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意識的能動性

我們將意識這個屬概念，分為顯意識和潛意識這兩個從屬于屬概念的種概念，符合于大腦活動的實際情況嗎？我們認為是完全符合的。我們人腦的細胞總數約有一千億，據估計相當于1015個開關的電子計算機，其信息儲存量是十分巨大的。大腦感知、儲存和輸出的信息，有心理信息（與肌體和感情的活動有關）和思維信息（與語言的表達和描述有關）之分。意識正是可以控制并進行思維活動的一種信息。它的存在形態，不可能只有一種，不可能都是顯態意識，不可能在同一時間都被“自我”提取、顯示并參與思維活動。可以說，意識的存在形態，大量的是處于相對靜止的潛在狀態。這種儲存在大腦中的、相對靜止的潛在狀態的意識，就是潛意識。認為只有顯態意識才是意識，潛態意識則不是意識，豈不是很片面嗎？

顯意識和潛意識的劃分也是相對的，二者不但相互聯系、相互作用，而且也隨時相互轉化，有時犬牙交錯，并無嚴格界限。弗洛伊德《釋夢》一書，對潛意識的研究是有貢獻的，但是他的觀點也有片面性，是不夠辯證的。他說：“夢的兩個特征是：1．不再能進行我們自覺有意的觀念活動；2．與這種散漫的心理狀態往往聯在一起的形象的浮現。”從這段話可以看出，弗洛伊德片面強調了夢的非自覺性、散漫奇異性和視覺的形象性，忽視了它的客觀規律性，忽視了潛意識與顯意識的相互聯系，只看到潛意識與顯意識對立矛盾的一面，沒有看到二者統一、一致的一面。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中的潛意識活動，常常是白天最興奮的某一部分思維活動的延伸和繼續。所謂美夢與惡夢，也往往是一個人長期追求的理想或擔心出現的后果的逼真演示。顯意識活動的自覺性與潛意識活動的非自覺性也是相對的。如在夢中，自我有時也會發問：這是真的嗎？也許是在做夢吧？可見人腦睡眠狀態中有清醒態；反之，人在白天清醒態中，也會有昏糊態，也有高層次的自我難以控制的潛意識活動，或為某事如醉如癡，或因感情過分激動忘乎所以，或因全神貫注進行工作忘卻“自我”，其間除了顯意識活動外，也會“涌出”很多預料不到的潛意識活動。這在科學研究和文藝創作過程中，是經常出現的思維現象。

為了更好地研究潛意識的特征及與靈感思維、科學和藝術的創造性思維活動的關系，我們還應當區分“潛意識”和“下意識”這兩個概念的不同含義。我們認為，下意識是指控制肌體和情感活動的一種心理信息，它只與有意識的思維活動有關，而不能控制人的思維活動。如作家搞創作，不但要進行形象思維為主的三種思維活動，也有喜怒哀樂等情感活動，說明有意識的思維活動和下意識的情感活動是有聯系的。有許多下意識活動人的意識是不能控制的，是大腦通過遺傳下來的生理功能加以控制的。但是，人通過刻苦的鍛煉，也能有意識地控制一部分下意識活動，如各種體育競技方面的肌體活動、演員的表情和動作、氣功等等。區分“潛意識”和“下意識”這兩種概念的不同內涵和內在聯系，是很有必要的，這有利于揭示靈感思維和人腦其它思維的奧秘。

潛意識的特征是什么？為什么它與靈感的蘊育關系如此密切呢？為了深入回答這些問題，我們先把人類的意識的外延作深一步的分類：

所列出的四類八種不同的意識之間存在著交叉關系。如顯意識，可以是自我意識、抽象意識、序列意識，也可以是忘我意識、形象意識、零散意識。潛意識也是一樣。有的同志認為潛意識完全是一種忘我的、形象的、零散的意識，也是片面的看法。如做夢，都必有“自我”在夢中活動，夢不僅是視覺形象的不規則的涌現，也有人物的對話。有一位常在夜里說“夢話”的數學教師，甚至在夢中演算數學題目，這怎么能說潛意識活動只用形象、不用語言呢？而且每個人都做過夢，都了解夢有一定的情節，即故事性，說明潛意識不只是零散的，也有相對的條理性，甚至更真實地表現出一個人白天的情感、理想或者欲望。

潛意識活動是否是無法控制的呢？我們認為，人類的一切思維活動（包括抽象思維、形象思維和靈感思維）都是在意識的控制下進行的。所謂意識的控制，就是不同的各種意識之間的相互聯系和制約，如顯意識與潛意識，抽象意識與形象意識，序列意識與零散意識，它們都是可以相互聯系并制約的。文藝創作的思維過程，決不是單一意識活動的結果，而在于不同意識之間的相互聯系與制約。一些情景交融、妙手偶得的佳句，富有獨創性的意境或意象的創造，如果單有顯意識而無潛意識，單有抽象意識而無形象意識，單有序列意識而無零散意識，沒有這些不同意識之間的相互聯系與制約，怎么會產生呢？

潛意識活動，確實有它的零散性、不自覺性的特點，但是它還有一個十分顯著而重要的特點，即它的能動性。我們每個人也都有這樣切身的體會：有時，我們的“自我意識”發出“指令”，不要再想這件事了，把它甩開吧，可是偏偏甩不掉；有時，在某個場合，本不該講某句話，但還是“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這些現象說明了潛意識活動雖然不是在“自我意識”控制下進行的，但它有一種內在的能動性。所謂“意識的能動性”，不能只承認顯意識的主動性，也應當承認潛意識的能動性，而且二者各有其特殊的作用。顯意識的主動性在于指導人們有目的地去進行思維，而潛意識的能動性卻能激發人們開拓新的領域，進行創造性的思維。

靈感思維的存在，離不開潛意識的能動性。

試問：文學藝術家和科學家的“創作沖動”是怎么產生的？是“自我意識”、“顯意識”命令大腦產生的嗎？不是，決不是。“創作沖動”常常是在忘我的、不自覺的狀態下，突然產生的。當然，靈感的到來，也并不是單純的潛意識活動的結果，也與日常的顯意識活動有關。靈感是顯意識的積極思考與潛意識能動巧合的統一。

潛意識的能動性，從大腦的神經系統結構來看，也有一定的生理基礎。腦有儲存知識信息的功能，它不僅可以按一定的邏輯順序儲存抽象信息，也可以以動態的三維形狀儲存形象信息。大腦皮層是由多種細胞構成的，一般可分為六層，如表面水平細胞層、顆粒細胞層、錐體細胞層、小棱狀細胞基底層等。各種細胞層都有專門的機能，如顆粒細胞接受感覺信息，錐體細胞的機能是傳遞運動信號。在腦干的中央部分有一個很小的神經網絡，稱為“網絡結構”。這一小塊神經組織只有小指頭那么大，但在腦的神經系統中卻十分重要，起著一種“喚醒”整個皮層的哨兵作用，故又稱為“網狀激動系統”，簡稱RAS，它不僅控制著皮層的覺醒狀態，也與潛意識和顯意識的相互轉化與作用有關。一般來說，顯意識的自覺的思維活動，是在“網狀結構”控制下進行的，潛意識的不自覺的思維活動，是在“網狀結構”相對失去控制的狀態下進行的。這也說明人腦對信息進行加工處理的思維活動，不是在一個層次、一種狀態、一個“自我”的意識控制下進行的，而是在多層次、多種狀態、多個“自我”的意識控制下進行的。

（文載《求是學刊》1985年第4期。原題為《潛意識的能動性與創造性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