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精神分析學是二十世紀以來西方影響最大的一個心理學派。它是由奧地利醫生弗洛伊德于本世紀初創立的。弗洛伊德在治療歇斯底里等精神病患者的過程中,根據自己和他人的臨床經驗,把精神病的病因,從傳統上歸于生理損傷轉向心理障礙;把精神病的治療方法,從傳統的物理療法轉向精神療法。同是精神療法,他擯棄慣用的“催眠療法”,而改用自己創造的“自由聯想法”,并以此發軔,形成了一整套有關精神分析的理論體系。這一事實本身,決定了精神分析在目的、對象和方法方面,同作為純科學的學院派心理學大相徑庭。換句話說,精神分析學具有二重性:它既是一種精神病的治療方法,是病理學的一個流派;又是研究人類心理過程的一種方法,是心理學的一個流派。其內容根據弗洛伊德死前寫的《精神分析大綱》,大致包括夢的解析,嬰兒性欲,戀母情結,分析技術,人格結構及死亡本能等主要部分。它們可概括為心理結構說,人格結構說,和心理動力說等系統,每一系統大都是三分法,即把它垂直地劃分為三個方面,明顯地帶有德國傳統的用三段論式構想體系的痕跡。
在心理結構上,弗洛伊德分為意識、前意識和潛意識(或下意識、無意識)等三個部分,它們各居于獨自的閾限之內。凡是自己能夠隨時察覺到的心理活動,是意識,它代表個性的外表方面。凡是自己平時不能察覺到的心理活動,是潛意識,它代表人的各種本能欲望、動機和感情等內在方面。意識專門設一道防線,阻止潛意識的貿然侵犯,起著檢察官的作用,不過是一種心理稽查。在意識和潛意識之間,好象是一條中間地帶,屬于前意識閾限。前意識是不屬于意識卻隨時復現于意識的那些成分,意識對它比較寬容。潛意識是被意識所壓抑絕不允許闖入的,而前意識作為復現的記憶,是最易于被召回和進入意識的。潛意識的概念,雖然不是弗洛伊德的獨創,在他以前,布萊尼茨、赫爾巴特、費希特、哈特曼等人早就提出和論述過了;但把潛意識放在重要地位而加以強調,成為自己學說的一根主要支柱,卻是弗洛伊德的一個突出特點。他說:“如果意識不包含潛意識,那就不能成為完整的系統”。在他看來,潛意識不僅在量上多于意識,而且其作用也比意識更重要,是決定人類行為動機的真正內驅力。用費希納的比喻,如果心理是一座冰山,那么露出水面的那一部分代表意識,而藏在下面深處的那一部分代表潛意識。后者不但比前者要大,而且對前者發生決定作用。在一般情況下,由于檢察官的把守,潛意識總是被壓抑的,但是如果檢察官出現故障,那么潛意識就會突破防線,乘虛而入,闖到意識中來。比如日常生活中,人們的失言、筆誤、忘記名字、張冠李戴、陰錯陽差、舉止不當、偶發性或征候性的動作,以及類似記憶阻塞的情況,往往都是檢察官疏于戒備,而暴露出潛意識的廬山真面目的結果。最明顯的是作夢。人睡眠時,檢察官常常會玩忽職守,這時潛意識中平時隱藏著的各種意念、欲望等,便喬裝打扮,闖入意識,以求實現自己。所以弗洛伊德把夢看作是通往潛意識的大道。另外象說笑話、幽默、機智等,同夢一樣,也是被壓抑的思想動機、潛在欲望和心理能量的一種解放。但是,如果檢查官的閘門一經完全沖決,大量的潛意識完全壓倒意識,那么,這時就會出現潛意識異常活躍而無法控制的情況,那就會產生精神病。
人格結構是由本我、自我和超我組成的,它是對心理結構的修正和發展。本我相當于早期的潛意識,是一團混沌的盲目的本能,它既無組織,也無統一意志;既不辨善惡好壞,也不懂得道德價值;甚至邏輯的規律,時間的流逝,對它也不再有效。它受快樂原則支配,不管客觀情境如何,只求滿足自己的本能沖動而后快,如同一口沸騰的大鍋。與本我直接對立和沖突的是超我。超我雖然大部分也是潛意識的,而且是戀母情結的繼承者,但它不是人格的初始面,而是在童年時期,接受家庭父母及學校的教養、約束和社會習慣、禁律,通過“自居作用”而形成的,它按照道德原則活動,是世代相傳的文化道德傳統的“內向化”,代表著日趨完善的人類生活的高級方向和理想,因而它對本我是一種限制,延宕或根本不讓盲目的本我得到滿足。居于本我和超我之間的是自我。自我是本我的一部分,是為本我服務的。由于它受到外在現實的制約和超我的監視,從而鑄成了能夠綜合自己的內容,能夠在欲望和行動之間進行思考以及高度組織能力等品格,象過濾器一樣,在本我和外部現實之間,在本我和超我之間起聯絡、調節和仲裁的作用。弗洛伊德把自我和本我的關系比作騎士和馬的關系:騎士要倚重馬的能量,又要駕馭馬的能量。所以自我是代表理性、判斷和,邏輯力量的。它按照現實原則活動,把現實情況作為執行自己職責的依據,既要滿足本我的需要,又要象物的保護層那樣,保護機體免受損傷,在這方面,它可望得到超我的支持和指導。但是,如果它縱容本我的沖動而不加整合,甚至向本我投降,那么,它也會受到超我的懲罰。所以自我實際上受到本我、超我和現實三方面的制約,弗洛伊德把這三方面比作暴虐的主人,自我就效忠和周旋于三方之間。實際上,正如有人指出的,所謂本我、自我和超我,不過是人格的生物成分,心理成分和社會成分的表現。這樣說來,它們之間的相互關系,還是有跡可循的。然而弗洛伊德不但給它們披上一層神秘玄奧的外衣,而且把生物因素的本我看成人格的原始基礎和一切心理能量的源泉。一切原始的本能沖動和壓抑的本能沖動,全都儲藏在這里。那么根本的能量是什么呢?這就涉及到弗洛伊德的心理動力說。
弗洛伊德的心理動力說,是從人的本能出發的。本能是機體的生物能量,它可以在心理活動中得到釋放,所以是一種內驅力。人的本能最基本的是求生本能和死亡本能。所謂求生本能即潛伏在生命自身中的創造力,包括性本能和個體生存本能。前者是為了保持種族繁衍,后者是為了保持個體生存。所謂死亡本能又叫攻擊本能,是潛伏在生命自身中的破壞力。它既可向內,也可以向外。向內的極端表現是自殺,向外的極端表現是謀殺。這兩種本能并立共存,構成弗洛伊德心理動力說的全部基礎。不過,弗洛伊德特別強調的,是他稱之為“利必多”(Libido)的性本能,它是求生本能借以表現的能量形式。他認為,“利必多”是每個人從嬰兒起與生俱來的,并且一直伴隨到死亡;只不過在其發展的過程中,經歷了幼年期、潛伏期、青春期等不同階段。幼年期開始采取自戀形式,嬰兒選擇自己的身體為愛戀對象,通過刺激身上的各種性感帶而獲得性快感。具體說,它經過口腔、肛門和生殖器崇拜等三個階段。在生殖器崇拜階段,會出現戀母情結或戀父情結,即把性欲的愛戀傾瀉于自己的異性父母:男孩對母親,女孩對父親。所謂情結,是被壓抑在潛意識中的性欲的沉淀物,實際上是一種心理損傷。幼年期結束后,經過一個性的潛伏期,最后進入青春期,這是進行異性戀并進而結婚和建立家庭的時期。上面說的潛意識,本我等,它們的內核,都是由“利必多”組成的。“利必多”在個人身上要求發泄的權利,否則,就另找出路。其一是通過“壓抑”作用,把它抑制在潛意識閾限之內,久而久之,會積郁成疾,成為情結,或產生精神病。其二是通過“升華”作用,把它轉移到文藝、科學、宗教等社會感興趣的和可以接受的積極活動上去,在高尚的精神生活中去釋放它的能量。弗洛伊德不僅把“利必多”看作個人創造性活動的動力,而且擴展為一切社會現象的基礎。國家、軍隊、宗教、教會等社會團體組織,基本上是通過“利必多”的紐帶作用形成的;領袖同群眾,統帥同士兵,牧師同教徒等等之間的關系,如同父母同兒女的關系一樣,是由“利必多”維系在一起的。如同兒女對父母一樣,群眾、士兵、教徒對其領袖、統帥、牧師,既有愛戴、尊敬的一面,也有畏懼、敵對的一面。這種矛盾情緒同他的生死本能之間的斗爭在一起,決定了整個人類歷史,就象一出特殊的有節奏的戲劇,它的戰爭、侵略、破壞等各種病態現象,就象個人的攻擊癖、精神病一樣,最終來自人的本性;它的宗教、法律、道德方面的圖騰、禁忌、規范、戒律等,也是針對人的本性。因而,社會和個人,文明和本性,永遠處在不斷的對立沖突之中。而弗洛伊德本人,似乎也陷入他自己構想的二律背反的矛盾之中。
潛意識和性欲說,是精神分析學的理論核心,弗洛伊德在心理學史上的地位,主要是由這兩個發現奠定的。當時,一些人追隨他,成立了國際精神分析學會,但很快就發生分歧,分裂出“分析心理學”、“個性心理學”以及“新弗洛伊德主義”(或“后弗洛伊德主義”)等各種學派。這些學派都或多或少偏離弗洛伊德的正統方向而另辟蹊徑,轉而對其學說特別是性欲說進行批判,其中最得力者是榮格、阿德勒、霍尼和弗羅姆等人。
榮格曾參與了精神分析學的創立,他的一些思想啟發了弗洛伊德的靈感,一些概念如“情結”是他最早提出來的。但他反對把“利必多”僅僅作為一種性本能,而把它當作一種生命力的總稱,性本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它既不是主要的,也不是從搖籃伴隨到死亡的。在他看來,原始社會的饑餓欲,文明社會的權力欲比性欲更為重要,關鍵在于“利必多”在不同的發展階段,表現出不同內涵的形式。他也反對嬰兒性欲,認為“利必多”在嬰兒期最早表現為滋養和生長的形式,接著是游戲和偶發性友誼交往的形式,到青春期后才表現為異性愛的形式。他按“利必多”釋放能量的方向,把人的性格區分為內傾和外傾兩種基本類型。前者往往以自我為中心,后者容易被外界所支配。他也使用潛意識的概念,不過對它作了修正,提出個人潛意識和集體潛意識與意識并列。個人潛意識來源于個人的一切模糊的知覺、愿望和沖動等及其他經驗;集體潛意識來源于人類世世代代積累起來的精神剩余物。他強調集體潛意識,特別是其中被稱為“原始意象”(archetype)的先天傾向,認為對人的行為起著巨大的動力作用,比如戀母情結就是一種原始意象,其他如精神病、夢等等,也多少同它有關。他用這種觀點去研究神話、宗教及文學藝術,認為與其說它們是性欲的升華,不如說是集體經驗的結晶。“不是歌德創造了浮士德,而是浮士德創造了歌德”,這是他的一句名言。總之,榮格在心理學和文學批評上,形成了不同于弗洛伊德的“分析心理學”和“神話學派”,并且產生了很大影響。
阿德勒是以“個性心理學”與弗洛伊德相區別的。他拿社會力量決定論去對抗弗洛伊德的生物學決定論。他認為,一個人從一生下來面對自己的母親開始,就面臨著第一個社會情境,他的人格本質,只有在他的社會關系和他對別人的關系中才能確證。一個人通過共同感和社會感,把自己同社會統一起來,并在參與社會生活中去感到自己的價值。因此,他特別強調意識,強調人的理想、追求和行為動機,強調它們在人格形成中的決定力量。他還提出“創造自我”的概念,表明人有意識地參與自己人格和命運的創造。
如果說榮格和阿德勒還只是在弗洛伊德體系的基礎上,對它作了修正,保存了它的一些基本觀點和概念,那么霍尼和弗羅姆等則更大程度地脫離弗洛伊德的窠臼,建立了他們自己的人本主義心理學。這種心理學拋棄“利必多”的概念,發展了阿德勒的社會決定論,強調文化和社會環境的因素,把全部命題放置在人與社會關系上,對弗洛伊德的批判就更為激烈些。霍尼寫道:“弗洛伊德不承認神經癥中的沖突傾向首先是我們所生活于其中的各種條件引起的,卻把這種沖突視為只能為個人環境所改變的本能傾向。(注1)”弗羅姆寫道:“我們認為人的本質是受歷史制約的,雖然我們沒有過低估計生物學因素的意義,而且我們也不認為,在文化因素和生物學因素相對立的術語中提出的問題可能是對的。”(注2)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精神分析學的各種流派更加繁多,而且彼此對立,互爭短長。這一事實足以證明:精神分析學的歧義和分裂,不過是它的理論危機的一種表現,確切地說,是它的理論核心混亂和脆弱的外部表現。這一點,對于我們認識它的本質是不無幫助的。
二
盡管精神分析學在創立、發展過程中步履維艱,而且漏洞百出,然而卻風靡整個西方世界,對文學、藝術、哲學、宗教、社會學、人類學、歷史學等都產生了深遠影響,而且彌久不衰。人們把弗洛伊德看作“精神界的牛頓”,并且同愛因斯坦一起,并列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人物。弗洛伊德自己則以哥倫布自詡,認為他發現了人類精神的“黑大陸”——潛意識的黑暗王國,同哥白尼在宇宙論、達爾文在進化論上的革命一樣,他在心理學上進行了一次革命。這里我們不涉及它在各方面的廣泛影響,只從文學藝術方面來看它的影響和實際應用。一般認為,最先運用精神分析來研究文學藝術的,是弗洛伊德的門徒奧托·蘭克和維爾海姆·施泰克爾。前者的《英雄的誕生》,后者的《詩歌與神經官能癥》,成了后來被稱為“應用精神分析學”的濫觴。然而,真正始作俑者,還是他們的老師被施泰克爾稱為“我的基督”的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在創立精神分析學的伊始,就同文藝結下不解之緣。據說他創造的自由聯想法,就得力于德國作家波尼的啟發。后者在1823年寫了一篇題為《三天內成為有獨創性作家的藝術》的文章,主張只要拿起紙筆,連續三天想到那里就寫到那里,不加任何虛構,那么三天過后,你就會為自己充滿新穎的思想而感到驚訝。弗洛伊德十四歲時,有人把波尼的作品當作禮物贈送于他,他深為喜愛,一直珍藏在身邊。可以想見,波尼所主張的那種方法,已經潛意識地在他腦海里盤旋了幾十年,自由聯想法不過是這一方法發酵過程中的自然成果而已。
當然,弗洛伊德不僅僅受到波尼的影響。他在維也納這個著名的文化城市受過全面的良好的教育,從小就熟稔古典作品,尤其喜愛莎士比亞、塞萬提斯、密爾頓、歌德等大師的作品。對神話、宗教、考古學、歷史、語言學也很感興趣,這使他成為學識淵博,文化修養很高并因而獲得歌德獎金的人。這也決定了他能夠在文藝領域左右逢源,得心應手,為他把心理學同文藝結合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盡管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學的草創階段,就首次利用瑞士作家邁爾的一個故事作為精神分析的基礎,但這一時期他的主要工作,是利用文學藝術來構置他的理論的整個框架,用古希臘羅馬神話的人物和故事,去形象地表述他的一些專門術語。如用俄狄浦斯(Oedipus)代表戀母情結,用伊賴克翠(Electra)代表戀父情結,用愛神愛洛斯(Eros)代表求生本能,用死神薩那托斯(Thanatos)代表死亡本能,用顧影自憐的那喀索斯(Narkissos)代表自戀,等等。一旦他的整個體系完成之后,他就轉向文學藝術,用精神分析去研究文藝作品,其目的不在單純評論作品本身,而是用文藝作品來印證他的精神分析理論。
按照弗洛伊德的觀點,藝術是人的“利必多”的升華形式,是溝通快樂原則與現實原則的橋梁,是從幻想世界返回現實世界的途徑,本質上同小孩的游戲,精神病患者的囈語和人們的夢幻是同一的,都是幼年時期各種愿望的滿足或實現,或者是由潛意識推動而塑造出的幻想生活的圖象。所不同的是,它要借助語言文字或色彩石料等媒介,賦予它們以形式,從而使人覺得它合情合理,真實可信,并且供人欣賞,帶來愉快。如果說,每個人在夢中都是一個雛型藝術家,那么,反過來,每個真正的藝術家都是一個白日夢者。潛意識是他們創造性思維的動力和基礎;大膽地編織幻想和無情地批判現實是他們必具的主要特征。他們把過去,現在和未來,仿佛依次串在一根浸潤過愿望之汁的繩索上。
從這一基本觀點出發,弗洛伊德對許多藝術家的作品進行了廣泛的精神分析。其中,《詹森〈格拉迪瓦〉中的幻覺與夢》(1907年),《列奧拉多·達·芬奇》(1910年),《米開朗琪羅的摩西》(1914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弒父》(1928年)等是具有代表性的,可以說是他的準精神分析論文。
《格拉迪瓦》是德國作家詹森的一篇不怎么出名的小說,它描寫一個年輕的考古學家,在梵蒂岡博物館內,被希臘浮雕上一位美麗的少女形象所吸引,他似乎覺得曾經愛過她。由于雕像是在古城龐貝出土的,考古學家便來到龐貝尋覓她的身影,果然在廢墟上碰見了他夢寐以求的少女。不過不是浮雕上的少女,而是來自他所在城市的一位女游客。最后才發現她原是他早已忘卻的童年伴侶,于是他愛戀她,把幻想變成了現實。
弗洛伊德對這篇小說進行了精神分析,認為小說表現了主人公從童年時開始的性欲的幻想,這個幻想隨著童年世界的流逝而被忘卻,如同龐貝所代表的過去被忘卻一樣。然而這個幻想實際上并沒有喪失,只不過是被壓抑在潛意識中,如同龐貝城被維蘇威火山的熔巖埋葬在地下一樣。現在,通過藝術作品把這個幻想喚醒,并且終于得到滿足和實現,就象出土的龐貝文物復元了生命一樣。在這里,龐貝,少女浮雕等都是象征和寓意,它們指陳和表現的是整個潛意識的心理過程。
弗洛伊德的這篇論文,是他在1906年在意大利度假時,根據實地考察和親身感受寫成的,比較符合小說的立意,因而得到作者的贊同和認可。
然而,他分析達·芬奇的文章,卻帶有更多的牽強附會和隨意妄說。他根據的是達·芬奇自述的一段童年回憶:達·芬奇童年時,曾有一只兀鷹落到他身邊,用它的尾巴打開他的口,并好幾次用尾巴撲打它。弗洛伊德分析說,這不僅是個回憶,而且是個幻想,暗示著他同母親或乳母的性愛關系,即戀母情結。因為兀鷹在古埃及是一個叫作“Mut”的女神,而德國人把母親叫作“Mutter”,可見兀鷹在這里象征著母親。又因為達·芬奇是個私生子,所以弗洛伊德又援引雌性兀鷹沒有雄性兀鷹也可以精神受胎的傳說,來支持他的論點。(注3)他還認為,達·芬奇的這個幻想成了他后來成敗的關鍵,因為他愛戀母親取代父親的希望不能實現,于是就把戰勝父親作為他一生的目標,實際上是把“利必多”轉移開來,升華為藝術創作和科學研究。為什么他的《蒙娜麗莎》等繪畫,總是帶著謎一樣令人迷惑而又狂喜的微笑?或者如英國作家佩特所說:“那深不可測的微笑總是帶著點邪惡在里面?”因為它蘊含著達·芬奇的戀母情結和童年幻想的回憶。弗洛伊德的一個信徒甚至走得更遠,他在達·芬奇的繪畫《圣安娜》里,看到了據說是無可爭論的兀鷹的外形。(注4)為什么達·芬奇越來越把創作的激情轉化為科學的好奇?也就是他所謂達·芬奇的藝術興趣和科學興趣之間的沖突。他認為,那也是用科學研究來代替性愛,如達·芬奇的熱中于飛行器,就象征著童年性滿足的飛行之夢。另外,達·芬奇的同性戀心理,也是同他的性幻想有關。
后來,從1923年開始,有人指出,弗洛伊德的這種解釋,是建立在對事實誤解的基礎之上。因為達·芬奇寫的不是一只兀鷹,而是一只鳶。(注5)這樣,弗洛伊德全部精神分析的立足點就倒塌了,但他并沒有修正他的錯誤。
弗洛伊德本人是兼具科學家的分析能力和藝術家的直覺能力的人。他對達·芬奇的分析,無疑注入了某種自傳的成分,但主要是以達·芬奇的傳記材料為主。比較起來,他對米開朗琪羅的摩西雕像的分析,則恰好相反。盡管在米開朗琪羅的心理自傳和他的摩西之間有著明顯的對應關系,他對他的保護人尤里烏斯二世也具有矛盾心理,但弗洛伊德對這些似乎很少興趣,而是運用意大利內科醫生喬萬勒·莫瑞里(Ciovanni Morelli)通過諸如耳朵、手指、暈光等細節鑒定繪畫的方法,熱中于對歷史上的摩西和米開朗琪羅的摩西的辯白。歷史上的摩西,是以色列人的先知和領袖,他率領以色列人從埃及遷回迦南,建立了自己的國家。據《舊約》“出埃及”記載,摩西到西奈山去領取耶和華的教諭和刻有“十戒”的法板,回來后,看到以色列人鑄了金牛犢,并圍著它吃喝狂舞,勃然大怒,便把兩塊法板扔在山下摔碎。米開朗琪羅的摩西雕像,選擇的正是這一情節,然而他塑造的摩西卻不符合原來的記載,而是另外一種形象:他凝坐在椅子上,左手托長須,右手緊捺著法板;重點不再是發怒,而是保護法板免于滑落。為什么會有這種改變?弗洛伊德說,這是表現摩西為了他所獻身的道,而成功地克制內心的激情。他說:
在我們之前我們看到的,不是一個狂暴行動的開頭;而是一個已經發生過的行動的殘跡,在其狂暴的最初的驟化里,摩西曾渴望行動,渴望跳起來進行報復而忘卻了法板;但是他戰勝了誘惑,他決心在坐位上沉默地保持不動,用他的冷漠的憤怒和摻雜著輕蔑的苦痛。……他想起他的天職,而且由于它的緣故,他才抑制住激情的放縱。”(注6)
在弗洛伊德寫這篇論文時,他所領導的國際精神分析運動正面臨危機,他的一些追隨者和學生,紛紛同他這位“教皇”分道揚鑣,其中包括他的法定繼承人的榮格。他所受到的打擊和激起的憤怒,是可想而知的。他給友人的信中曾沉痛地表示:“我感到更象歷史上的摩西,而不是米開朗琪羅的摩西。”而他之屬意于米開朗琪羅的摩西,不過是一種隱喻的自我辯護,表明他并不因眾叛親離而發怒,而是要確保精神分析學發展下去。
至于弗洛伊德對陀思妥耶夫斯基及其作品感興趣,那是顯而易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這個醫生的兒子,被譽為現代小說的先驅,他的充斥著窮人、小人物、罪犯、精神病者及其病態世相的小說,他的運用象征、寓意、隱喻、暗諷等心理描寫手法的能力,無不同精神分析學有許多共同之處;或者說,有異曲同工之妙。弗洛伊德在描寫弒父的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和陀思妥耶夫的心理自傳之間,尋找相關對應之點。據他說,陀思妥耶夫斯基經常發作的癲癇癥,并非生理病,而是精神病,是由于戀母弒父等潛意識欲望和罪咎感而引起的自我譴責和虐待,并最終把它升華到文學創作和宗教活動上去,以求發泄和解脫。小說中描寫卡拉馬佐夫的三個嫡生兒子和一個私生子等四個人中,分別為弒父者、精神病患者、詩人和宗教倫理學家,實際上正是小說作者本人四重人格的自我寫照。
用不著再多舉例,僅從上所述,便可明了,弗洛伊德對作家作品所作的精神分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們決不會想到,它對現代派的文藝創作和文藝批評,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卡夫卡、喬伊斯、普魯斯特這三位公認的現代派代表作家,雖然沒有讀過弗洛伊德的著作,但他們創作的理論和實踐,都同精神分析學不謀而合。至于奧尼爾、沃爾夫、福克納、托馬斯·曼等人,則是在弗洛伊德學說的直接影響下進行創作的。表現主義者和超現實主義者,公開宣稱他們受惠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特別是其中的釋夢、象征、性欲、自由聯想等。比如超現實主義繪畫大師達利(Dali)的作品,很多是以夢為題材的。他還曾親自拜訪過弗洛伊德,但似乎后者并不掠美。至于文藝批評上的“應用精神分析學”,其影響之大,也是很少與之相比的。但是,由于它把性欲和潛意識放在中心地位,結果不是走向神秘主義(在這方面,更多是來自榮格的影響),就是淪為荒誕主義。比如,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里,提出了一些關于夢的普遍的象征。如手杖、旗桿、蛇、教堂尖塔、蠟燭等或其他帶尖端的東西,一般象征男性性器官;圓筒、洞穴、庭園、樓臺門戶等封閉的東西,一般象征女性性器官。飛行的夢代表性滿足的愿望,跌落的夢代表對性欲望的退讓,等等。于是有人把童話《艾麗絲游仙境》解釋為,艾麗絲象征男性器官,到地洞去冒險象征著回到母親的子宮。整個故事成了滿足性欲的代喻品。歐內斯特·瓊斯在《哈姆雷特父親之死》一文中也認為,哈姆雷特的父親在果園里睡覺時被人暗害,那果園就象征著婦女,國王就是在其懷抱中死去的。(注7)由于弗洛伊德認為,劇本《哈姆雷特》是莎士比亞在他父親去世的次年(1602)寫的,所以表現的是莎士比亞本人的戀母情結。瓊斯據此認為,克勞狄斯和國王這一對兄弟之間的沖突,其實是哈姆雷特父子沖突的一個表現,因而哈姆雷特和克勞狄斯是同一的。這一觀點在他的《哈姆雷特和俄狄浦斯》一文中進一步發揮。他斷定哈姆雷特含糊其詞、自相矛盾,是因為他有弒父的古怪念頭。由于哈姆雷特在無意識中曾希望除掉自己的父親(就如俄狄浦斯情結所假設的那樣),所以他把自己(又是無意識地)與真正殺害他父親、娶他母親的叔父克勞狄斯等同起來了。因而,克勞狄斯在哈姆雷特的幻想中是他的原型,是哈姆雷特幻想中亂倫和除父這種無意識罪惡的化身。但是,瓊斯認為,殺死克勞狄斯對于哈姆雷特來說無異于自殺,因此他猶豫不決了。他的內心沖突不允許他采取行動。(注8)
心理學原是哲學的一個分支,是封閉于學院圍墻內的所謂純科學,很少為一般人了解。而弗洛伊德卻把它運用于文藝這樣擁有廣泛讀者的社會現象,從而既印證了自己的理論,也改變了文藝創作和批評的方向,這無論如何是他的一個貢獻吧!
三
對精神分析學作了簡單的介紹之后,可以回答它同文藝學的關系問題了。
無論就其內容,還是就其方法,心理學都和文藝學關系密切。早在希臘古代,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就已經嘗試著用心理學的觀點,去解決一些文藝和美學問題。如柏拉圖用靈感說去說明藝術創作過程,用回憶說去說明對美的認識。亞里士多德用本能和快感說去論證詩的起源,用凈化說去概括悲劇的功用,等等。十九世紀以來,由于馮特用實驗方法建立現代心理學,心理學的發展極為迅速,涌現出構造主義、機能主義、行為主義、格式塔心理學等各種學派,它們同文藝學的結合也日見密切,于是各種類型的文藝心理學、心理美學等便隨之產生。包括文藝史、文藝理論和文藝批評在內的整個文藝學,最終是以實際的文藝作品為基礎的。而文藝作品不僅是作家、藝術家最重要的心理過程——創造性思維活動的結果,更重要的是,它還反映著社會生活中包括人們的情感、情緒、感受、風俗、習慣等在內的社會心理,而且當它作用于讀者、欣賞者,引起他們的通感和共鳴時,又必然涉及到他們的欣賞心理。所有這些心理現象和心理過程,既是文藝學研究的對象,又是心理學探討的領域,從這一方面來說,文藝學和心理學有著共同的基礎。文藝學當然可以現成地利用心理學已經取得的成果,對精神分析學當然也不例外。但是更重要的是借鑒它的觀點和方法,去開拓自己新的研究領域。在借鑒它們的觀點方法時,應該持分析批判態度,即要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作為指導。
然而,有的同志卻不是這樣。他們把精神分析學凌駕于馬克思主義之上,認為只靠馬克思主義的反映論不能解決文藝學的問題,必須用弗洛伊德的學說來加以補充。看來,這些同志不僅對馬克思主義,而且對精神分析學,都還缺乏一個正確的認識。
如前所述,弗洛伊德學說一開始就受到毀譽、褒貶兩種完全相反的對待。對它的毀貶,既來自內部,也來自外部;既來自馬克思主義,也來自資產階級。早在一九二四年,法國波利澤爾,就對精神分析學進行批判。到了一九三九年,他指出“心理分析所面臨的無非是顱相學和催眠術的命運了。心理分析象它們一樣,是屬于已經過去的那個時代的東西了。”(注9)一個獲得諾貝爾獎金的西方學者,更是憤慨地說:“空談理論的心理分析理論是二十世紀最驚人的狂妄的智力騙局;也是一種瀕臨滅亡的產物一一有點類似思想史上的恐龍和齊伯林式飛艇,結構龐大無比,設計極不合理,毫無發展前途。”(注10)這些批評,一望而知是簡單化的。比較起來,開始對弗洛伊德學說評價不高后來雖未免偏高的波尼,卻還比較公允。他說,弗洛伊德“在思想領域和了解人類本性的新的技術方面是一位先鋒。即使他的概念是在文化的長流擷取來的,他也不失為一位首創者,他是一位忠實地堅持他的基本意圖而努力工作了五十年的先鋒,他對知識的貢獻在于他改變了并帶來了成熟的思想體系”。(注11)的確,不能不承認,他的學說中有一些合理的內核。比如他的自由聯想法是心理治療上一個行之有效的方法,已為許多人所接受。他的嬰兒性欲雖然不妥,但驅使人們對兒童早期心理現象的研究和對兒童早期教育的重視,對兒童心理學的發展提供了有益的經驗。他的潛意識的概念,已被證明是人腦活動的一個客觀現象。他在這方面的研究,可以說是開始了一個新的時代。今天潛意識已成為日常用語,幾乎同弗洛伊德成為同義語了。其他如對夢的解析,對精神病的研究,對人性矛盾的揭示等,對人類學、社會學、對道德和犯罪的研究等,都有一定的價值。不過,充其量,我們只能說,弗洛伊德學說,從微觀(細節)上比宏觀(總體)上更為可取;作為病理學比作為心理學更有意義;作為變態心理學比作為一般心理學更有價值。因為弗洛伊德早年受到康德以后的形式主義倫理學,后來受到達爾文以后的生物主義,特別是十九世紀生物學中機械論和決定論的影響。當他把機械論、決定論同生物學聯系起來,運用于自己的心理學時,他把心理學純粹當作一門自然科學,因而他看到的不是社會的歷史的人,而是孤立的赤裸裸的生物學的人。他把社會現象完全生物學化,僅僅在人的本能特別是性本能中,去尋找人的行為動機和社會現象的最終原因。因此,在諸如人的本質究竟是個體性本能的自我發展,還是受一切社會關系的制約;人的心理活動究竟是以理性的意識為主,還是以無理性的潛意識為主;人們的藝術活動究竟是發自精神病患者的變態心理,還是發自一般人的正常心理等一系列根本問題上,都陷入謬誤,作出了荒唐的回答。正如法國馬克思主義者L塞弗所概括的,他把歇斯底里看成變了形的藝術作品,把強迫性神經官能癥看成變了形的宗教,把妄想型躁狂癥看成變了形的哲學體系。這樣一來,就把人的東西自然化,把心理的東西本能化,把社會的東西生物化。(注12)他的心理學,一言以蔽之,可以稱為“唯性論”或“泛性論”。崇尚本能,崇尚自發性,反對理性,反對歷史,可以說是它的突出特點。其中雖然含有部分的真理,但大多數是臆想的經不起事實檢驗的,特別是他把這些推廣應用到國家、革命、戰爭等社會現象時,更得出一些反理性反人道的結論,暴露出它的唯心主義心理玄學的面目。
這樣的學說,在一些根本問題上,同馬克思主義是對立的。比如,馬克思主義認為,人類社會的發展,實際上是社會生產力的發展,生產力同生產關系、經濟基礎同上層建筑之間的矛盾沖突,是社會發展的根本動力。而弗洛伊德主義認為,人類社會的發展,是人類本性的發展,個人心理才是一切社會事物的現實基礎。前者是用歷史解釋心理學,后者是用心理學解釋歷史。又如馬克思主義認為,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因而研究社會生產及其發展規律的政治經濟學,應是一切社會科學(或人文科學)的基礎。而弗洛伊德主義,則把心理學特別是精神分析學,當作解決一切社會問題的萬應靈藥,不僅使心理學成為一切社會科學的基礎,而且把個人心理看成是萬能的。如此等等。
其實,用精神分析學補充馬克思主義云云,不過是用前者代替或改造后者而已。為了說明這一點,不妨回憶一下西方的“弗洛伊德馬克思主義”。
所謂“弗洛伊德馬克思主義”,是把馬克思主義同弗洛伊德學說加以調和折中的一種西方思潮。代表人物是賴希,馬爾庫塞,奧斯本,以及上面提到的弗羅姆等人。他們分屬于法蘭克福學派,巴黎弗洛伊德學派和美國文化學派。他們對資本主義社會的現實感到不滿,企圖用馬克思主義去加以改造。但是,他們把馬克思主義貶為經濟主義,認為它只注意了生產方式等物質方面的客觀因素,而忽視了對人的意識形態等主觀因素的研究。在他們看來,似乎人的性本能受到壓抑,以及由此而來的個人與社會的沖突,才是資本主義社會的主要矛盾。要解決這一矛盾,光靠馬克思主義還不夠,還要求助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認為它可以彌補馬克思主義社會學的先天不足。實際上,他們是用弗洛伊德學說來改造馬克思主義,把馬克思主義消融在弗洛伊德學說之中。比如他們用“性革命”去代替社會政治革命,并把它看作是馬克思主義的“革命的行動主體理論”。這種理論頗受西方新左翼和學生運動的擁護,六七十年代在西方風靡一時的“性解放”運動,就是以這個理論作為藍本的。然而,結果怎么樣呢?資本主義社會矛盾依然如故,“性解放”也好,“性革命”也好,不但無助于它的解決,反而造成普遍的道德淪喪,精神崩潰,信仰危機,犯罪劇增等嚴重的社會問題。
當然精神分析學也有可取之處,不能一棍子打死。比如,潛意識就應是文藝學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性愛問題作為文藝重要主題,也應從文藝學的角度加以研究。創作過程、欣賞過程都涉及到心理學的問題,比如想象、聯想、靈感、非自覺意識、情緒狀態、通感、共鳴等,都涉及到潛意識。特別是作品中人物的心理分析,也都可以用精神分析學去加以探討。作家、藝術家的心理傳記,早已是精神分析學涉及的重要領域,而且已經擴展到歷史學領域,形成所謂“歷史心理學”。如奧托·弗蘭茨的《俾斯麥心理分析初探》(注13)就對俾斯麥這一著名的歷史人物的傳記和心理狀態進行了分析。當然,這種離開社會的純心理的分析是我們所不取的。但是對作家、藝術家作心理探討還是必要的、可取的。
總之,心理學本來就包括人的心理動力的內容,從而也就包含著人的主觀能動性、創造性等問題,而我們過去卻忽視或抹煞這方面的內容,似乎一涉及這些問題,就有唯心主義之嫌,結果把這一用武之地,拱手讓給了資產階級。這是很不正常的。我相信,只要我們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堅持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堅持對包括精神分析學在內的一切有價值的東西的批判繼承態度,我們就一定能夠建立馬克思主義的文藝學。
(注1)(注2) 《國外心理學的發展與現狀》,第497頁;第499頁。
(注3)(注4)(注5)(注6)參看佩特·弗萊爾《藝術和精神分析》,倫敦,1980年版,第39頁;第35頁。
(注7)參看《文學和精神分析》,紐約,1983年版,第35頁。
(注8)艾德爾《文學和心理學》,見《比較文學研究譯文集》第250、251頁。
(注9) 《著作集》,見《馬克思主義對心理分析學說的批評》,第155頁。
(注10)P.B梅多沃《1.S庫珀評受害者總是一樣的》,見《現代心理學中的方法論和歷史發展中的一些問題》,第389頁。
(注11)林·舒爾茨《現代心理學史》第355頁。
(注12) 《心理分析和歷史唯物主義》,見《馬克思主義對理分析學說的批評》,第163、173頁。
(注13) 《現代西方史學流派文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