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美術運動之景觀

用社會學的方法對當代美術，特別是著重對10年來中國現代美術運動的發展作一番考察，無疑是一件十分有益又有意思的工作。

首先需要說明的：什么是中國現代美術？既是中國現代美術，就不完全是以西方現代派為參照系，但是又離不開西方現代美術的許多觀念和樣式，這是由這一時期的文化特征所決定的。這里的中國現代美術不是一個理想化概念，而是指已經發生的美術現象，它是時間與藝術觀相結合的概念。具體而言，即凡是提出了（或者未明確提出，但在創作中顯示出來）不同于中國以往美術現象的新觀念，而且在美術界形成了一股潮流和運動者都可稱之為現代美術。比如，從10年來的美術歷程看，我們就可以將羅中立的《父親》、陳丹青的《西藏組畫》、吳冠中的《繪畫與形式美》一文以及引起的討論、機場壁畫的創作等等，都看作中國現代美術發展中的組成部分。但是，這只是就某一階段而言，至1985、1986年它們就都不被看作現代美術了，因為新起的另一股強大的思潮已成為它們的對立派別。所以，中國現代美術這一概念的劃分在不同時期是有不同的內涵和指向的。其實，當前的中國現代美術又可稱之為“新潮美術”，但后者是約定俗成的概念，特指1985年前后出現的青年美術思潮，雖然，它是中國現代美術的高潮階段，但畢竟有別于1985年以前的現代美術。這里雖未用“新潮美術”而用比其更寬的概念——中國現代美術，其內容主要是指1985年前后出現的青年美術思潮。同樣，學院派美術亦如此，它統指一種既不介入思潮，也不激烈地反對思潮的一種平穩中性的純藝術傾向的美術現象。它強調藝術語言、形式的研究，在格調上追求高雅和貴族氣派的沙龍味道。對它的界定較之前者容易些，但不同時期也有一定變化。

在近年的藝術領域中，現代美術運動在美術界由小至大，由少至多，吸引了美術界眾多的注意力，促使藝術家們的興趣向現代發生了轉向。因此，要考察這個運動，首先就要搞清楚：1、美術界興趣向現代美術轉移的情況；2、現代美術活動云集的情況。

1977—1986年中國美術界注意力的轉移

一、1977—1988年美術界趨向現代藝術人數的變化

首先，從人口變化的幅度來判定現代美術在美術界興起的情況。對于在10年中趨向于現代藝術的藝術家，這里，以他的藝術活動、他的作品以及表明他觀點的文章來判定他的藝術趨向。因為，一個藝術家如果有現代藝術觀念，但沒有把它們以任何形式公諸于世，那就無從判定他的藝術趨向。所以，下面的統計是按每一年現代藝術活動（其中包括展覽、交流會、觀摩會、討論會、座談會、發表文章、重要事件等）的組織者來計算當年轉入現代藝術的人數。

資料來源：

1．大部分來自于實地調查，各地藝術家群體自報數目。

2．一部分來自于美術界公開發行的報刊上關于現代美術活動的報導。

1．10年共有參加現代美術人員的總數為4817人。

這就是說每一年平均有481．7人參加現代藝術活動。

2．它的眾數為3475，意為1986年是現代美術活動的聚集年，在這一年參加的人數最多。

另外，1985—1986兩年共有4401人參加現代美術活動，占10年人數的91．4％，說明大多數藝術家的藝術趨向的轉變是在1985—1986兩年之中。

3．參加現代藝術人員在10年中不斷波動起伏，直到最后兩年才出現了直線上升。

參加人員在1977—1978兩年均為0，起步實際在1979年；經短短的1年時間，人數便超過了200；1984年下降到最低點，比1979年起點都低。1980年看來是1985年前的第一個高峰，1984年是1985年前最低谷。1985年成為一個轉折點，由下降轉為上升。

4．參加現代藝術人員的年齡情況。

我們把參加現代藝術活動的人員按老、中、青三類分組。老，55歲以上；中，36—54歲；青，35歲以下。分組之后，情況表明：參加現代藝術活動的成員老年人僅102人，占全體的2．1％，中年人253人，占總數的5.3％；青年人達4462，占總數的92.6％。中、老年人合起來還不達總數的10％。它明顯地標明這次現代藝術活動是一個以青年人為主的運動。中、老年與青年參加的情況。

中、老年人投入到現代藝術的人員幾乎是同步發展，人數相仿。他們人數之和都很少過總數的一半。他們的投入在10年期間僅80、81、83年稍多，其余時間都沒有超過總人數的10％。

二、1977—1986年美術界現代美術興趣變化

畫家們逐漸地向現代藝術靠攏，參加的人數日益增多，這都說明美術界內部普遍的興趣已發生了轉移。現在就要對興趣轉移作一個考查。下面僅以《美術》為基本材料，把10年來所有發表在此刊物上的文章作一個分類，看10年中各種類別的文章所占比重的變化趨勢，從而表明10年來美術界興趣的趨動。興趣指標由一定年限內某類文章之數除以該年限內所有文章之總和而得。《美術》是一份全國性的刊物，它對全國美術界所發生的大事大都有記載，同時對美術界的學術動態有較詳細的報導和討論。因此，我們采用《美術》作為基本資料，但需要說明的是：1、本資料的統計數沒有把簡短的新聞報導計算在內，而著重于表明一定藝術趨向的理論文章或者創作談之類。2、在分類當中，我們把所有的文章一共分成七種類別，即：“學院派美術”，見本文前面的界定；“政治美術”，專指討論藝術為政治服務的文章；“技法”，是僅就繪畫技巧而言的文章；“現代美術”，見本文前面的界定；“國外”，指翻譯或介紹外國藝術的文章；“中國古代美術”，指研究“五四”以前的各類美術史類的文章；“中國民間美術”，指所有研究民間美術的文章；“其它”，指不屬于前幾類，又不屬新聞報導的文字，比如美協章程等等。

1．10年來關于中國學院派美術的文章數目最多，達676篇；占篇幅第二位的是中國現代美術，達295篇；第三位是政治美術，有220篇。同時還有介紹外國現代美術的文章135篇。

10年美術界興趣總的情況，我們現在還沒對10年內各種類型的興趣作逐年分析，由此可知：10年來美術界最感興趣是是在學院美術方面，其次是現代美術，再次是政治美術，第四是民間美術，第五是中國古代美術，第六是技巧，第七是外國古典美術。

2．各類興趣在10年中的變化。

4條不同形狀的線代表不同的分類，它們在10年中的變化便很清楚了。總的來說，對現代美術和學院派興趣是上升，對政治美術的興趣是下降。為了更進一步說明問題，這里我們將前面已做的分類進行一下加工，把現代美術興趣指標改為國內、國外現代美術指標之和。這是因為我國的現代美術從各方面都可以說是建立在借鑒外國現代美術的基礎上，對外國情況的介紹，實際也就表明美術界對現代美術的興趣。在圖中我們將國內外現代美術用實線代表，根據表4制作。其他曲線均據表3繪制。

從10年的興趣變化來看，對學院派美術的興趣從1979年上升到可比程度以后，便一直非常穩定地占據了美術界興趣的主導地位。雖然1980年后有小幅度下降，但1984年又復而回升，達全國美術界興趣的一半以上，并且也達到了它的最高峰。1985年開始轉折性的大幅度下降，并在1986年達到1979年以來的最低點。對政治美術的興趣，70年代末占據了全國美術界興趣的一半以上，但80年之后便大幅度下降，短短1年，1981年便下降到不可比程度，僅占全國美術界興趣的1．5％，到達第一個低潮點，之后小有回升，1983年達第二個小高峰，占全國興趣的10％，相對其它興趣仍然最少；1983年后繼續下降，僅3年便不足1％，藝術家對為政治服務的興趣已減少到微乎其微的程度了。對現代美術的興趣，幾乎從0開始，到1979年才達到可比程度，占全國興趣的11％，1981年達到第一個小高峰，1982—1984年每年以10％遞減，到1984年達到1979年以來的最低點，1985年則突變性地回升，比率相當大，是1984年的2倍，基本恢復1981年的水平，1986年則超過這個水平，達到第二個高峰，亦是10年來的頂峰，占全國興趣的一半以上。

把這三種興趣在10年中的變化作一個比較，發現對學院派美術和現代美術的興趣在1984年前一直同步發展，只是現代美術發展的速度不如學院派美術快。但在1984年后，二者分道揚鑣，分別在1984、1986年達到最高峰和1979年來的最低谷；1984年為學院派的最高峰，同時為現代美術的低谷；1986年卻相反。所以，1984年以后，學院派美術和現代美術已開始成為對立的兩方面。對政治美術的興趣卻朝前二者的相反方向發展：除去1984年，前二者上升時，后者一定下降，前二者小幅度下降時，后者則小幅度上升，它們之間存在著此消彼漲的現象。這說明前二者的恢復與發展是以后者的停止與消亡為前提。

下面我們選出典型的1977、1981、1984、1986年做一個剖面圖，很清楚地展現出起點、終點以及中間的高低峰點，請見圖6。除1984、1986年對學院派興趣和對現代藝術的興趣顛倒順序而外，1977、1986兩年起點和終點，對現代美術和政治美術的興趣也正好倒個個兒。但10年中一直處于領先地位的卻是對學院派藝術的興趣。

1．對學院派美術興趣的上升穩定，現代美術興趣的上升不穩定，政治美術興趣下降穩定。

2．現代美術興趣的上升頗為艱難，上下波動幅度大，突飛猛進地增長并在全國奠定穩固基礎只在最后兩年。

3．對學院派美術的興趣在10年中占主導地位，它的算術平均數為33．8，而現代美術興趣僅14．3。

4．1980—1981年和1984—1985年是美術界興趣變化的轉折點，所有興趣的變化都經歷了上下兩次波動。

5．1983—1984年除政治美術外，都無一例外地下降。這一年全國開始的“反精神污染”運動，似乎是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然而在1980—1981年，又都曾達到第一個小高峰，這兩年曾是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第一個開放時期。看來藝術價值取向的波動和我國政治氣候的波動肯定有很大的關聯。

1977—1986年中國現代美術活動的聚集

一、現代美術活動的出展率

“出展率”僅為借用詞，因為在美術界主要藝術活動形式是舉辦畫展。但現代美術已打破了僅有畫展的格局，展開了多種形式的活動，比如露天和群眾交流，行為表演、各種觀摩、研討等等。這里就以“出展率”來代表現代美術活動舉辦的頻率。資料來源與前面的“人口統計”時一樣；只不過要說明的是，全國各地搞的活動名目繁多，而且有時在不同城市幾十個展點同時推出，統計中肯定有漏掉的地方。請看表5。

10年來現代藝術活動大都集中在1985—1986兩年，共149次，占10年總數的79.7％。眾數為110，指明活動群集的年代是1986年。平均出展率為18．7次，頻率不小。隨時間推移，各種活動多少也是上下波動的。

出展率的變化趨勢和藝術興趣的變化趨勢大致相仿，有出入也只在1年左右，說明理論上表現出的興趣可能比實踐要晚一點。但有一點卻在理論和實踐上都完全一致，即在1984年現代藝術降到1979年以來的最低點，到1985年時開始直線上升。看來有前8年多次活動的醞釀，才有1985年的質變。現代美術奠定基礎的時間已不算短。

二、各藝術家聚集狀況——各地藝術家群體的成立

前面已經分析，投入到現代美術上來的藝術家越來越多，到1986年已達4000多人。他們之中有相當一部分人作為新藝術觀念的代表者，以小群體聚集的方式跟社會交流，所以，對小群體的考查能夠分析出藝術家們云集的情況，請看表6。資料來源：1．實地調查，藝術家群體自報數目；2．各類美術報刊。同樣要說明的，這之中可能有遺漏的地方，屬于不完全統計。

1982一1986年，全國大約有79個抱有不同或者相仿藝術宗旨的青年藝術群體成立，大約分布在23個省、市、自治區，舉辦了大小藝術活動97個左右，直接參預人數達2250人，占全國參加現代美術活動人數的46．7％。這說明他們幾乎占去了現代美術活動人員的一半。他們是整個現代美術運動的骨干力量，是全國各地現代美術的積極推動者。群體多的有湖北、北京、江蘇等地。群體人員最多的是江蘇，其次是北京、湖北。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在西藏、內蒙、青海、甘肅和西南等偏遠地區也都出現了藝術家群體，可見這種形式的普遍性。

三、全國現代美術地域性的擴展

通過對近幾年來的美術報刊、各地群體自報情況以及各地美協內部資料統計而來。這里把曾經舉辦過現代美術活動的省、市、自治區都記錄下來了，這些活動包括展覽、交流會、觀摩會等一系列形式，并錄下了舉辦的次數。

全國有25個省、市、自治區（其中包括深圳、珠海兩個特區）都舉辦了現代美術活動。波及面很廣，甚至波及到國外。這些省市占全國的大約83．3％。實際上新疆有藝術家在外地搞過現代藝術展覽，1986年8月《新疆畫院作品展》在北京展出，就具有現代風格。由于材料收到較晚和統計上的遺漏等原因，這里尚未將寧夏的“厚土油畫研究會”及其展覽、廣西的《以太畫展》及貴州的尹光中、王平等的展覽列入表6、表7，因此，包括新疆在內，現代美術活動實際上波及到了全國29個省市自治區，這里尚未計算臺灣、香港等地。值得一提的是在世界屋脊上也難能可貴地舉辦了現代藝術展，即美國著名的現代派畫家勞申伯的個人展。在全國現代藝術187次活動中，其中包括17個外國的重要展覽，占全國的9％，一些著名的現代藝術家到中國搞展覽，也直接推動了我國的現代藝術活動的發展。

下面是我國現代藝術的詳細分布情況，請看表8和表9。地區分布以及集中的省市分布和它們的名次都排列出來了。看來云集之地為華中、華北、華東。從具體省市能看出現代藝術活動大都群集在經濟、文化都較發達地區，同時都擁有便利的交通條件，而且在現代化建設過程中都屬于較先開放和速度較快的地區。

現代藝術活動的展開，隨時間的變化向全國推廣，這樣的曲線圖形，我們在前面已展示了幾次，它向我們表明，現代藝術向全國的展開和人們對它的興趣變化、轉向，這個領域人口的變化，以及活動頻率的變化基本上同步。1979年以后，最多的一年（1986年）達20個省市、自治區，最少的一年（1984年）僅1個省，而且是地處偏遠的甘肅省；波及的寬度也不是直線上升，其中有上下兩個波動。

以上從美術界的人口，興趣的轉移，現代藝術活動的頻率、地域等各方面考察，大致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中國的現代美術，經過10年的探索和藝術家們的努力，在1985—1986兩年突破性地在全國美術界占據了主導地位。1985—1986兩年不僅是現代美術活動的高峰期，而且是美術界的轉折點。1986年之后，中國的美術界結束了過去一種學說、一種派別、一種指導思想的單一局面，而將是多元化、多種藝術觀念及其形態并存的局面。那么我們要問：為什么“文革”之后中國美術界會出現這種“現代”風潮？為什么藝術家的興趣的普遍轉移不是在30年代而是在80年代？（因為30年代曾有崇尚現代藝術的藝術家，但他們最終卻都銷聲匿跡）？為什么現代藝術興起的高峰在1985—1986兩年？

顯然，上述問題的答案是不能僅僅從美術現象自身中去尋找的。以上的考察，還只是一個客觀、自然的現象展示，中國現代美術發展的動因還必須通過對孕育其發生發展的社會文化背景的分析和判斷中去得到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