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科赫在《女權主義的電影理論》一文中寫道:
二十世紀的每一社會運動——俄國革命、二十年代的無產階級大眾運動、大學生運動和新婦女運動都對電影這一大眾媒介很感興趣。二十年代,有人說看電影的人是“不讀書的階級”、“誰占有電影誰就操縱世界”。社會運動對于電影的興趣是工具主義的和出于政治上的考慮,當然這與從質上對電影吸引力的理解也是不可分的。
最初的電影理論認為,電影媒介的特點是人們的觀看和觀看欲望。新的女權主義的電影理論也是建立在近似的理論基礎之上的,但是采用了心理分析的概念系統。婦女運動推出的第一批影片是給自己的政治團體看的,并視其為對公眾社會的反動。女權運動對電影的興趣從根本上說是工具主義的、不是審美的。其核心問題是:1.這部統治者式的電影機器的引吸力究竟何在?2.大男子主義的文化是怎樣體現在電影媒介之中的?研究的課題是自居作用以及它怎樣制約著電影生產和在接受過程中的作用方式。這個問題又被分為電影審美和電影心理兩個方面。女權主義的電影理論家們雖然也考慮到以往電影理論家們的一些觀點,但從未認真地加以對待。
電影理論的基本出發點是把電影視為觀賞的電影劇本化。攝影機被看作是眼睛,它比人眼所看到的東西要多,用著名的文藝批評家W·本杰明的話說是“無視覺意識的”。這只眼睛由人來控制,人決定著觀看的角度和對象。按照這一理論,受其制約的觀眾的觀賞是不自由的,除非他閉上自己的眼睛。
英、美國家的女權主義電影理論認為,好萊塢經典的、描述性的影片為這種觀賞限定論提供了許多證據。好萊塢的觀賞是男人式的,是大男子主義的,它限制著觀眾的觀賞和感覺的范圍。這一理論采用“縫合”這一外科手術上的概念來說明觀眾的觀賞是怎樣與攝影機的眼睛、導演的眼睛縫合在一起的。這一概念是從結構主義的電影理論那里借用的(結構主義電影理論又是從法國著名心理分析學家J·拉岡那里借用的這一概念),再加上觀看的欲望、社會化職能等概念,構成自己的概念系統。
勞拉·馬爾維在她的名作《視覺欲望與描述性電影》中論述了觀賞電影劇本化與觀眾的要求之間的關系,她從心理分析的角度出發,將觀眾的要求分為觀淫癖和裸露癖,并綜合了其他專門研究觀眾自居作用與電影畫面結合問題的一些理論。她的論點是:社會地組織起來的觀賞來自男子的觀看欲望,這種觀看的欲望(按照弗洛伊德的說法)是與對男女不同性別的發現聯系在一起的。她認為好萊塢銀幕上的女主角、明星、經典的美人和毀滅男子的蕩婦都是對于缺乏的一種替代,是提高了的、能滿足男子觀看欲望的拜物女性。觀淫癖和裸露癖社會地、歷史地分為性別角色,婦女作為被觀看的對象,男子扮演積極的觀看者的角色,因而使描述性的電影美學以男人的眼光為導向,女子站在前面,男子則站在攝影機的后面。觀眾的認同是通過男人的眼光這條軌道進入畫面的。
從對好萊塢影片的歷史分析中也可以看到這種現象,即攝影機采取的是男子觀看女子的眼光。觀眾觀看的可能性一開始就由攝影機在拍攝時所采取的立場、角度規定了,男子觀淫癖的角度強加給了觀眾。只是在很少的情況下是從女子觀看的角度來描述一個男主角的。
通過對“縫合”的分析,形成了一種將心理分析和結構主義融合在一起的電影理論,這對女權主義的電影理論來說是關鍵的一點。但是,如果這種假設成立的話,那么在女觀眾那里這種自居作用是怎樣發生的呢?這個問題是女權主義電影理論中的一個空白。勞拉·馬爾維勸說婦女不要去看那些男子主義的好萊塢影片,而去發展一種新型的不依賴于觀眾自居作用電影,這也許不是偶然的。此外,這還導致了一系列試驗性影片的出現,但是這種作法是否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尚有疑問。勞拉·馬爾維說:“對鐵板一塊的積累起來的傳統電影習慣進行第一次打擊的目的是解放攝影機的眼光,從空間和時間上建立起攝影機的物質性,變觀眾的眼光為一種辯證的眼光,造成一種熱烈的分離。”問題是:事實上婦女電影是否確實消減了攝影機的眼光?女性的眼光是不是一種全然不同的眼光?女權主義電影美學是不是太狹隘了呢?
從電影理論發展史上來看,現象論的感覺理論為結構主義的感覺理論所取代,后者又與語言學理論聯系在一起。當然,現象論也有一定的道理。因為它能解釋為什么婦女在電影院里也是很感興趣地觀看這一事實。我想,應當采用格式塔感覺理論來解釋。這是一種模仿的自居作用機制。畫面上顯示出來的對象通過模仿而成為自己認同的對象。觀眾可以攝取畫面上的細節,在這一模仿過程中與風景、物體、客體世界認同。這不是一般的觀看對象,而是情感意義上的觀看對象,使死的對象變成活生生的、人化了的對象。這也是批判理論的電影理論。英美國家的電影理論排斥現象論的感覺理論和過于偏向法國的拉岡學派,這是不足取的。
應該指出的是,從事電影工作的婦女們和男人一樣受職業化和市場競爭的制約,面臨著藝術與商業的矛盾。婦女解放運動不是資產階級經典的解放概念所說的一種從社會的邊緣向社會的中心挺進的運動,不是為了建立強權和統治而是為了消滅它們。總之,女權主義的美學不應該落在先鋒派藝術之后,不能讓這種美學僅僅是政治的工具,也不應該讓它成為一種無政府主義的、希望回到母權制去的尚古主義。
關山譯
(摘自西德《新評論》季刊198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