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宏圖
1985年秋。外國新聞界的望遠鏡頭突然對準了中國的校園。從清爽的北京到炎熱的南京,從濱海的上海到古城西安,他們在搜尋著爆炸性的新聞。
十分遺憾,他們想得到的信息沒有得到。他們精心設計的關于“紅色中國鬧學潮”的系列報道只能告吹。
不過,如果他們稍加注意就會發現,我國的新聞機關卻不乏關于大學生的報道。
新華社消息:河北省委書記邢崇智來到河北大學,同300多名學生進行關于形勢和政策問題的交流……福建省委
書記項南到福州大學回答1800多學生提出的83個問題……
《人民日報》消息:中央顧問委員會把首都16所院校的120多名學生請進中南海懷仁堂座談……
10月14日,《光明日報》頭版頭條報道:用愛的犁鏵在學生的心田上辛勤耕耘,政治輔導員李彬被譽為優秀的思想政治工作者。
李彬這個鮮為人知的年輕人,就在這樣的時候,成了引人注目的新聞人物。
作者簡介:一個抗聯戰士后代的命運
哈爾濱。馬迭爾賓館309房間。李彬坐在我們對面的床上,微笑著,眼睛瞇成一條縫。他穿著灰色西裝,沒系領帶,瘦高個,臉象刀削似的,留著向前梳的學生頭,看不出一點教師的樣子。
這個32歲年輕人的經歷,頗有些戲劇性。他的父親曾是位抗聯戰士,當過李兆麟將軍的警衛員,在白山黑水之間浴血奮戰,幾次死里逃生。這位老戰士在“文革”中卻遭了厄運,被打成特務,從監獄出來已是奄奄一息。李彬挎著小筐跑遍哈爾濱附近各縣為父親買雞蛋、鮮魚。父親神奇地恢復了健康。李彬卻離家遠去。北大荒的土地印下他這名小知識青年的足跡。在農場,他學會了怎樣頂著“大煙炮”用彎把 鋸放倒參天大樹;又怎樣用細嫩的肩頭把一抱粗的大松樹抬上拖拉機。也許是他血管里奔涌著老軍人熱血的緣故,他參了軍。他的頑強讓人吃驚:拉練路上雙腳磨爛,他竟一聲不吭;勞動時昏倒地頭,爬起來接著干……可惜,他剛剛當上班長(邁出元帥之路的第一個臺階),卻因嚴重的胃病退伍了。值得寬慰的是他的復員證上記錄著兩次三等獎和五次嘉獎。更大的“戰功”是他征服了一位少女的心。他在黃陂住院時,結識了這位楚楚動人的衛生員。
說到這兒,他臉紅了。“她叫穗穗,是廣州出生的,她的父親是位戰功卓著的老軍長。”
“將軍的女兒為什么會愛上你這個小兵?”
“她心中的偶像是保爾,大概我的瘦削和不屈有點象保爾吧?”
“你愛她什么呢?”
“她美麗、單純、開朗、愛笑、愛看書。我們以書為媒,她給我借書,我看完她看,就這樣,談上了。”
說著,他笑了。好了,就此打住吧,否則我們這篇報道就會成為浪漫的愛情故事了。
第一論題:關于愛的主體與客體
“沒想到,我當輔導員,第一個反對我的竟是穗穗。”
李彬深深吸了一口煙,吐出一縷縷白霧。
1980年他以優異成績在哈爾濱建工學院機電系畢業了。他愛自己的專業,急切地要投入火熱的生活。可是學院決定他留校,并讓他當機電系團總支書記兼80班輔導員。這是他不情愿的,可他是黨員,又當過軍人,他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穗穗來信了,寄自東海之濱的軍醫大學。“你怎么能當輔導員?我們的隊長(相當于你們的輔導員)的面孔最難看,象個教父,我們誰也不喜歡他。我可不希望你當教父。你應該考研究生,考上了調南京也容易。我知道,你有股牛勁,只要下功夫,一定能考上。”說也怪,穗穗的來信不但沒有說服他,反而激發了他,“我就不信,輔導員給人的印象這么不好,我非要干出個樣子來!”
新生入學了,他跑前跑后,幫著同學們搬行李安排宿舍。他把北京姑娘朱首明的行李扛到宿舍,她坐在床上看著空蕩蕩的屋子竟捂著臉哭了。李彬問她為啥哭,她說:“想家!”李彬心里一陣翻騰,是呀,他們還是孩子,我當兵的第一天夜里不也趴在被窩里哭過鼻子嗎?我應該給他們更多的關懷和溫暖。不過,幾天后,他又翻臉了。這些學生太不象話了!下午三點了,他發現有三個同學蒙頭大睡;在另一個寢室,三個同學在打撲克,臉上貼著紙條。真讓人又可氣,又可笑。李彬把他們狠狠地訓了一頓。別以為你們是憑分數考上的“時代寵兒”,我就是要狠狠地管你們。他面色鐵青,言辭尖刻。
時間很快過去了,盡管李彬起早貪黑,可班級的工作不見起色,同學們對他敬而遠之。他想征求一下同學們的意見。
337教室寂靜無聲。李彬站在講臺前有些煩躁,十分鐘過去了,竟無人發言。他用手敲了敲桌子,提高了嗓門:“你們是不是建機80班學生?對班級一點意見也沒有嗎?”自然是沉默。
“老師,我給你提一條意見!”終于有一個學生站了起來。“給我?”李彬一愣,但很快鎮定下來,“好,你提吧!”
“你太嚴厲了,批評人太狠……”
“你開會講話空洞乏味,走形式……”
“你偏向班干部,處理問題不公……”
意見提完了,班會結束了。李彬坐在辦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他清醒了許多,似乎今天才認識了自己的學生。他佩服這些孩子的率直,雖然有些偏激,可他們說的是心里話。敢想、敢說,不掩飾自己的觀點,這大概是八十年代青年的一個特點。這說明了他和學習之間還有一堵墻,他把學生當成了管教對象,而學生把他當成了可畏的教官。盡管他心里燃著一團火,可在學生看來他臉上掛著一層霜。理解,理解!他和學生之間多么需要相互的理解!
新生入學后的第一個中秋節到來了。李彬向同學們建議搞一個以吃餃子為內容的晚會。月上中天的時候,建機80班教室里熱氣蒸騰,煤氣爐跳動著淡藍的火苗,鋼精鍋里水花翻滾,男生在搟餃子皮,女生在包餃子。不知誰的臉上蹭上了面粉,引起同學們一陣哄笑。這時門開了,李彬提著滿滿一兜蘋果,氣喘吁吁地走進來。“同學們,祝你們節日快樂!我也來嘗嘗你們的餃子!”“烏拉!”同學們一陣歡呼。北京姑娘朱首明竟高興得跳了起來。
同學們以為李老師是不會來的,中秋節是家人團聚的日子。是呀,李彬家有年邁的父母,他整天窮忙,全家難得吃一頓團圓飯。今天媽媽忙乎了一個下午,做了好幾個菜,要留他在家吃飯,可他還是跑來了。再說,逢年過節是他給穗穗寫信的時候……“老師,請您先嘗嘗!”十幾雙筷子一齊遞過餃子來。他望著十幾張真誠的臉,眼睛濕潤了……他感到了一種幸福。他愛父母,他愛妻子,也愛身邊這些可愛的學生。他相信愛的鏈條會把他們緊緊連在一起。
他和學生之間的那堵墻消失了。
李玉利同學在排球比賽中小腿骨折,李彬心疼得動了容。他從家里端來雞湯送到李玉利床邊。李玉利嘴唇顫抖,說不出一句話。就是在家里生病,他也沒喝過雞湯啊。四年來,不管班上誰有了病,李彬都帶著水果、罐頭去看望。十七八歲的孩子遠離父母,生了病感到特別的孤獨。這時李彬來到了他們面前。李老師成了他們除父母之外最可親近、最可信賴的兄長。有些對父母不能說的話,也要對他說。
一個學習出色的男生成績突然急劇下降,李彬十分著急。一天,這個學生來找李彬了。他哭了,傾吐著內心的痛苦。他深深地愛著一個女同學,熱烈的追求沒有得到對方的回報,他陷入了苦海不能自拔。有好幾次他徘徊在松花江畔。“我對一切都失去了希望,想到了死,想到了出走,想到了犯罪……”“那你為什么來找我?”“我想到老師在我身上花的心血,我不能那樣做!”李彬說:“這就對了,你沒有失去希望!”
他扶著這個學生的肩頭,走出校門。他們沿著濃蔭遮蓋的人行道,緩緩而行。天黑了,一只看不見的手把燈光散布在一幢幢大樓的窗上。他們的身影在路燈下一會兒拉長,一會兒縮短。李彬告訴他,人生的路還很長,很寬,生活會比今夜更美好。他們講到了保爾和冬妮婭,講到保爾如何忍著內心痛苦在風雪和泥濘中筑路……
只要心誠,石頭也能開花。班上有個同學叫鄧波,性格有點“古怪”,經常和李彬“對著干”。一天下了早操,鄧波突然昏倒了,李彬趕緊把他背到校衛生所,又叫來轎車送到醫院。醫生要化驗大便,李彬把鄧波背到廁所,給他擦大便,他不讓,可自己一點勁也沒有。李彬為他系上褲子,又一步一步地把他背回診室。他哭了。“我一直挑老師的毛病,與老師作對。可你對我這么好,我對不起你呀!”“不,是老師對你關心不夠!”李彬扶著他的肩頭,自己也落了淚。
李彬在一篇論文中寫道:“感情是思想政治工作的主體和客體相結合的熔點。政治工作的客體渴望更多地得到主體對自己內心世界的理解,以及人格上的尊重,希望相互間的平等對話和得到體貼、溫暖的情感。當主體發出的情感信息得到客體的心理滿足時,客體就流露出喜悅和振奮的情緒,并受其情緒控制,愿意放棄錯誤的觀點,使思想納入正確軌道,對未來充滿信心。”這是用心血寫成的論文,可作本段小結。
不過還要交待一句,李彬不僅感動了他的學生,還感動了他的妻子。在李彬家里我們見到了她,嬌小嫵媚的南國女子透著一股軍人的瀟灑、干練。這位女軍醫是從南京來赴鵲橋會的。她以女主人身分忙著為我們沏茶倒水,然后坐在丈夫身邊,對我們侃侃而談。
“他信里經常給我講他們班同學如何如何。時間一長,我也挺感動。我記得他給我寄來一張院報,那上頭寫一個學生被他的工作感動得哭了。我想,他干得不錯。我甚至想,我要成為他班上的學生多好!我們班的同學看了報紙,也挺稱贊他的,我心里還挺驕傲呢!那次李彬要到我們學校度假,這幫女孩子也高興了,問我叫他李大哥,還是叫李老師,我說就叫李彬!你說,多有意思!”說著她爽朗地笑起來,李彬笑了,我們都笑了。
第二論題:關于積極探索和閱歷不足的矛盾
李彬一笑起來,瞇著眼睛,露出整齊的白牙,你會覺得他是那樣的單純,天真。而一旦他思索起問題,用手支撐著前額,緊鎖眉頭,你會發現他的成熟和深沉。
連續幾天的采訪使我們成了朋友,現在我們完全是敞開思想探討問題了。
“怎樣看待這一代大學生?”我們想聽一聽這位全國優秀青年思想政治工作者的意見。他沒有正面回答。沉思片刻,他給我們講起了前幾年的“食堂事件”。
可以說,食堂是高校的“火藥筒”。李彬所在的建工學院食堂是全省高校的優秀食堂。1981年也發生過“風潮”。伙食質次價高,引起學生的公憤,78級幾個學生“揭竿而起”,一天中午突然宣布“罷吃”,而且站在食堂門口不讓其他班同學進入。建機80班的同學來找李彬老師問怎么辦。李彬說了這樣的意見:“第一、食堂存在管理不善問題,歡迎同學批評,我一定向學院轉達大家的意見。第二、飯菜質次價高,有多方面的原因,學院有許多困難,大家要體諒。第三、‘罷吃這種作法不好,有意見可通過組織向上反映。”有的同學說:“那我們找78級辯論去!”“應該相信78級同學會正確認識這個問題。”李彬安排同學們到學院附近飯店買了燒餅,吃了中飯。下午在院黨委召開的緊急會議上,他和各班輔導員反映了學生們的意見,第二天食堂恢復了原來的秩序。
李彬說:“這一代青年從本質來說,是很可愛的,可以說是中國未來的希望。他們對現實不滿,是他們希望一切都應美好。他們對黨有意見,是容不得任何人玷污我們的黨。不過,他們把一切都理想化了。在他們面前只有朝日、鮮花、春天。如果來了一片烏云,他們就覺得眼前一片黑暗;花上生了一只小蟲,就要把花扔掉;來了一陣寒流,他們就詛咒春天的無情。這是他們的幼稚之處。這代大學生有很強的探索精神,思想活躍,對社會有一種新鮮感。但他們涉世不深,閱歷太淺。這樣,積極探索和經歷不足就造成一對矛盾。這種矛盾,給他們造成一種危險,很容易被一些思潮吸引和打動。為什么前幾年薩特的思想一度在大學生中流行,就是這個原因。對青年人只能引導,不能壓制,他們就象皮球,你給他們的壓力越大,他們蹦得越高。”
李彬的見解,引起我們極大的興趣。為了說明自己的觀點,他又舉了個例子。
1981年秋,北京工人體育場中國戰勝科威特那場足球之戰,也在北國邊城的大學里引起一陣狂熱。興奮的學生把暖瓶摔到樓下,又敲著臉盆,點起自己的被褥,登上樓頂歡慶勝利。李彬對建機80班的學生說:“愛國主義的熱情可以理解,但不能狂熱,狂熱過度就會成為破壞力。勝敗乃兵家常事。踢勝一場球,不能說明我們的偉大。在世界上我們落后的地方還很多。”學生的過分舉動引起校方緊張,有人主張以后凡有重大國際體育比賽關掉電視不讓學生看。李彬不同意這種意見,“我們不但不能禁止,而且還應當創造條件讓他們看,看完組織他們討論,給他們正確表達自己感情的機會。”李彬的意見是對的,建機80班的同學說:“每看一場體育比賽,比聽一次乏味的政治報告都受教育。”
李彬是個開明的現代思想政治工作者。他善于從學生的思想實際出發,采用學生喜聞樂見的形式來搞思想教育。學工科的大學生仰慕中外著名的科學家,李彬就建議同學們開展宣講科學家事跡活動。學生們講愛因斯坦、居里夫人、李四光、韋鈺……多思、善辯是大學生的特點,李彬組織全班同學開展“人生的支柱究竟是什么?”的大討論。文學是青年的伴侶,組織青年讀小說又成了李彬對學生進行思想教育的契機。《高山下的花環》在學生中引起轟動。有的同學說:“我佩服梁大娘母子含辛茹苦的犧牲精神,可我又對解放三十年來沂蒙山區人民的艱苦生活感到悲哀!”李彬把問題引向深入:面對落后的祖國,面對含辛茹苦的父老,我們肩負怎樣的責任?同學們回答:不能做指手劃腳的旁觀者,發憤圖強,振興祖國,讓梁三喜瞑目,讓梁大娘幸福!
真是別開生面,建機80班的畢業教育也是從讀小說開始的。當有人在為畢業分配而奔走,而痛哭流涕,而絞盡腦汁時,他們則在通宵達旦地讀小說《北國草》。這是作家從維熙的力作,它記述了五十年代北京青年墾荒隊在北大荒的生活。李彬偶然讀到了這部書,激動得徹夜難眠。他把書推薦給學生,大家爭相傳閱,不幾天,全班同學都看了一遍。大家在思索:我們八十年代大學生肩負什么樣的歷史責任?難道只有“天、南、海、北”才是我們施展才華的地方?火焰般的年華如何在更廣闊的空間,在最需要的位置上釋放更多的熱能?
一天,李彬正和同學們在體育館看球,鄧波來找他。鄧波推了推玳瑁眼鏡,激動地告訴老師:“我準備到大西北去工作,我想聽一聽老師的意見!”李彬心里一陣驚喜,他為鄧波的進步高興。記得幾個月前,他們談心的時候,鄧波曾說過,姥姥在北京,他希望能分到那里,照顧年邁的老人。李彬已注意到,在畢業教育中,鄧波這個沉默寡言的包頭小伙子思想活躍起來。李彬沒有急于作肯定的答復。“鄧波,你的想法是好的,但分到大西北是一件大事,你再好好想一想!”
政治思想工作不是政治思想攻勢。李彬不想給任何一個同學造成一種政治壓力。他是戴過大紅花,當過知識青年的,他不能忘記自己是怎樣在震耳欲聾的鑼鼓聲中被裝上火車運往邊塞的。他也不能忘記,幾年后,又是幾十萬的青年擠上火車,象逃避瘟疫似的大返城。他意在播灑春雨,造成一種最適宜的溫度和濕度,讓種子自己去發芽。
種子終于在春風中破土而出了。星期天鄧波跑到李彬家,和自己信任的老師講自己去大西北的思想過程,講到大西北要干的事業和可能遇到的困難……他們從上午八點一直談到下午四點,李彬終于笑了,他握住了鄧波的手:“好樣的,我支持你!”
鄧波向院黨委鄭重地提出申請:到大西北去!到青海去!讓青春在青海高原開出燦爛的花朵!建機80班全體共產黨員向院黨委提出:到祖國最需要、最艱苦的地方去!建機80班全體同學向院黨委提出:時刻聽從祖國的召喚,堅決服從組織分配。鄧波和建機80班的行動震動了全院,震動了黑龍江所有高校。
鄧波西行青海,李彬親自為自己的學生送行。在西去列車的窗口,他們并肩而坐,“一站站燈火撲來,象流螢飛走,一重重山嶺閃過,似浪濤奔流。”他們想起了賀敬之的《西去列車的窗口》
李彬如數家珍地介紹他每一個學生的進步,他提供這樣一個數字:四年里,他班里的32名學生有11人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占學生總數的34.3%。這個比例超過了同期畢業班的10倍。
第三論題:關于“自由度”、凝聚力及“影響源”
李彬激動了,他站起身來,打著手勢,向我們講述難忘的青海之行。他講青海高原的綺麗風光,講青海湖的廣闊浩森和那種從未見過的湛藍。他說,鄧波在青海干得很好,本來他要到基層去,可被留在建設廳搞科研。他拿出鄧波寄給他的賀年片,那上面寫著:“請老師相信,我在這里會干好,有畫面為證。”翻過明信片,是一幅讓人感奮的畫面:一望無際的青海湖岸是陡峭險峻的巖壁,巖壁上一群黑色的鳥兒在壘窩,一只鳥兒正振翅向更高的巖壁飛去。
在李彬這里,我們還看到其他同學上百封的來信和各色各樣的賀年片。在北京建筑出版社工作的那位北京姑娘朱首明寄來的賀年片是一支正在燃燒的蠟燭,蠟燭把整個畫面照成一片通紅。山東姑娘辛俊玲寫了一封長信,介紹自己任教后如何象李老師一樣深情地愛學生。這些學生已經畢業快兩年了,他們的心還連在一起,還和他們老師的心連在一起。這是一個多么有凝聚力的集體呀,我們欽佩它的締造者。
說起這個集體的形成,李彬感慨萬端。“也許這是大學生的一個特點吧,他們要求有很高的‘自由度,在家有父母的約束,在中學有老師的約束,現在遠離父母,老師又管不著了,可以當自由神了。不關心集體,不關心別人,把散漫、浪蕩、不修邊幅當作一種風度。我們班的同學剛來時也這樣,晚上不睡,早上不起,一間屋住八個人,暖壺水喝完了,寧可到別的屋借一杯,誰也不愿意為別人去打水。對了,跟三個和尚沒水吃一樣!我看了生氣,下決心非把這些‘散仙攏起來不可!”
“對學生嚴格管理是對的。”我們走訪了留校或在這里念研究生的建機80班同學,他們都這樣認為。“可是許多報刊報道我們老師如何愛學生,這只是一個方面。只有愛是不夠的,因為老師終究不是保姆。”
“我當過兵,知道軍隊之所以有戰斗力,是因為有鐵的紀律。我曾對學生講過,石墨和金剛石都是由碳原子組成的,但它們一個柔軟,一個堅硬。這是因為它們的晶體結構不同。一個集體要團結向前,必須象金剛石那樣緊密地凝結在一起。我相信馬卡連柯的話:‘只有一個人長時間地參加有合理組織的,有紀律,堅韌不拔和有自豪感的那種集體生活時,性格才培養起來。”李彬是有深刻體驗的。他要求學生相當嚴格。凡在大學工作的都知道,讓一個班的大學生早上起來跑步有多么困難。可是在李老師的要求下,建機80班做到了,而且堅持了四年。開班會,兩個同學來晚了五分鐘,李彬嚴肅地說:“因為他們的遲到,耽誤了大家的時間,今天的會不開了。明天還在這個時間開。”第二天,同學們按時整整齊齊地坐在教室里。這以后,他們班開會沒有遲到的。嚴格的要求培養出鐵的紀律。一次開全院運動會,突然下起陣雨,全場大亂,可建機80班沒有一個同學離開自己的位置。鐵的紀律,又培養出集體主義的精神和頑強的意志。他們班沒有突出的人才,可在全院比賽中,凡是集體項目他們總奪冠軍。全院萬米長跑,最后剩八個人,有三個是建機80班的。
在采訪中,我們發現許多發生在建機800班的好人好事,看來細微,卻象珍珠一樣光彩奪目,聯成一串就是價值連城的項鏈,因為它們反映了一種品格、一種精神,八十年代大學生應有的精神風貌。
——李玉利同學小腿骨折,100多個日日夜夜,全班31個同學輪流為他當護士,買飯、打水、洗衣……過五一節,三個同學背著身高。80米的李玉利去三里外的影院看電影。
——一個同學在寢室看書,發現水房來熱水,就給全班每人打了一盆,他說:“做完這件事,心里很高興,能為他人服務是一種享受。”
——全班到上海實習,船票兩種,四等的在上層,每人一床;五等的在艙內,是大通鋪。17個人搶著要五等票,爭得面紅耳赤。
——第一學期放假,同學們都想在家多住幾天,誰也不肯提前來校。第二學期放假,32個同學都提前返校,辛俊玲同學提前兩天回校,走出站臺,有八個同學等著接她。她笑著撲過去,比見了親姐妹都高興。
有人奇怪,李彬一個30多歲的小青年,靠什么力量,把最難弄的一幫大學生教育得這么好?這確實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說來也很簡單,他靠的就是一個共產黨員的高度責任感和事業心。他說,我塑造了學生,也同時在塑造我自己。我要用自己的行動給學生們樹立一個形象,讓他們看到共產黨員是好的,黨是有希望的。對學生來說,我是他們最近的一個“影響源”,我要通過自己的一言一行告訴學生,一個青年應該怎樣學習、工作、生活。我知道,這一代大學生不僅聽你怎么說,主要看你怎么做,他們最厭煩言行不一的人。
有人說時間最寶貴,李彬把除去休息的時間都獻給了自己的學生。有人說金錢最寶貴,李彬每月六七十元,除去資助家庭困難的同學,給有病的同學買慰問品,他所剩無幾。有人說愛情寶貴,可他忍受夫妻兩地分居的痛苦,專心致志地搞好自己的工作。
李彬是個有血有肉的青年,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他坦率地對我們說:“五年的兩地分居是夠苦的,這種苦別人很難理解。總是天天盼著能相見,一見了面又怕分手。每次她來探親,我真想整天陪著她,可學校的事太忙,我怎么能扔下自己的學生?她探親要走了,我又后悔,火車開了,我還跟著跑。只要我愿意,我是有條件調到南京工作的。有時我也想,這是何苦呢,調到一起過個舒心日子算了。可最后,還是戰勝了自己。事業比愛情更有吸引力。我從學生的愛、集體的愛中得到補償!”李彬的心血沒有白流。他為祖國培養出一批優秀人才,院黨委、省委、團中央對他的工作給予高度評價。在我們這次采訪之前,李彬被評為省勞動模范。高校專職政工干部當勞動模范,在這個省還是第一次。
“李彬老師,您是我人生之路的引導者,我永遠感謝您。四載相處,您的品格、精神對我過去、現在、未來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這是一個學生的臨別贈言。畢業生走了,新同學又來了。李彬,還是用他的實踐來探討大學生思想政治工作問題……
匆忙中完成了這篇報道,卻想不出題目。我讀給友人聽,他說議論太多,倒象論文了。好吧,就算是論文吧,是一個青年思想政治工作者關于大學生問題的論文。論文一般趣味性差,但愿有人讀他。特別希望那些德高望重、對青年寄予厚望的老前輩,那些日理萬機、時刻關心大學生問題的省委書記們能讀到它。至于國外新聞界的同人讀不讀,就自便吧!
(插圖:田如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