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一九八四年歲末,本刊與《戲劇藝術》編輯部于上海邀請京滬等地的部分劇作家、導演、戲劇理論工作者就“話劇形式的創新與多樣化問題”進行了熱烈的討論。大家各抒己見,暢所欲言,交流了信息,也探討了戲劇創新中遇到的理論問題。
我們認為積極的思考和自由的討論會有助于我們認識的不斷深化,有利于更好地進行自由的藝術實踐。希望這組文章能有助于戲劇創新的思考。
為了探討話劇藝術革新、發展的前景,人們在思考、議論。話劇藝術也在一條曲折的路上邁著蹣跚的步伐。而我在想:問題的“根”在哪里?我們在開始一次尋“根”的探索。
我是一個搞實踐的,但我從來也沒有象現在這樣強烈地感到需要實踐與理論的結合。我們有一種理論的饑渴之感。我所指的理論不是僅僅指戲劇史、編劇方法和導、表演經驗一類,更不是指一些簡單化的、機械的“條條”。我們的戲劇理論在研究的廣度和深度上還比較狹和淺,觀念上還有“左”的影響,因此有些理論家的“理論”往往不是引導藝術家去追求表現的自由,更多的是束縛。作為我來說,我不愿受這種“理論家”的束縛。理論和實踐的脫節,使戲劇事業不能象一臺正常運轉的機器。現在大家都談創新。創新的東西要能站住腳,成為有普遍意義的社會現象,就需要實踐者有意識地、自覺地探索和積累。缺乏理論基礎,我們的實踐就帶有很大的盲目性。而什么是我們所應立足的理論基礎呢?我以為就是加強戲劇學的建設,即把戲劇當作科學來研究。圍繞這一點,無論是搞理論的還是搞實踐的,都需要付出創造性的勞動。
八○年我隨中國戲劇導演代表團到西德訪問后,如何實現建立我們中國的戲劇學的念頭常縈回于腦際。在德國,劇院的組織結構和他們培養導演的方法是獨特的。掌握劇院藝術風格的是總經理即總導演,他領導下的文學部實力很強,這是從萊辛以來的優秀傳統。他們的導演是從戲劇學系中培養出來的,有較厚實的理論準備(包括哲學、美學等多學科的知識素養),看他們的一些戲,感覺到有較強的思想性、哲理性,當然,這和德國的文化傳統有關系。對比之下,我們對戲劇與生活的哲學思考是否太單薄了?理論準備是否需要加強,知識結構是否需要更新?矛盾是很尖銳的。我們不得不面臨重新學習的壓力?;诖?,我主張劇院里應強調改變藝術創作人員的知識結構。同時設想把提供劇院藝術創作設計藍圖的藝術室當作“文學部”來建立,不僅提供劇目、推薦導演、演員、組織宣傳,而且要積累資料、著書立說。沒有集中的力量和組織形式,就難以發揮藝術群體的作用。某一個人的創新之舉常常是孤立的,如果有一個藝術上的“強力集團”對戲劇的創新、發展形成一股股沖擊的洪流,那么我們的創新就會從“象牙之塔”中走出來,與生活發生更緊密的聯系,也就為不斷的理論思考提供了新鮮的、有生命力的東西。在比較和選擇中,我們也許能走上一條廣闊的道路。
知識結構的更新、藝術群體的建立、戲劇學的加強,這幾個方面是戲劇藝術創新中最值得開發的潛力所在。我想,這幾個方面的“綜合治理”,理論與實踐的動態式相互沖擊和串聯遞進,將是提高戲劇藝術水平的關鍵。
話劇要革新。革新是對陳舊而言,因此我們首先要分清什么是舊、什么是新,對新與舊的東西不能采取簡單化、形而上學的態度。這樣我們才能知道應該選擇什么,揚棄什么。相反,在一些理論文章中經常出現一邊倒的情況,一會兒倒向蘇聯,一會兒倒向西方;一會兒覺得寫實手法最好,一會兒覺得抽象最美妙。而我覺得我們首先必須立足于自己的社會基礎和文化傳統,考慮到當今社會形態的錯綜復雜和審美要求的多元化。我以為即使是習慣上被認為比較陳舊的寫實手法,鏡框式舞臺,在目前也還有值得發展的藝術手段,也還可以創造出更精美的作品,也沒有到必然要消亡的地步,何必一定要把它載入另冊呢?反之,我們對現實主義創作方法的理解也還可以更豐富和深刻些。我們似乎還沒有創作出更為美好的震撼中國、震撼世界的偉大的現實主義作品,我們沒有理由把它拋棄。決定選擇和揚棄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是眼光開放,克服片面性。多年來,我們對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的研究介紹和評價曾出現過某些片面的情況,對布萊希特呢?也有些曲解。我們常常還不明白人家是怎么回事,就要發表評論,或者否定,或者肯定。因此現在尤為需要多吸收、多引進、多比較研究,只有真實地、全面地、深刻地介紹,才談得上借鑒,并創造自己的獨特的藝術。借鑒外國的東西要更深一些、更廣一些,不要剛看到一點兒皮毛就下結論,淺嘗輒止。例如一九五八年前后和“文化革命”期間,我們曾經大批“斯坦尼”,實際上顯得很滑稽。人家并沒有強迫你學,你不承認,蘇聯人民承認,世界上許多國家的藝術家是承認的。同樣,對待西方現代派,我想也沒什么好怕的,要了解它,才能比較。視野狹隘,如何談得上獨創?有獨創性才意味著“新”。只有通過學習、借鑒、思考,我們才會發現,在戲劇藝術廣闊的領域里都有值得開掘的潛能,我們的目標應該是把藝術創造的能量充分釋放出來。
內容與形式的關系問題,是古往今來都在探討的。我們要根據我國的實情,歷史地、發展地來看待和把握這個問題。一方面當今社會思潮的發展使我們在認識這個問題時不能不沖破一些舊框框,另一方面,如果我們的思考不時時與社會生活的變化發生緊密的聯系,也就無法正確地指導實踐。我認為對內容與形式關系的把握也可以是多樣的,不妨各抒己見,并鼓勵用實踐來說明、驗證理論。也許在一次實踐中形式上的探索比較突出,也許在另一次的實踐中內容的開掘比較深,形式會有些缺憾。在藝術創作中沒有絕對的對錯,只有水平高低造詣深淺之別。應該允許有多種探索,也允許有不同層次的成就。為了沖破缺乏形式美的創作格局,有人在試驗的最初階段特別強調形式,這也是歷史的一個必然階段;然后它向縱深發展,追求內容與形式的更好統一。因此我們不能擷取探索歷程中的一個片斷來下結論。
大家對劇場及舞臺形式的變革很感興趣、各種樣式,伸出式舞臺、圓形舞臺、中心舞臺……我認為越豐富越好。我國的現實的劇場結構和條件給我們的舞臺創新造成很大限制,但我們可以努力沖破和超越這種舞臺條件的限制,來實現各種藝術理想。這方面還有很多未開發的處女地。例如“大學劇場”尚未開辟,中學生也缺少戲劇教育,還有工廠、農村……?,F在群眾不太愿意花錢買票到劇場里來,原因不完全在于缺少新鮮的“形式”,在我們的舞臺上更缺少新鮮的“思想”,我們的思考與人民的思考對不上號,我們與飛速前進、變化無窮的現實生活的距離太遠了。有時,觀眾的思考已經走到了前面,我們還在擺著教育人的樣子演戲,實際上觀眾最討厭的就是我們“教育”他們。如果沒有具有生命力的內容,形式再花哨,只能產生舞臺上對人物、思想、感情的擠壓。話劇革新一定要講求形式美,不敢講形式,仍然是怕那頂形式主義帽子。沒有好形式,內容怎么去體現呢?而探索形式的過程,正是從生活與內容這個基礎出發的。我選擇劇目、排戲,首先感到的是來自生活的沖擊力,進而想到如何去表現。我要研究透內容,但對形式又強烈地注意。我與合作者幾乎用一半的精力去琢磨,去找體現內容的形式。找不到最滿意的形式,我就不能動。但是越是需要美好的形式,就越要下功夫去研究劇本,研究劇本所反映的時代生活。技巧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有沒有想法,能不能進行具有哲學意義的思考,去抓住有力的深刻的內容(精神實質),并進而去開掘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