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不離技,技不離戲
這里所說的“戲”是指劇本的思想內容,包括所要表達的主題思想和劇中故事情節的安排、矛盾沖突的展開,以及對人物的塑造刻劃。“技”是指演員用以表達這些內容的技能、技藝、技巧和技法,即藝術手段。在戲曲里可歸納為:唱、念、做、打、舞五個方面。如果從廣義上講,不單是表演的“技”,還有編劇、導演、音樂、舞美的“技”,因為戲曲是綜合性藝術。這里僅就表演藝術而談。
正確地表現“戲”的思想內容,使它富于濃烈的藝術感染力,必須依賴熟練、精湛的“技”。“戲”離開了“技”就失去了表現手段,產生不了藝術魅力。這是指立起在舞臺上的“戲”而言。即使是一部案頭的文學劇本,沒有劇作家的寫作技巧,也是成不了的。
大凡為人們所喜聞樂見的“戲”,必須都包含著表演藝術家們在賦予它精彩的技藝上所傾注的心血,以滿足人們的藝術欣賞需求,給人美的享受。譚鑫培、王瑤卿、楊小樓、余叔巖、梅蘭芳、襲盛戎這些歷代的藝術大師們所演的名劇佳作,為什么那么膾炙人口,傳世不衰呢?就是他們那高超絕妙的技藝征服了人們,無論是唱、是念、是做、是打……,永遠富有誘人的活力。
然而,他們所駕馭的豐富的“技”,從來又都是服從“戲”的需要而發的。哪怕是一字一腔、一招一式,決不逾越“戲”的規范,都能夠切合劇情,不違戲理,符合人物,體會入微,決不胡來。在他們的豐富的藝術實踐中得到了回答:凡是背離了“戲”的“技”,都是毫無生命的,甚至是有害的贅疣。
如前輩須生孫菊仙,他的嗓子特別好,素以聲大實洪著稱,但他在演唱《三娘教子》時,全劇均取低平的唱腔,決不炫耀自己的嗓音,而是處處體貼人情戲理,只在薛保央求三娘饒恕倚哥,念到“三娘,薛保這里跪下了!”時,才神完氣足地傾喉高念一句,情感四座,把薛保的身分和他為小東人求情的一片誠心,表現得恰如其分。真可謂“技不離戲”的范例。
角色無大小,就怕演不好
這句諺語還有一種說法是:“角色無大小,全當正戲唱”,蕭長華先生常常以此來教育學生。
一出戲里的角色,總有主次之分;而且往往是主角少、配角多。主角與配角在藝術上承擔的創造任務雖有繁難、簡易之分,然而從演出整體性來說,則是同等重要的。例如,《女起解》的禁卒是由三路丑角應工的,而他那句:“蘇三走動啊!”必須字字清楚,最后一個“啊”字拔高而起,洪亮響堂,才能領起觀眾的神,為蘇三幕內的一聲“苦——哇——!”做好鋪墊,迎出蘇三的上場。假如扮禁卒的演員演得沒精打采,又口齒不清,末一個“啊”字也挑不上去,懈了觀眾的神,便影響了蘇三的上場。誰能說這個角色不重要呢?
從完成一個戲的舞臺演出的創造任務上看,作為并非主人公的配角,在揭示戲的主題思想和展現戲劇矛盾上,有時卻起著關鍵性作用。例如《將相和》中的虞卿,他在劇中起著促使廉頗思想轉變,揭示將相和睦的重要意義的作用。如果這個人物演不好,就必然會影響和減弱這個戲的演出效果。有的戲中,有些角色盡管只有一兩句臺詞或一兩個身段,然而在劇情的發展上卻起著推進或轉折的作用,如《宇宙鋒》中的啞巴丫環,在趙高逼迫女兒入宮時,趙女苦無對策、一時不知所措之際,丫環向她作了披發、破臉,讓她裝瘋的動作、啟示了趙女,由此一轉,引出了趙女裝瘋的戲。扮演丫環的演員,如果不能通過身段、眼神把這一點交代清楚,戲的推展就無從說起,或者竟使觀眾茫然。
戲曲界的前輩藝人都非常重視演好配角,有很多造詣極深的出色演員都是以善演配角而享名于世的。如武凈錢金福、丑角郭青山和專演硬里子老生的張春彥、專演二旦的趙桐珊(芙蓉草)……等,戲里有了他們擔任配角,就會格外生色,呈現“紅花綠葉”之妙。據說,當年譚鑫培演《定軍山》,若沒有錢金福為之配演夏侯淵一角,他就寧可不演“斬淵”一折,足見配角之重要。
莫以多為貴,少吃多滋味
這是老藝術家蕭長華先生演劇一生所恪守的一則要義;也是他經常用以啟迪后學的箴言。
他認為,演員在舞臺上的表演,以多取勝,并非上乘。
一件藝術作品要能具有“耐人尋味”的藝術力量,就非得留有余地不可。讓觀者聽者從自己的生活經驗的聯想中去品嘗回味,久久不已,這才能算得上品。一頓飯吃一只火腿,反而會倒了胃口。
以丑角演員的表演來說,最宜“見好就收,干凈利索”;多則生厭,厭則招煩。嘩眾取寵、廉價討好是演劇的大忌。
蕭老演劇從無矯揉造作的過火表演,力行以少勝多,在有限的“含蓄”之中蘊借著無限的“充分”。他所塑造的蔣干(《群英會》)、湯勤(《審頭刺湯》)、店家(《連升店》)、賈桂(《法門寺》)和崇公道(《女起解》)、程咬金(《選元戎》)等一系列栩栩欲活的舞臺人物,之所以那么感人至深,都是因為它能夠把欣賞者帶進意趣橫生的精神活動境界,喚起人們從生活經驗的聯想中去欣賞、補充和深化這些藝術形象,使你在品味之余,有新的收獲。這種效果的取得,很重要的一點,就在于藝不輕發,適可而止,收放得當,恰到好處。
不求當場亂拍手,寧愿過后暗點頭
“亂拍手”和“暗點頭”是講兩種不同的劇場效果。“亂拍手”指演員的表演不應當得到觀眾的掌聲時而得了掌聲;“暗點頭”是說由于演員傳神感人的表演,深深地打動了觀眾,使觀眾為之動情,當時雖未報以掌聲,而后卻回味不已,不禁點頭贊賞。
不同的劇場效果是由于演員不同的表演而產生的。有的演員為了贏得劇場效果,往往置劇情戲理于不顧,離題千里地一味賣弄技術,一個長腔拉得沒完沒了,一個“下場”也耍個沒結沒完,臺底下不叫好決不干休。這是為真正的藝術家所不取的。蕭(長華)老經常囑咐學生們:“臺上的玩藝兒,‘高登賣藝’可不能學。”他是以演《艷陽樓》高登一角為例,告誡學生在演高登這個太尉之子的角色時,要根據人物的身分和他桀驁悍猛的性格去安排他的開打場面,不能到臺上去作雜技表演,否則就勢必離開了“戲”。
凡有造詣的藝術家,都與那種專作“賣藝式”表演的演員相反。如周信芳先生演出的《打漁殺家》,在蕭恩前去告狀,反被贓官呂子秋杖責,憤然而歸的那段戲里,他在〔亂錘〕的鑼鼓中,邁著艱難的步子踉蹌上場,絆了一下,站起來,退后幾步,走了一個“搶背”,緊接著用單腿跪步,膝行至下場門臺口,在有節奏的全身微微顫抖中掙扎立起,開唱【散板】。這樣,把蕭恩這個英雄人物此時此刻悲憤心情,渲泄無遺。使觀眾通過他那優美的身段技藝,看到了蕭恩所受到的不平遭遇,從而喚起了觀眾對蕭恩的無限同情、對呂子秋的萬分憎惡。如果象有的演員那樣,在此處大“灑狗血”,連翻帶跳,一通兒折騰,或許也能引起一些觀者的“亂拍手”;但這決不是感人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