四一六,二四如八,九拾六元!不!九元六。再加上以前兩次賣的錢,一塊幫同學解決困難好了?!彼枪赏纯靹?,又把同學逗笑了。
像吃了一副清涼劑,一下子從頭涼到了腳根。各人都覺得痛快了許多。十幾個同學都站起來向地里望去。大大小小的冬瓜的確有二十多個,加上摘在筐里的共三十多個沒問題,不知怎的,現在看著這些各瓜覺得特別親切,特別可愛。
王劍平繞著冬瓜地走了一周,回到大家跟前,低聲地說:“這些……恐怕還不能完全解決班里的問題。譬如說,有的同學棉衣壞了……”
“有辦法!我們不會再搞它20元!”齊玉輝滿有把握的說:“今天把冬瓜通通摘掉,明天刨地。頭伏蔓菁末伏菜,現在種蔓菁還不晚?!?/p>
“對!我們問地里要東西,我們要這塊地幫助解決困難?!笔畮讉€同學全都歡呼起來。像是打了一個大勝仗似的。眼看著一個個的大冬瓜很快地被搬到地邊上來,搬進筐里。
東方微微發白,天上還有幾個星星在眨眼。王劍平和他班里的幾個假期留校同學就起身了,很快的都向蔬菜園里跑去。哈!齊玉輝早到了,他正在橫看、豎看,準備怎樣刨地呢!地邊上放著一大捆鍬镢。
“你從那里借了這許多工具?”一個同學問。
“哼!你想想,咱班上只有兩張镢,咱十幾個人怎么干活!昨天晚上我就到各班去借了一下,反正他們又不用??词裁?,干吧!”于是每人拿起了一張镢,镢頭在每人的頭上飛舞起來。
太陽漸漸地露出了地面,東方泛起了一片胭脂色的紅霞,把學校的大樓都映紅了。起床鈴當當地響起來,各班留校同學都紛紛奔向操場去?!?/p>
“小朱那里去了?為什么不來刨地?”一個同學一邊輸著镢頭,一邊問。
“準是在宿舍里睡大覺!”齊玉輝接上說。
“那不是小朱?你們看!”一個同學指著通向校門口的磚鋪地說。果然,是小朱和另外一個人說說笑笑地朝這邊走來。不知是誰說了一聲:“劉股長!”一句話把大伙提醒了,一齊扔下镢頭迎上去了。
劉股長是東方紅農業生產合作社的蔬菜股長,是一個種了二十多年蔬菜的老行家。五十來歲了,中等身材,四方臉,黑黝黝的臉上常帶著微笑,使人一見就覺得那么可親。上次團支部組織訪問農業社時,大家就和他認識了。
王劍平第一個迎上去和劉股長握手:“你起得真早?。淼谜茫更c指點我們吧!”
“你們這位朱同學今天起早去找我,說是你們要種菜,他問我種啥好。我一想,早晨起來沒事,來和同學們見見面,啦啦也好。”
“劉股長,你說現在種什么好呢?”王劍平說。
“這個時候,在咱這個地方最好種大白菜。你們這塊地能種80棵??墒谴蟀撞擞梅柿隙啵刻煊忠獫菜銈儗W習挺忙的,怎么能行呢!我看你們還是種蔓菁和芥菜,這兩種東西耐旱,用處也挺多?!?/p>
劉股是站在地邊上一邊看著我們刨地,一邊告訴我們一些種菜常識。譬如說,種蔓菁要先筑好一條條小土嶺,把種子種在嶺背下。他還告訴同學們這塊地要多少種子、多少肥料。并答應為同學們代買種子。劉股長走的時候,太陽已升得很高了,早飯鈴早打過多時了。
離開學只有兩天了.蔬菜園里長出了一行行的嫩綠的蔓菁苗。下午,王劍平和幾個同學借來了壓水機,進行第一次灌溉。這個消息傳出去,班里剛剛回校的同學,都搶著來參加了,
正在干得起勁的時候,忽然一個女同學尖聲尖氣地喊:“劉玉杰來了!”同學們一下子都楞住了,向通向宿舍的林蔭望去,果然是劉玉杰和兩個同學向這邊走來,同學們呼地一聲,一齊圍上去了。
“你們好!”劉玉杰微微的笑著,挨次和同學握手。眼JIA上閃著一種感激和愉快的光。
他一眼看到了王劍平,立即三步兩步地走上去,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說:“你的回信我收到了,你們做的事我全知道,這叫我怎么感謝大家……”
“沒有什么!你回宿舍休息吧!”同學們一塊替王劍平回答他。
劉玉杰低下頭來,看著一行行整齊的嫩綠的蔓菁苗,這些嫩苗兒就像嬰孩一樣叫人可愛。他又轉過身來,向同學們環視了一下,若有感慨地說:“好!讓我們一塊來灌溉這友誼的種子所生長的嫩苗吧!讓這些嫩苗兒早早長大,開出鮮艷的花朵。這花不只是開在地面上,也開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心里……”
他說完,跑到井邊就壓超壓水機。嘩嘩的清水從膠皮管里一直淌進條條的水畦里,水是那樣清,水硅里照出了一個個微笑著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