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美學,本不想發言,聽了同志們的討論,有所啟發,也想談點看法。
一、我們不能退回到人類的幼年時代,也不能退回到慈禧太后的時代。
我出生在慈禧皇太后統治的時代,童年時就聽過有關她的傳說。據說八國聯軍侵華時,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大臣向她跪奏,說西洋除英、法、德、意等外,還有西班牙、葡萄牙、比利時等國家,一旦聯合入侵,勢難抗拒,請太后嚴加防備。大太監李蓮英輕輕對她說:“什么西班牙葡萄牙,都是他們編出來唬嚇老佛爺的。”慈禧喝退了大臣,不加理睬,招來了八國聯軍陷落京津的慘禍。這傳說究竟有幾分可信,現在無從查考,但它提示了一個教訓:愚昧落后是要挨打的。
“大躍進”期間,組織高校文科師生編教材。當時有種議論:教授副教授編的比不上講師助教編的;講師助教編的比不上大學本科生編的;大學本科生三、四年級編的又比不上一、二年級編的。我到北大訪問,聽到一位教授說:“照此推理,最好叫幼兒園的幼兒來編,可以編出最高水平的文科教材來。”這不是要我們的教育文化退回到人類的幼年時代嗎?
從“大躍進”到“十年浩劫”,多少文化成果被破壞,多少新生力量被摧殘。由于它是以“無產階級革命”的名義提出來的,這就嚇住了不少人,也迷惑了不少人。
如痛定思痛,這將成為我們民族文化從烈火里更生的涅槃、煉獄。巴金同志主張在北京成立“文化大革命”展覽館,用意是深遠的。如痛定忘痛,就可能退回到慈禧皇太后的時代,我們的現代化建設將半途而廢,甚至只留下一些殘垣破壁,象圓明園的廢墟,成為后人憑吊的對象。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我們總結了建國以來的歷史經驗教訓,撥轉航道,繼續奮進,這后一種前途不可能出現。我們的民族文化包括戲曲在內,正象煉獄里飛出的鳳凰,在烈火里獲得新生。
二、一個文化大交流大融合的時代正在我們面前展現。
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正在縮短各個不同民族不同國家之間的距離。歷史上張騫通西域,玄奘通印度,來回要十幾年時間。今天我們飛越高加索到西歐,橫越太平洋到北美,都不過一晝夜。“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在閉關自守的時代是一句空話。今天我們在家里打開電視機,可以看到洛杉磯的奧運會,墨西哥的足球賽。從近現代百多年的歷史看,我們發現了西方先進的科學文明,西方也正在發現我們優秀的民族文化。在世界范圍內,一個文化大交流大融合的時代正在到來。
從中華民族的長期歷史來看,我們的民族文化經歷了三次大交融。第一次是從春秋各侯國到戰國七強的文化大交融。經過這次大交融,“車同軌,書同文”,出現了秦漢大統一的局面,奠定了華夏文化的深厚基礎。第二次是魏晉南北朝時期,印度文化經西域流入中國,跟華夏文化交融,在雕塑、繪畫、文學、音樂、舞蹈等文藝部門都出現了中印雜交的新品種,促進了綜合性很強的中國戲劇的誕生,也反映了隋唐大統一的興旺氣象。第三次是從近現代到今后,融合了華夏、印度、西域的東方文化正和西方文化大交融。它將為世界各不同民族不同國家的和平相處,人類的友好合作,共同前進,在意識形態領域鋪平道路。不管前途還有多少曲折,總的趨勢是不會逆轉的。
三、戲曲的前途是更生還是消亡?
這問題比較復雜,爭論也比較多。目前戲曲上座率越來越低,青年多數不要看。他們說:“我們正要打開眼界,面向世界和未來,看到舞臺上那種扭扭捏捏的步子,羞羞答答的樣子,煩死了。”另一方面,我們戲曲舞臺上也不斷出現一些新編或改編的劇目,反映了新的時代風貌,受到觀眾的歡迎。有的人因此又說它是我們民族文化的精華,不但不會消亡,還將有欣欣向榮的一天。
這問題要從兩個方面來看。一是看戲曲能否適應我們社會主義建設的進程。我們正處在歷史大轉變的過程。這轉變是從破壞一個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舊中國轉向建設一個社會主義的新中國。歷史進程變了,我們的文藝基調、文藝觀念不能不跟著轉變。在這次討論會上,有的同志強調和諧之美,要求恢復中和之音,認為它有利于團結我國各族人民在社會主義建設中協調步伐前進,是說到點子上了。有的同志提出對傳統文藝觀念的“溫柔敦厚”、“以禮節情”的新的看法,我看也有道理。在共同進行社會主義建設的人民內部,就是要“溫柔敦厚”,和衷共濟,不能感情從事,過火斗爭。當然,我們今天所說的“禮”和“情”有它新的歷史內容,不能回到封建歷史時期“存天理滅人欲”那一套去;更不能無限引申,在抗擊侵略戰爭的場合也強調起“溫柔敦厚”來。
為了適應社會主義建設的進程,我們的戲曲創作和舞臺演出要及時反映各條戰線上的革新人物,也敢于揭露形形色色的保守人物和歪風邪氣。即使是歷史題材的作品,也應考慮它對今天的借鑒作用。為了讓人們在辛勤勞動之后生活上得到調節,精神上感到愉快,一些輕喜劇的格調正受到人們的歡迎。
二是看戲曲能否適應人類文化大交融的時代。隨著人類文化的大交融,戲劇舞臺上必將出現形形色色的新品種。東歐演出《高加索灰欄記》,北美演出以京腔唱英譯本的《鳳還巢》,說明我國戲劇的藝術成就正為外國朋友所吸收。我國紀念莎士比亞的演出,《天之驕女》、《血手記》(都根據莎劇改編)出現在我們戲曲舞臺上;胡芝風的《李慧娘》化用一些芭蕾舞的身段和臺步,給人面目一新的觀感,說明外國的戲劇成就也正為我們所吸收。在人類文化大交融的時代,一些過時的民族戲劇形式的消亡,勢在必然,并不可惜。一些外來戲劇形式的吸取,勢所必至,不能拒絕。人民的喜聞樂見會隨著時代的改變而改變,固定不變的民族形式是沒有的。當然,看不到民族文化的精華,生搬硬套,全盤西化,也是我們所不能接受的。
四、寄希望于新生的一代。
從全部人類的歷史看,我們不能退回到蒙昧無知的幼年時代,而就某一階段的歷史進程看,新生的力量總是一代又一代地接過老一輩手中的火炬繼續前進。參加這次討論會,深深感覺到我們的戲劇是有前途的,我們的戲劇理論工作者同樣有前途。我們寄希望于新生的一代。因為我們的年齡究竟太大了,很難跟上社會主義建設的時代步伐。在今后世界范圍的文藝競賽中,我們遇到的將是過去任何歷史時期沒有遇到過的強手,更不能讓我們這些老兵出馬。
最后請允許我借北宋詩文革新家歐陽修贈王安石的詩:“老去自憐心尚在,后來誰與子爭先”表示一點心意。希望我們老一輩成為關心青年一代、扶植新生力量的有心人;更希望青年一代勇于創新,后來居上。一個新的戲劇創作和舞臺演出的繁榮時代必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