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陵
老共產黨員、書籍裝幀藝術家池寧離開我們將近十年了。作為他的一個老同志,每當看到他的作品,想起他的音容笑貌,總是不禁凄然。
一九一四年池寧生在浙江溫州一個貧困的家庭里。他自幼好學,為人樸實、豪爽、耿直,富有正義感。表面上看,他常常是默默不語,落落寡合,然而他的是非界限非常分明,從不含糊。他為人正派,敢于仗義直言,因而不了解他的人便覺得他是冷若冰霜了。
池寧是一九三八年入黨的,一直在當時充滿著白色恐怖的十里洋場,為黨的事業辛勤地工作。他爭取和團結一批美術界、電影界和戲劇界的朋友在黨的周圍,從事進步活動。由于革命活動被敵人發覺,他也曾一度離開過上海。一九四八年經陳冰夷同志介紹進入時代出版社。
他熱愛書,看過不少中外古典和現代的文學作品,收藏了許多畫冊和書刊。他酷愛戲劇和電影藝術,遠在三十年代抗日戰爭前夕,就在上海參加了話劇運動,一面從事舞臺設計、服裝設計,一面參予書籍設計。在進入時代出版社之前,已先后為讀書出版社、生活書店、辰光書店、光華書店等出版單位設計了很多書刊的封面。如:《殖民地,附屬國新歷史》、《科學歷史觀教程》、《西洋哲學史簡編》、《中國及其未完成的革命》、《人怎樣變成巨人》、《哲學雜志》等等。從這些書刊的設計中,已可看出他十分注意書籍封面長方形的畫面分割,色彩構成、鉛字字體和位置的安排。特別是書名字的書寫,能利用老宋體的嚴謹結構,創出一種與古典書籍截然不同的清新、大方的書體字,這種字體造型設計成為三十年代的新出版物風格的主要特征之一。他的字體造型,從一九四○年的《哲學雜志》開始,經過四十年代末期的《高爾基研究年刊》直到五十年代初期的《怎么辦?》,我們不難看出它從粗壯到挺拔的發展變化和成熟過程。今天的《世界文學》封面字,就是他遺留下來的手跡。
從抗日戰爭年代起,至解放后的一九五二年,時代出版社的任務,是以翻譯和介紹蘇聯文藝及建設為主的。從這類書籍設計來說,如果僅以繪畫形象表現,極少有發揮的余地。然而,池寧懂得俄國和蘇聯的裝飾、繪畫和文學,而且認真鉆研書稿內容,往往能夠別出心裁。如一九四九年出版高爾基著《憶列寧》,十四公分見方的小開本,封面用米色布紋紙,右上方黑色印列寧速寫側面像,面向左方(正文直排,書亦由左向右翻)。左下角紅色印“憶列寧”三個變體長形書名字,下有著譯者及出版社名,自成一組。紅黑二色,簡潔大方。封面飄口,擴在正文之外,攜帶閱讀方便,更覺親切。時代出版社的封面設計,多用紅黑兩色套印,著譯者及社名,常用手寫單線體扁字,也是池寧風格的一大特征。
沒有整體設計也就沒有裝幀藝術。因為,裝幀設計是裝幀藝術家對一本書從里到外,運用具象的和抽象的視覺藝術手段、工藝手段,使一本書成為完整的實用藝術品。我們翻開池寧設計的書,無論是封面、書脊、扉頁、正文版式、注釋位置、插圖、部首裝飾、尾花、附錄、版權頁及出版社標志的設計等等,都無不經過他細心的考慮和安排。例如:以時代書報出版社名義,在一九四八年出版的《高爾基研究年刊》,封面以上白下紅近于等量的分割,經書脊直到封底,顯得安定穩重。白中右上有高爾基半側面木刻頭像,作沉思狀,面向左方,似木口木刻,神情刻劃也極細致,大小比例恰到好處。下半紅底,印書名、年代及出版社名,只用字體及大小相區別,均反成陰文,不使用色彩交錯方法,顯得單純樸實。書脊厚約1.8公分,分割及色彩安排均與封面相同,完整統一。里封前后各有一空白頁以求過度,扉頁用三色印刷,裝飾框內,用淺色以海燕與狂風搏斗為背景,上邊印書名、編者名及年代,下邊有圓框,框中有高爾基側面剪影像,上下并有桂葉及五星作為裝飾。其后為版權頁,上下中俄文對照,版式疏朗,再后為格拉西莫夫繪制的《斯大林和高爾基》油畫像,然后進入正文,正文中有多幅高爾基生活寫作照片,作為插圖。每一章節前并有小面積版畫。最后附有中國畫家所作的高爾基畫像及其作品的插圖等。整本書的設計形成一個有機的和諧的總體。
在書的封面設計中,平面和色彩的分割,有極其重要的意義。這也是突出內容、強調主題的需要,歸納完整、避免零亂的需要,是版面形式美感的基本原則。池寧在處理這個問題上獨具特色。例如,時代出版社出版的一套傳記叢書:《高爾基傳》、《萊蒙托夫傳》、《普希金傳》、《馬雅可夫斯基傳》及《克雷洛夫評傳》等,池寧全用分割色塊的辦法來處理,安排成上題下圖,下圖中又以色彩套印的裝飾框為陪襯,以黑色將作家的形象印在正中,主次分明,相得益彰。整體的分割構圖,把不同的內容納入成套的叢書之中,而每一本書又以作者形象及書名字相區別,這種又統一、又變化,寓變化于統一之中的藝術手段,完整而不呆滯,多樣而不繁亂,各得其所。
又如一九四七年讀書出版社在上海出版發行的艾思奇的《哲學選輯》,封面用紅、黑二色套印,上端約五分之一寬,為紅色反陰通欄書名字,下邊用白線垂直等分為兩部分,左邊印黑色反陰文編者名,右邊用平線分割,內容及附錄印黑底白字,其他具體標題內容,根據字數不同作不等分的分割,印成紅底黑字。并將要目號次反白在左邊的黑版上。這本書沒有形象,整個封面是平面的色彩分割和字體及制版印刷工藝的巧妙運用,作為一本哲學著作的設計,是堪稱上乘的。
池寧的設計中,也不乏富麗堂皇的作品,如一九五一年版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怎么辦?》和奧斯特羅夫斯基的幾本戲劇集以及《高爾基早期作品集》等。
《怎么辦?》(上、下冊)的封面設計,是以鮮艷而沉著的紅色為主調,以白、黃、綠的細線構成富麗的俄羅斯花紋裝飾,花紋的分布組成框架式,以便安排書名字和作者像,并將繁雜的、強烈的色彩紋樣統一在大面積的紅色之中。
三本奧斯特羅夫斯基戲劇集都是平面分割,但又略有不同。因為書本為長方,所以仍使用橫切畫面為四段,三色套印,以俄羅斯古典紋樣,由中線向左右對稱展開,構成帶狀裝飾,封面上端圓框內印有作者頭像,位置適中突出。
《高爾基早期作品集》共三集,為薄本中俄文對照讀物。三集封面同一構圖,中間為一橢圓的圖形,內置一高爾基青年時代像,這大概是為反映早期作品而選用的。外圍飾以花框。三本分別用紅、綠、黃三色為主調,以示區別。色彩較鮮的,也符合青年文學愛好者的欣賞習慣。
我與池寧曾同在時代出版社工作,但他在上海,我在北國。他的設計,使我得到不少啟發和教益。不幸十年動亂奪走了他的短暫的生命,他的愛人徐清揚,一位曾經出生入死地為黨工作的好同志,也在“四人幫”的殘酷迫害下,一九六九年先他而去世。我所珍藏的池寧的設計作品,也已蕩然無存。這篇短文不能反映池寧設計的全貌,只是表達我對一位有杰出貢獻的書籍裝幀藝術家的緬懷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