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和政治的關系,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長期以來,對這兩者的關系缺乏全面的、辯證的理解。人們各據一詞,各自都把自己的一行,強調到不恰當的地位。例如,有的人由于“政治第一”的思想作怪,強調把一切藝術都置于政治之下,而且無條件地服從和服務于當前的政治中心工作。其實,這是片面的,不正確的。因為從社會科學的理論看來,藝術與政治,就它們和經濟基礎的關系來說,都是經濟基礎的反映,它們各有各的職能和規律。要看到,藝術的產生先于政治;階級斗爭和政治是階級社會的產物,而藝術則是隨著人類社會生活早就產生和形成了。將來階級消滅了,政治活動也會改變其性質。而藝術活動卻永遠存在和發展下去。所以從人類歷史發展全過程看來,藝術與政治應該是平行的、平等的、互為作用、相輔相成的,并不存在任何從屬關系或單方面的誰領導誰的問題。單純強調藝術“服從”和“服務”于政治的說法是不科學的、片面的,因為兩者同樣都能反作用于經濟基礎。而且都同樣存在能否正確反映現實的問題,都存在好與壞、正確與錯誤的可能性。我們不能要求正確的藝術去服從和服務于錯誤的政治;相反地,應該要求政治必須尊重和按照藝術規律去辦事,否則它就不可能成為正確的政治。但處于階級社會中,一切從事藝術活動的人,都不可避免地帶著自己的階級烙印、世界觀去進行創作,這就形成了藝術的階級性和黨性。所有的作家、藝術家都不可避免的要為本階級和自己的政治立場服務。尤其當武裝奪取政權,階級斗爭處于極其復雜、激烈、尖銳的時期,斗爭的雙方,為了解決主要矛盾,必定拿起一切能夠拿起的武器,進行殊死的搏斗,文藝自然也無例外地變成了階級斗爭的工具,為階級為政治服務。但當革命已取得全面勝利,主要矛盾已經轉化,如果仍然強調藝術是“階級斗爭的工具”,并把它當作客觀的普遍存在的藝術規律,那顯然是錯了。
藝術與政治的關系是一種非常復雜而又難于把握的辯證關系,處理得不當,就容易犯“左”傾或右傾的錯誤。如果只看到而且夸大了藝術服從和服務于政治的一面,以點代面,以偏概全,就會看不到藝術有非階級非政治以及藝術對政治反作用的一面,籠統地要求所有作家、藝術家都無條件無差別地服從和服務于某項政治任務,以政治要求去代替藝術規律,用行政方法去領導藝術工作,把政治運動作法全盤移植到藝術活動中去。以往甚至把政治理解為僅僅是“階級斗爭”和“路線斗爭”,進而把一切藝術活動都納入“階級斗爭”、“路線斗爭”的軌道,片面地認為所有的藝術都是“階級斗爭的工具”,片面地要求一切藝術都要為“中心任務服務”,要“寫中心,演中心,唱中心,畫中心”。這樣一來,就從根本上抹殺了藝術與政治的界限和差別,犯了“左”傾的錯誤。
實踐已一再證明:無條件地把政治運動移植到藝術活動中去的作法常常是錯誤的。其實,藝術的服務面是很廣闊的,不僅僅反映現實政治生活,而且還要反映整個人類社會生活。過去、現在、未來,……都可以描寫。藝術是屬于人民的,是為真理而吶喊,是為人類美好的理想和現實服務的,是為人類進步而不斷地歌頌光明揭露黑暗的。有的人之所以用政治去代替藝術,那是由于對政治的理解有偏差。按照列寧的解釋,政治就是參與國事,指導國家,確定國家活動的方式、任務和內容。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國家的結構、管理、對民族對人民對階級的領導、進行階級斗爭等等。因此,藝術在一定重大問題上如國家、民族、方向、路線、政策上不可避免地要為階級為政治服務。從這個意義說,藝術確實在一定范圍內是“階級斗爭的工具”,但就整個藝術的社會功能看來,卻不能簡單地局限于階級和政治的一般概念上。例如,絕大多數的山水花鳥畫都是無法用階級和政治的概念去說明它是屬于哪個階級、為誰服務的。就是有強烈的思想傾向的文學巨著《紅樓夢》等,也無法說清他是為哪個階級、哪種政治服務的。所以只能一般地泛論它是對人民有利的,是反封建的、有民主傾向的。當政治有利于人民,政治路線正確的時候,藝術和政治是一致的,藝術自然應該服從和服務于政治;當政治不利于人民時,政治路線不正確時,藝術和政治就產生了分歧,藝術就按自己的規律發展,就不可能服從和服務于政治,而且發生矛盾和沖突。魯迅先生曾說過:“我每每覺得文藝和政治時時在沖突之中……惟政治是要維持現狀,自然和不安于現狀的文藝處在不同的方向。文藝家的話其實還是社會的話,他不過感覺靈敏,早感到早說出來?!濒斞赶壬€指出,只有這樣,社會才能進步。在這種情況下,藝術和政治是無法一致的,更說不上藝術要服從和服務于政治的問題。
但是,如果只看到藝術和政治平行、平等、互為作用、相輔相成的關系,而且把藝術強調到凌駕于政治之上,根本排斥和反對任何為政治服務的活動,一頭鉆進“象牙之塔”,成為藝術至上,藝術高于一切,而領導上也不聞不問,放任自流,那又會犯右傾機會主義的錯誤。因為現在是階級社會,還存在階級和階級斗爭。先進階級、先進政黨、對人民有利的政治綱領和主張,它們乃是人類社會進步的反映。凡是愿意為社會進步和人民利益奮斗的作家、藝術家,常常能自覺地為這樣的階級和政治服務,這樣做也是很自然的、順理成章的,它將使自己的藝術活動更有目的、更有力量,個人的貢獻也更大。魯迅、高爾基等許多著名作家就是沿著這條道路前進的。先進的政黨也必然會在這方面加強工作,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作家、藝術家來為黨工作,為人民服務,如果放棄這方面的工作,那就是對人類社會進步的失責。
過去,由于封建傳統習慣勢力的影響,藝術常常是無條件地從屬于政治;某些從事政治活動的人,也常常自視高于藝術,對藝術橫加指點和干涉,這樣又形成一種不正常的現象:一個作家,一個作品,常常由于政治領導人的一言一語的褒貶而成敗升降。這種現象不應該再發生了。
不久前,有的報刊談到“反對長官意志”問題,如果說這是指反對那些不尊重藝術規律、以行政命令代替藝術活動的主觀主義瞎指揮的官僚主義的領導,那當然是正確的。但如果不加分析地把領導上的一切意見和要求,即使是按照藝術規律的正確的意見和要求,一律視為“長官意志”,加以反對,要完全按照個人的意志去行動,而領導上也因怕人家說自己有“長官意志”,而不敢大膽指出問題,加強領導,那就大錯特錯了。
長期來,以上兩種“左”的或右的錯誤傾向經常并存,但“左”的傾向卻經常占主導地位,因而使我們在文化藝術工作中犯了這樣或那樣的錯誤,使一些好同志和好作品遭到不應有的損害,這是值得我們認真思考和總結的一個教訓。
(本文系我在第四次文代會上書面發育稿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