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的空間特性

自然風景美的欣賞是人和客觀世界眾多審美關系中的一種，也是社會生活一個不可缺少的內容。隨著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們對自然山水環境越來越留戀，游賞風景的興趣也愈來愈濃。游山玩水，是以審美欣賞為主的綜合活動，美學的研究也理應擴展到這個領域中來。作為一種身臨其境和動態連續的審美活動，空間和時間是風景美的一個重要特征，下面不揣簡陋，僅就風景的空間問題作些粗略的論述。

風景，可以看作為一種綜合的具有審美價值的特定環境。它并不等于自然美，而是包括部分自然美、社會美、藝術美，并可供人們進入其內部進行觀賞活動的特殊環境。組成環境的各種成分和多維結構必須是在一定的空間和時間之內相互作用，而形成一個復雜的整體。與宏觀的人類環境相比，風景環境要小得多，它是人類為了休憩游覽、進行審美活動從整體環境中分割出的一部分，因而它們是相通相洽的，有著密切的內在聯系。對于風景欣賞環境來說，中心便是審美主體——游人本身。而組成風景的多種成份和結構也同大環境一樣，具有很強的時空特性，主體的審美活動也必須在空間和時間之中才能完成。

風景美表現為空間美

說到空間，人們會很自然地想到建筑。的確，對空間的最初認識來自建筑，因為建筑所塑造的空間最直觀、最明顯，每個房間由四面墻加上頂蓋地板，構成了一個完整的立方空間。從藝術史上來看，人們最早的空間概念恰恰就是從原始的建筑營造活動中獲得的。隨著社會的發展，文化的進步，人們對空間的感受能力也不斷提高，經歷了從簡單空間到復雜空間、室內空間到室外空間逐步深化的過程。與建筑空間相比，風景欣賞空間要自由、開敞、靈活得多，它常常是變化多端，分割隨意的，沒有一眼就能看出的體量，因而游賞者往往不能直接領悟它的美，有時甚至還會忽略它的存在。實際上，凡是能稱之為風景的都必須具備環境條件，能讓作為中心的觀賞者進入內部進行審美活動，也就是說它必定是以空間形式存在的。

當我們騎馬馳騁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時，連天的碧綠草場上散布著星星點點的牛羊，開闊無垠，無遮無擋。這種景色好象并不構成空間，然而，身臨此境，人人都會感到心胸寬廣，這就是自然風景特有的空間解放感。那穹隆似的天幕之下，不正是一種博大壯闊的風景空間嗎？要是你沿著大山的石縫裂隙向上登攀，兩邊巨石夾身，唯見頭上一線天空。這時，你往往只感到眼前山石的巨大實體，好象自己就要被它壓垮，但那迫塞壓抑、不能容身的空間感受卻透出一種“奇”、“險”的吸引力。當你漫步在典型的幽谷澗溪景色之中，踏著曲曲彎彎的小路，聽著叮叮咚咚的泉水，風景空間隨著路的轉曲不斷變換，使你真實體會到“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美妙意境。也許你爬過黃山，那遠近的奇峰異石包圍著你，形成大大小小，形形色色，不斷變幻的空間。有的開敞，有的封閉，諸如在皮蓬觀東海群峰——黛青色的秀峰挺立半空，石城般將你圍在中央——必定會使你感受到峰岳景色的空間魅力。要是你泛舟西子湖，四周是粼粼波光映樓臺，三面青山一面城，那山容水態互襯互映所構成的迷人空間也一定使你難以忘懷。自然界這許許多多各不相同的地形地貌、林泉風物塑造了千變萬化的風景空間，它們有著不同的形式，不同的個性，也正是這些不同個性的欣賞空間構成了自然山水風景五光十色的風貌。

就具體的風景組成而言，那些最基本的風景素材如山水林泉、花鳥走獸，甚至風云霧雪以及路橋廊亭等人工創造物都是在空間中呈現的，它們的不同的布置，不同的排列，決定了空間的結構形式。整個風景游覽區實際上是許多小的風景空間以某種方式的流通和組接。風景欣賞實際上就是美的空間信息在游人腦中不斷積累的過程。因此，風景給予我們的是一種融合觀賞者在內的真切的空間美感。

我們離開久居的城市到各勝景區去游覽賞景，最有別于其它審美活動的就是這種進入內部，身臨其境的真實感。風景中，一切美的自然物——青山綠水、峰岳泉壑等環繞著我們，組成了獨特的欣賞環境。在這一環境中，審美主體和客體之間，存在著三向度的空間關系，這是風景美真實感人的主要原因。諸如繪畫攝影等視覺藝術，為了真實感人也努力描繪和表現空間，尋找增大空間感的方法。如繪畫的透視法，能按照人眼視物的規律，精確地模擬真實空間；攝影能逼真地記錄某一瞬間的空間狀態。但是一幅畫，畫得再真實，一張照片，拍得再入神，也只能是真實三度空間的平面表現，它所反映出的空間關系是一個虛假的表象。雖然有時它能迷惑我們的視覺，但卻永遠也不能創造出把觀賞者包容進去的真實空間。現代出現的全景電影、立體電影旨在制造出一個更逼真更感動人心的空間環境，盡管攝影機能夠跟隨著游客逐一拍下游覽線上的主要美景，能夠俯視、仰觀，甚至可以利用遠近變焦的方法拍攝一些常人不能看清楚的景致，但它終究是不可觸及的一瞬間的虛象，我們感覺不到微風的吹拂，聞不到春天的氣息，更采不到野花隨手撫玩……。總之，任何藝術地再現風景畫面，都不能達到山水風景特有的那種空間真實性。

我們在風景中徜徉漫步，所感受到的不僅僅是單純的視覺形象，還可以通過觸覺、聽覺、嗅覺，也即是用整個身心來感受風景的美。這些綜合并協同作用于眼耳鼻舌身的多樣而變化的美，也只有在真實的空間欣賞環境中，才能成為人們審美的對象，因此可以明確地說，風景的美，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空間的美。

空間觀念的發展演變

人類的認識活動總是由低級向高級發展，因此對于空間的理解也要后于實體。通過視覺觸覺，人們能直接感覺實體，而空間印象的獲得，僅僅依靠某些感官是不夠的，它是建立在形狀、大小、距離、方位等一般知覺之上的較高一級的綜合知覺。全面把握空間的特性，還常常要加入某些理解的因素，特別是對于自由靈活的風景空間，人們的知覺可能是模糊的、不定的。因此認識和把握它的空間特性也更要比簡單空間來得困難。

由于傳統文化和思想方法的不同，我國古代和西方國家對空間的理解有著不少差異，并且很自然地影響到對自然風景空間的認識。西方學者和藝術家對空間的認識直接來源于數學和幾何學，并且將空間視作同實體一樣的具體存在。法國哲學家笛卡爾認為：“凡有廣延空間的地方必有實體”，“空間和物體實際上沒有區別”。他們的空間概念是穩定的可觸及的物質實在，是“關系明確的量”。對于規正的、明確的建筑空間來說，這一概念是完全適用的。所以，西方的古典建筑，空間劃分明確清楚，很少有流通的，或者半室內半室外互相滲透綜合的空間設計。就是對以接近大自然、欣賞風景為目的的花園，他們也要明確地按建筑軸線來規劃，受到規則的建筑空間的制約。直到十九世紀美學家黑格爾還說：“把建筑形式變相地應用于現實自然，在花園里如同在房屋里一樣。”這種規則的、受制于建筑的空間觀念有著一定的局限性，它多少妨礙了人們去全面、完整地理解多雜而多變的自然風景空間，這也是西方長期以來不很重視自然風景審美的原因。一直到本世紀初，工業革命帶來的現代建筑運動，打破了西方傳統的空間概念，封閉的、機械的空間創造手法被摒棄了，取而代之的是自由多變的流通空間，室內和室外打成一片，人工空間更加接近自然，甚至完全溶化在自然之中。環境學的興起和發展，促使人們更加重視室外自然環境的保護和改善，對于集中自然美的風景空間的認識被提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但是，傳統習慣往往有著一定的慣性，盡管西方對自由多變的風景空間的理解有了新的提高，但他們對風景美的欣賞還是比較集中在風景實體的形式，即風景形象的線條、色彩、塊面、體量等方面，這一特點也一直影響著他們對自然風景美的審美理想和欣賞趣味。

我國古代對自然山水的崇尚，對風景的偏愛，使古時人們對空間的理解要隨意自由得多，空間的概念并不局限于機械圍閉的室內，而是走向大自然，從客觀外在的宏觀世界來把握空間。古代學者們所指的空間常常是指渺無邊際的不可觸及的“太玄”，“四方上下謂之宇”（《淮南子·齊俗訓》）；“精充天地而不竭，神覆宇宙而無望，莫知其始，莫知其終，莫知其端，其大無外，其小無內”（《呂氏春秋·下賢》）。這里，空間的含義已遠遠逸出了建筑的室內范圍而擴展到整個自然空間環境中。另一方面，他們又在很窄小的范圍內藝術化地進行空間的創造：古典園林中書齋邊的幾竿翠竹，小院中的幾座石峰，都構成了很簡淡的小空間。繼而再小到放置幾案之上的山水盆景硯石雅玩，如宋米芾的“寶晉齋硯山”、蘇軾的“湖上仇池”等。貢玩石景雖小，但均有很復雜的可供細賞的空間。這種靈活變化的空間觀念很自然地應用到風景空間的欣賞中去，在山水美景的游覽中，無論是登高遠眺，極目天際，還是倚欄小憩，檻前細玩，凡視線所觸及的廣遠的山巒林泉、星空云霞，或者近處的寸草片石、風荷游魚，都可以構成大小不同的游覽風景空間。所謂“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空間就在這俯仰之間形成。“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心游太玄”，嵇康這首詩可以看作是古人對自然風景空間的解釋，在他俯仰自得，目光隨著飛鳥遠去之時，心緒就游歷了巨大的空間，廣闊的宇宙就成了游目騁懷的審美天地。同樣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所樂道的也是室外山水空間的微妙感受，在籬落的小小空間中，不期而至地發現了以悠悠南山為界限的大的欣賞空間。

可以認為，我國古代的文人學者，在大自然明媚風光的陶冶中，培養了對空間環境的審美情趣，提高了他們對無形空間的辨認和理解能力。在歷史的長河中，這一對風景空間的認識漸漸成為我國獨有的欣賞山水美的傳統，而對名山勝水游覽區空間的塑造和欣賞產生了持久的影響。

風景空間的構成

雖然風景空間是靈活多變的，可以無限地延伸出去，但“全虛，全無”也就無所謂空間，所以，它終究脫離不了實體，要以實體作為空間的某些邊界。古代哲學家老子說：“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我們制造器皿，建筑房屋，是為了使用它們中間的“無”，但這個“無”是不能單獨存在的，它必須通過“有”，用泥土“埏埴”或者壘墻，開門窗，才能使它們內部的小空間和廣大的自然空間分開，而保證“無”的存在。對于風景環境來說，欣賞空間就是“無”，也可以稱作“虛”；而組成風景的各種山水形象就是“有”，或稱“實”。同時，審美欣賞必須有一定的距離間隔，實體一塊將人包住就無所謂欣賞，因此，風景形象和審美主體之間必定存在著一定的空間隔離帶。單獨的風景形象不能形成空間環境，它的審美價值是有限的，只有通過多種風景實體的排列組合，才能形成各式各樣的欣賞空間。從這一點來說，空間必須受到實體的制約和規定，也就是說，倘使沒有實的風景形象作為邊界，也就不會形成虛的欣賞空間。因此，風景空間和實體是互相對立、互相制約又互相依存的統一體。一般而言，實體具有較鮮明的形式特征，在風景欣賞過程中，人們對實體的感知通常要快些，然后再感知整個空間環境的美，實體的美可以個別地感知，而空間的美則要在事物的相互聯系中見出。當我們在山明水秀的景區看到一個特點顯明的主題風景形象之后，常常還要環顧四周，正是在這環顧之間，你就感知了各種景致之間的相互聯系。從中也很自然地領略到風景空間的意味，也只有感到了空間的美妙，在我們的頭腦里才會產生一種自身溶合進去的感受，從而達到審美活動的高潮。

在具體的風景名勝區中，實體的風景形象構成空間的方式極其靈活自由，它沒有室內空間那種明確圍閉的邊界，而常常和周圍的山水大空間溶合在一起，或者僅僅有些小的景物作些示意性的分隔。從審美心理學的角度來說，這些風景空間實際上是一種創造空間，它的完成要部分地依靠審美主體的理解和溶入主觀情意的再創造活動。這種以虛帶實的含蓄觀賞空間能隨著游賞者的情感和注意而擴大和縮小，因而有著較大的選擇性，能產生多層次的觀賞效果。

隨宜地將空間引伸和擴展，并在審美的過程中靈活地將延伸空間中美的風景信息，如飛鳥流云、遠山近水統統組合到基本空間中來，這實際上就是我國園林風景藝術中“因借”理論的主要內容。明代的造園大家計成在《園冶》中說：“因者，隨基勢之高下，體形之端正，礙木刪椏，泉流石注，互相資借。”這也就是說要按照自然山水的地形條件，靈活地塑造風景空間，這里，“因”創造的空間是有規定的具體的。而“借”則是要以這一空間為基礎，將它引伸開來，“得景無拘遠近，晴巒聳秀，紺宇凌空，極目所至，俗則屏之，嘉則收之，不分町喠，盡為煙景。”不光是實的山水風景形象，連自然界無價的明月清風、云氣霞光也可成為這個引伸開來空間的點綴。如果說“因”主要是改造規劃山水風景空間的理論，一般來說是對設計創造者而言，那末“借”對空間的審美欣賞就具有更積極的意義，它包含著整個審美過程中審美主體對風景空間的理解和領悟。如著名的西湖十景中的三潭印月，就其最基本的風景來說僅僅是湖面上三座很小的中間空的石燈塔，如果不應用引伸空間的借的方法，孤零零的這三石燈所規定的湖面上的三角形小空間并沒有很大的觀賞價值。但游覽者絕不會孤立地去欣賞這三塔，而是很自然地將這小空間擴展開來，把它們和小瀛洲小島，和碧波粼粼的湖水，和島上的垂柳，以及精巧的石牌坊等聯系起來，從而構成一個比較大的欣賞空間。如逢晴爽秋夜，皓月當空，塔中又點上燭燈，則月、燈倒映水中，真假難分，清風徐來，微波輕起，展現出的萬千氣象不由得不令人心醉。在這一風景的欣賞中，就包括了游覽者下意識的空間再創造，而虛的風景空間具有的實際觀賞價值要遠遠超出小小的實體風景形象。

另外，我們游覽風景是在動的狀態下連續欣賞的過程，因此，風景空間必定是按游覽路線組合連接起來的不斷延伸的序列。它要求觀賞者能抓住連續空間中某些特定的風景形象敏銳地將一個個小空間從大的自然空間中分隔出來。在游賞過程中，我們對山水的曲折往往特別注意，“隨山將萬轉，趨途無百里”（王維）。山水的一轉一折，就形成了一個個小的欣賞空間，而對這些較小的風景空間，還可以依照景觀的變化再分下去，即使只有少許風景的點綴或者某些有意味的暗示（如幾塊黃石，一叢新篁），也能作為不同空間的分隔，而使游賞者領悟到連續風景空間的感人魅力。其中，“變”是這一類游賞空間的主要特征。對于“目不暇接”山水之美的觀賞，人們常以“步移景異”或者“移步換影”來形容，這換影、景異，就是由于空間的變化而帶來視覺形象的層出不窮。游人在游覽路線上前進的每一步，甚至轉換的每一個角度，都會獲得不同的空間觀感。在山岳風景區的幽谷、深澗中漫游，對此往往有著較為深刻的體會。

例如，從杭州靈隱寺側，踏著小石板路，向韜光庵走去，就會領略到連續空間“變”的魔力。小路隨著北高峰山麓溝壑的曲折，緩緩迂回向上，松林竹叢夾道，泉水淙淙，真可謂“古木婆娑，草香泉漬”。是一串較為幽閉的狹長空間，雖然四周的景觀以竹、樹、石為主，但對于高度的不同，朝向的變換，光線明暗影陰的交替及山中空翠霧氣的繚繞，還是給這些空間添上了光彩多樣的一筆。不時，又可從樹抄竹梢的透空處眺望遠處的青山，也可俯看腳下的古剎民居，更增加了觀賞空間的變化。到了韜光庵，自然空間一變成為一組各有主題的建筑空間，從山門入，到大殿、金蓮池，一環扣一環，一層壓一層，是一個不同高程不同寬窄，但又互相流通的游賞空間，最后來到觀海亭，終于擺脫了高亭大樹、山谷小道以及建筑庭院等各種比較圍閉空間的制約，視線豁然開朗，可以無限地引伸出去，望滄海，錢江就在眼前，使你得到了“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的宏大的空間感觀。這一序列空間的暢幽、大小、明暗的對比，充分表現出風景多變的特性，調動了游人的賞景情趣。

風景空間的邊界

將小的游覽空間從大的自然山水空間中劃分出來，就需要有一定的邊界，上面所述游韜光一例中，青松、翠竹、沿山麓盤迴的小石板路、建筑物多姿的外形，甚至遠處的錢塘江和江對面的青山，都構成了不同風景空間的邊界，也就是說風景空間的劃分要依賴邊界。

邊界將局部的可賞空間從大的空間中劃分出來，規定它的大小高低，賦與它敞阻、曠奧、疏密、空透等特性，并使各空間按一定的方式互相組接和聯系，成為一個完整的風景欣賞區域。換言之，空間的邊界是決定風景的美學特征的主要因素之一。自然山水風景的各種主要風格，諸如幽、曠、雄、險、秀麗等等的形成，與這些風景空間的邊界條件有著密切的關系。大致分來，風景欣賞空間的邊界有以下幾類：

1．以地平線為邊界的宏大觀賞空間。

有些寬廣遼闊的風景，它的空間邊界是虛在的，沒有明顯的實體邊界。如泛舟海上，魚帆點點，水天一色；或者觀賞大草原、大沙漠的曠野之景，你所看到是“宇宙入胸臆”的大空間，似乎沒有什么明顯的邊界，但是視線盡頭的地平線，實際上就構成了這個大空間的邊界。名山勝水多設置供人登臨憑眺的高樓，山顛絕壁上建亭子或平臺，其目的也是為了擴大風景空間的邊界，讓人看得更遠，“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從而獲得廣博開闊的風景美觀感。

2．以實體風景形象組成的封閉邊界。

風景空間的邊界也可以由完整的實體來組成。許多以石灰巖溶洞為主要景觀的風景空間，其邊界就是巖石組成的洞壁。有些登山的小道開在巨石的夾縫或石壁懸崖上的裂罅中，有時游人又會被茂密的竹林喬木包圍，這些實的風景形象就是你所觀賞的風景空間顯明的邊界。前面所提到的黃山皮蓬景點，峰巒回列，雖然山峰并不近在眼前，但因勢高峰危，客觀上仍給予游人一種封閉空間的感覺。這種幽閉空間的特點是“靜”、“幽”，是游人靜賞細品的好地方，在古代亦往往是講道或隱逸之人修行棲息之處，常設有寺院等人文景觀。有的處于大山峽谷的風景空間，前后通達，實際上并沒有被實體回蔽，但因山水自然的轉曲，視感受到阻擋，感覺上仍然感到被風景形象所包圍，例如行船在著名風景區富春江的七里隴中，水清江闊，峰巒疊翠，青山四合，很象是在山中平湖之上，但行到盡頭處，船一轉身，又進入一個新的山水空間。這類山水峽谷風景空間既有較完整的邊界，又有很巧妙的連接，恰如柳宗元游記所寫的“舟行若窮，忽又無際”，空間一會兒開放，一會兒幽閉，加上山水光影的變幻，形成了一個有節奏有起伏的序列，是很有特色的欣賞空間。

3．需要審美再創造協同完成的邊界。

還有相當數量的邊界區分，并不是完全依賴空間實體。實體風景形象僅僅分隔其一部分，或者僅僅利用顏色塊面，含蓄地作一些暗示。但是人們的審美感知本身就具有理解和調整的特點。在進行審美活動時，往往只注意對象中最生動最誘人的部分，而暗示為風景空間邊界的小的實體形象常具有鮮明的特點，因此，在感覺上，我們就能自動地彌補這一邊界中不重要不完全的部分，而仍然產生一個完整的空間印象。這里，邊界的完成部分地要依靠審美主體的心理聯覺，要依靠知感過程中空間意識的創造。可以說，這一類邊界是主觀和客觀共同完成的創造邊界。上文所舉的三潭印月的例子，就是以小小的三潭作為暗示，從西湖中分隔出一個很有韻味的獨立的觀賞空間。再比如，福建武夷山景區漳堂澗入口處的大路旁臥有一塊黑色巨石，頂部平整略高出地面，它和周圍的紅壤土層，在材料、質地、色彩、硬度等方面都有較明顯的差異，雖然實際上它和周圍的山水環境沒有實體的邊界，但游人在石上休息靜賞時，常會產生一種獨立的空間感受，主體的知覺和理解創造了欣賞空間的邊界。

4．虛實結合，圍閉和開敞交織的邊界。

當沿著陡峭的山路奮力攀登一邊是直立的石壁，一邊是深不可測的懸崖，毫無疑問，懸崖石壁構成了這一風景空間的一個邊界，而另一面的邊界則是不定的，它根據地形景觀的不同而變化。峽谷對面的山峰，懸崖上蒼勁的高山松，或者偃仆著的清丑奇石，都可以成為暗示邊界的信息。黃山上觀看奇峰云霧出沒的最佳觀賞點是西海排云亭，是丹霞峰山麓和千丈懸崖之間的一小塊平地。這里地形特殊，景觀豐富，空間邊界有實有虛，還會隨著觀賞對象的不同而現出一定的可變性。當你憑眺那云霧繚繞的西海奇境，一眼望去，“云舖深壑，絮掩危巖，汪洋無際，真是妙在非海，而又似海”。這時云海中遠近參差的峰岳倩影就自然地構成了主要的空間邊界，加上后面的山巖樹叢，是一個較深遠的山岳云霧奇景空間。然而，當你回過頭來仔細察看青峰綠嶼前的白石小亭，那么懸崖對面的遠峰云海就會被你舍去，而曲折彎環的沿危崖置放的矮柱鐵索就成了較小觀賞空間的邊界，小亭后透出平緩的山麓，一旁的石板登道蜿蜒穿樹叢而去，又構成了一幅寧靜的山麓小景。

5．以廊亭等建筑物人為劃分的邊界。

風景區各種類型的建筑也能組成某些觀賞空間的邊界，墻常被用來作為空間的分隔，雖然它是人工構建的，但若使用得當，則能和自然風景融為一體并增加風景的進深，使空間意味更濃。廬山大天池峰下的山坳里有清泉一泓，中產黑背紅腹的“龍魚”，人稱龍魚潭。但山麓的緩坡地上的小潭往往不很引人注意，因此藝術家在他周圍砌上石岸、平臺，并且以色彩協調的矮石墻作為邊界，形成一個供人賞泉觀魚的寧靜小空間。風景建筑平面隨意，開敞輕巧的室內小空間和室外大的風景空間既分又合，組接自然。不少建筑既是某個欣賞區的主題，常常又作為風景空間的邊界分隔，風景藝術家還利用建筑的空透虛實的藝術特點，造成兩個空間的滲透和流動。如杭州的柳浪聞鶯，沿湖岸婉曲自然地構筑了一排曲廊，這邊，柳樹成蔭，如茵的草地中間點綴著花臺石峰，是較小巧的林園空間，另一邊則是碧波連天的西子湖，遠處葛嶺、寶石山似一抹黛痕，開敞曠達。當我們在花間樹叢中漫步，曲廊便成了分隔大小兩個空間的邊界。但這個邊界不是呆板的實體一塊，而是空透、富于誘惑力的半虛半實的界面。透過廊柱、欄桿，游人能隱約看到遠處的湖光山色。這里，廊既是空間的分界，又是大小兩個欣賞空間的巧妙過渡。這種有意識地以建筑來分隔風景，在我國有著悠久的傳統。一些古代繪畫所表現的風景如宋畫《水殿招涼圖》、《樓臺夜月圖》等都強調了靈巧、通透的建筑對瑰麗的自然山水的分隔和聯系，表明了古人在改造和欣賞風景美時較強的空間意識。

風景空間的組接

我們欣賞山水風景，雖然常常是走走停停，有動有靜，但總觀整個游覽過程，卻呈現出連續的線性。這就要求風景空間的邊界既有分隔的作用，又是相鄰兩個空間當然的聯系環節，即具有聯結作用。孤立的隔絕的單個欣賞空間不能組成風景，風景空間的邊界必然以某種形式很自然組接起來，由于風景空間的復雜多樣，其組接方式也千變萬化。它可以是前后左右的水平聯接，也可以是上下的垂直聯接，可以是以實體邊界為主的出其不意的突然組接，也可以是空透邊界自然舒緩的流動和延伸。這不同的組接方式每每也對風景的特性、景觀的主題產生很大的影響。下面結合對華山風景區游賞空間的分析具體地進行闡述。

西岳華山，以險著稱。“自古華山一條路”，其主要風景空間也就環繞著這一游覽路線展開，根據地形的不同，主題的各樣，空間邊界組合方式也很是富有變化。在進山游覽之前，人們必須先到作為華山嶼口門戶的玉泉院，院為中國古典園林格局，內有華山全圖碑和陳摶老祖修行處。從西壁游廊的什錦花窗中，可以俯瞰關中平原無邊的阡陌平疇。在進入狹隘的山嶼之前先與游人一個曠達的空間觀感，這是匠意的安排，以便造成游賞空間大小、廣窄強烈的對比，給游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進山嶼，空間頓時變窄，顧望四周，危峰層壓，礫石成堆，澗水潺潺，是很典型的幽谷景色，隨著山勢的轉折，溪流的迂回，觀賞空間是前后略帶坡度的水平組接。兩邊大山夾峙空間的邊界雖然基本相同，但不時會經過一些形態高矮不等的自然洞穴，加上懸崖上的石刻，和與之相關的神話傳說，使這一系列風景空間在平緩的序進中會不時出現一些較具特色的主題：如張超谷、石羊城、蘆花池、婆羅坪、毛女洞等。探窮在溪水兩邊跳躍穿插的華山嶼道，登上云門，就來到西峰腳下海拔1120米的高山盆地——青柯坪。這里是華山嶼水的源頭，在經歷了長長的幽谷風景空間之后，來到一個“層層青柯浮蒼點黛”相對平坦開闊的空間中，精神為之一振，舉目遠眺，香爐、毛女諸峰羅列環繞，回首仰望，則西峰懸崖天垂，峰尖突兀直刺青天，現出“四望群峰繞，千盤一路通”的空間境界。

由青柯坪東南行，風景空間來了一個突變，由原先前后水平的組接改為上下垂直的聯接，游人時而緊擦石壁“曲折蛇行”，時而拉著左右鐵索，強攀而上。這種直上直下的垂直空間，通常在石壁裂隙中開出。如有名的華山咽喉——千尺幢，好似一凹槽刻于石壁之中，高三十余米，游人登攀必須手援鐵鏈，足踩云窩。仰望，僅一線天開，仿佛天連石梯，俯看，深淵不見其底，可觀賞的景色僅是危巖石壁和不時繚繞周圍的云霧，正是“天門重重隔煙霧，鐵索懸崖引長路”。雖然這些垂直的裂隙空間狹小、險奇，但也有較明確的空間邊界，隨著石壁巖梯的間歇、停頓，很自然地以一塊大石、一個險卡作為上下空間的分界面，如千尺幢和百尺峽之間是以“天井”——一個自然的石洞分隔；百尺峽則有“驚心”巨石作頂面。在到達云臺峰（北峰）之前，這些上下組接的空間也穿插有短暫的水平方向的段落作為調劑，但總的趨勢是垂直方向的，具有較強的奇、險個性。直到北峰，視線才豁然開朗，蒼松翠柏間，八百里秦嶺大山層層疊疊，云霧散開處，渭水黃河縈回在天際。經歷了如此艱辛危險的登攀之后，風景空間的邊界又驟然增大，強烈的對比使觀賞者發出了名山之美名不虛傳的贊嘆！

由此可以看出，風景空間因其聯結方式的不同而具有不同的審美特征。一般說來，以垂直聯結為主的空間序列比較險峻，而水平組合的序列較為嫻和、幽靜。邊界比較空透的，則空間的組接就平和自然，游人就能不在意地隨步進入下一個空間。相反邊界比較封閉，其轉接就急劇，容易產生新奇和出其不意的觀賞效果。另外，游賞空間的大小、廣窄、高低的對比，組接方式的急緩、變化，又形成了空間序列的節奏，直接影響著觀賞者的審美活動。

風景空間的主題

邊界是構成風景空間的基本條件，沒有邊界，不足以形成空間。此外，空間還必須具有景觀條件，以便滿足游人的觀賞要求。也就是說，風景空間還要有好的景觀主題。觀賞空間中的各種風景形象，不論是山石、水體、植物，還是建筑、古跡，都可以作為空間的觀賞主題。風景的一般或特出，精煉或繁雜，對游人感染力的強弱，常常取決于空間主題的好壞。一般的山水草木只能組成沒有特色的平淡的空間環境，它往往不會引起游人駐足停留的細賞。只有那些獨特的山石溪流、建筑古跡，才會增加山水空間的感染力。

某些風景，也每每是由于具有了獨特的景觀主題而名揚四海。象泰山之顛的極頂石，紹興柯巖的云骨，九華山閔園的鳳凰松，黃山北海的黑虎松，北岳恒山的懸空寺，九江甘棠湖的煙水亭等都賦予了所在的風景空間以特有的觀賞價值。

1．獨立的空間景觀主題。

這類觀賞空間的主題相對來說比較鮮明，具有較強的個性，能給游覽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空間中，作為主題的風景形象一般均位于空間的中心部位，為了避免外界干擾，圍閉程度也相應高些，邊界過于通透將削弱主題景的感染力，所以常常利用植物、建筑等作一些分隔。一些幽靜的小型風景空間，其主題多半是獨立式的，象西湖花港觀魚、曲院風荷二景，以魚和荷花作為觀賞的主題，為了和周圍的自然山水空間脫離開，就要環以曲廊小院或者砌石為“港”，以供游人專心欣賞。另外一些高聳的山巖，也常常是大范圍山水空間的觀賞主題，如五臺山臺懷鎮東邊的黛螺頂，就是整個臺內大的山岳風景空間的中心。黛螺頂如天柱，直上云霄，山頂和山麓相對高差達400米，背依東臺高峰，四周山環如屏，頂上小寺一座，古柏參天，遠看如佛國仙山，景觀殊為別致，不管從哪個角度觀賞，都是這一空間的主題。某些完整清澈的水體，當它具有邊界條件時，也能成為空間的觀賞主題。假若你游過黃山的天池和翡翠池，一定會被這兩個在奇峰怪石間的水體所吸引。天池的水是那樣的靜，簡直是失落在玉屏峰邊上的一片明鏡，周圍瑰麗景色的倒影，使它現出一種深邃迷人的美。而隔在芙蓉、枕頭兩峰間的翡翠池，雖然同樣以群峰作為風景空間邊界，但因瀑水的注入，奏出的是動靜交替的水石景色主題：夾岸山巖及上下兩塊巨石鑲成了天然的池壁，巖縫中的小瀑布象游龍攪動著池水，在山光云影的映射下，池面銀光閃爍，綠得似翡翠的水體，也好象在輕輕地抖動。

2、既作為空間的邊界又作為景觀的主題。

不少風景空間的邊界和主題景觀是同一的，即有些風景形象既作為觀賞空間的邊界，又作為空間的主題。一般狹長窄小的風景空間，如峽谷景色、幽溪景色等，在通過式的連續空間內沒有獨立的主題，而分隔和引導空間的邊界風景形象卻常常作為主題。例如上面提到的黃山排云亭景區，在云霧中出沒的西海群峰構成了主要的空間邊界，但又是人們所喜愛的主調風景。特別在幽谷、深澗中游覽，每一個特定空間邊界中的某峰某石，或某一摩崖石刻，一般就是欣賞空間的主題，人們的注意力常常被它們所吸引而隨著空間的流轉，饒有興味地進行觀賞。象游華山長達四十華里的游賞空間，那陡峭的石壁，山崖上的題字石刻及大小巖洞；華山溪嶼中圓渾的巨石以及石坎和天梯等景觀，都兼具了邊界和主題兩種“角色”。

3．主題和邊界的轉換和襯托。

風景空間的變化和流轉，又導致了邊界和主題有可能互相轉換。這一欣賞空間作為主題的風景形象很可能是另一個風景空間的邊界，小的空間邊界又常常成為大的風景空間的主題。例如黃山天都峰是一個頗具特色的風景主題，特別是在玉屏峰迎客松前觀賞，更現出雄渾奇麗的景色。但是當你在前山沿著登山盤道拾級而上時，它只是環繞你的群峰之一，是個空間遠處的邊界。雖然天都峰上的山巖變幻出諸如金雞叫天門、五老上天都等膾炙人口的奇景，但隨著山路的轉曲，它們時而在遠處露面，時而被近處山石遮擋，成為前山游賞空間邊界形象中富有特色的部分，又是某些空間的主題。

風景空間大小的組合非常靈活，人工的創造空間也往往和自然空間溶化在一起，名山之麓點綴的小庭園，或佛寺的天然院落，都是大的山水環境中所包含的小欣賞空間。還有那些供人登臨憑眺的亭樓，就其職能而言也可稱作小的空間，它的柱廊欄桿就是這小小空間的邊界。但是從大范圍的空間來看，這些庭院、亭樓本身又常常作為風景的主題出現。象西湖中的明珠——小瀛洲，當你站在島內小湖的十字堤上觀望，沿島周圍成行的桃柳及精巧的建筑群便是這一小觀賞空間的邊界，但當你坐上小船投身到整個西湖的山水大空間中去，那么，在濃樹掩映中的紅柱黃瓦和綠波中沉浮的小島，便一起成了景觀的主題。這是風景空間主題和邊界互換的另一種形式：小的空間的邊界常常是大的欣賞空間的主題。

轉換見出了山水空間邊界和主題的緊密關系。此外還必須注意它們的互相配合和襯托。風景空間的美是有機聯系在一起的環境美。因此，作為主題的山水形象和周圍的邊界必定是互襯互映的。主景需要次景和背景的陪襯和烘托，而作為邊界的山水風景也因為空間有了主題而更耐看，更有精神。在審美的過程中，是不能將它們割裂開的。西湖的花港觀魚以錦鱗浮波酣游為風景的主題，它之所以有這樣魅力，是離不開南山之色和西湖之光的烘托。同樣，要是沒有云霧出沒的西海群峰作為空間邊界的襯托，黃山“飛來石”就是一塊很平庸的頑石。總之，游賞空間的主題和邊界是既分又合，既獨立又聯系的風景形象，它們相輔相成，共同渲染出風景空間多樣而又統一的美來。

世界上一切事物都存在于時空中，運動作為物質存在的本質，使得空間和時間密切地聯系著。風景中各種山水風景素材構成了空間，但它的美只能在時間中展現，可以認為，風景是在時間進程中空間形象的連續和銜接。因此，風景的審美欣賞離不開時間，有著某些時間藝術的審美特征。因限于篇幅，這里僅就風景的空間特性的一些問題進行初步探討，關于風景的時間特性問題，將另作專文論述。雖然我國山水風景的審美欣賞和風景區的建設有著悠久的歷史，但缺少系統的理論分析，是一個有待于開發的新領域。上述探討，僅是一種嘗試，目的是希望引起人們的關心和討論，以適應我國旅游事業和景區建設發展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