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的世界”這一說法,無論在文學界或哲學界都已不陌生了。我們今天無論談論某一種風格或其它風格的文學作品,都可以用“莎士比亞的世界”、“簡·奧斯汀的世界”、或者“耶茨的世界”這樣一類的提法來表達。目前,還在繼續困擾著哲學家的中心問題之一是來自現實主義和反現實主義這一論題之下的爭論,來自于凱汀關于是否有某種東西可以被正確地作為本體論的獨立抽象活動這一問題在當代各種觀點中的不同見解。但很少有象華萊士·史蒂文斯的詩歌那樣展現了豐富的思想。我想通過依附于史蒂文斯富有思考性的詩歌中存在著這樣一個世界的性質,通過當代哲學對于這個世界不同觀點的調查,使虛構的世界這一概念的觀點更為明晰。
首先看一下納爾遜·古德曼關于“不存在虛構的世界”的主張。從《語言的藝術》到近期著作,這種觀點以不同的形式存在著。在他的《心靈及其它》里說得更明確,可以概括為:
(1)“虛構的世界”不是現實的世界,它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對世界的描述。其中有些是虛構,但并不是虛構的世界;如果它們涉及到某些東西,則有些不是現實的世界,而是現實世界的多種組合。它們最多也不過是作為一種人們解釋的目的和設想的方案的功能用其它形式不可能被真實的描述時,經過正確地結構安排和選擇而對世界的真實描述。出于這種原因,我們可以把這類抒情詩的虛構與華萊士·史蒂文斯對世界的描述等同看待。這種描述可能是真實的,也可能是虛假的,即使在虛假之中也有正確與非正確之分。當這種描述是正確的時候,它是由于運用了正確的論述,從而產生了一種結構的真實。然而,這一最初的論述由于太流于普遍性使之無法解決在《西方主要國家的理想秩序》一詩中所發現的很多相關的富有啟示性的細節問題。如果一個虛構的世界不是現實的世界,那么,虛構的世界可能會被正確地描繪為一個可能存在的世界。探討這一問題包含著要著手處理參照系和意義的論題。這些論題引導出第二部分詳盡的論述。
(2)一個“虛構的世界”不是一種可能的世界。在我們錯誤地稱之為虛構的世界的虛構里,無論什么樣的意義將繼續存在,這一過程必須被解釋為經驗和現實的客體(不是可能的對象)之間的必然聯系,因為只有前者才被賦予鮮明的個性化。進一步說,“虛構的世界”所表示的是現實的個體,而不是這些個體的類別,即使那些被理解為幾乎和個體一樣的包含著它的種類的東西也是如此。最后,對這些現實的個體作句法的、語義上的闡釋依賴于先前存在的趣味、目的和在語境里決定用哪種總的語義框架是貼切的方案。這種框架是由體制、范圍和系統組成的。總之,一個“虛構的世界”是根據特殊的字面意義如何進行整理、分類、組合,使其成為一個包含著相關的隱喻和暗指在內的復雜的參照鏈。
由此我們把史蒂文斯稱之為最高級的虛構解釋為在其它框架之中的一個可被理解的參照框架。依附于這一框架的永遠是存在于現實世界的現實個體,而不是存在于可能世界里的可能性實體。
但是,這一論述不足以使我們能夠了解在史蒂文斯的作品里發現的結構的種類。因為,當我們把對存在、現實、可能性、個體、種類、參照系的類型和字面意義的功能的最一般的思考綜合起來時,它不過是僅僅被提到,而對史蒂文斯關于對世界的描述的最顯著的特征之一——它的隱喻性特性,還沒有詳細地闡釋。這時,我們需要了解作為特殊種類的隱喻性結構的“虛構的世界”的第三種特性。
(3)一個“虛構的世界”是一個隱喻的語義學系統,即一種語義學的框架,它用選擇性的修辭手法把現實的個體和它們的范圍進行整理和分類。這些修辭手法對個體的最初的及第二層外延先前的編組進行重新分類,它不在乎恰當的詞句、謂語或句子實現了哪種相關的功能。進一步說,這種重新分類可以以多種方式出現,或者作為先前的修辭手法共同運用于新的范圍里,或者是在相同的范圍里,對先前的修辭手法的不同運用進行重新組織。最后,當某些這類修辭手段,在一定條件下被隱喻性地使用時,是可以恰當的用真實和虛假來談論的。
由此我們把史蒂文斯稱之為“最高的虛構”解釋為一個在其它的框架中被建構和選擇出來的可以理解的相關的框架,一種對世界的描述;當它的結構與正確的論述相符合時,可以是真實的,也可以是虛構的。
現在,我們主張那些曾被我們錯誤地稱之為“虛構的世界”的特殊虛構不是現實的世界,而是一種建構的世界,或者是對世界的描述。沒有一種描述是可能存在的世界;它們必定是以多種方式對現實個體的建構。
這樣,我們聯系《西方主要國家的理想秩序》一詩的“虛構的世界”,將其分為幾個不同的層次來談。在這首詩里,歌手的世界,“她的歌和她的演唱所創造的世界”,是她的歌這種人創造的工程,一種語義學的工程,其中,“無意義的插入語”和所有自然界的現象承擔著解釋先前的文字上的外延,而現在卻是隱喻的憑藉物之中所構成的相互關系,在這個意義上,它是一個虛構的世界。天空不再是字義上的天空,而是描述上的限定,是一種語義學框架的水準。在更大的層次上(把作品作為一個整體),史蒂文斯在《西方主要國家的理想秩序》的標題下結構起來的作品,用隱喻的語義學框架來說是一個“虛構的世界”。在這里,起作用的憑藉物不只是詞匯、謂語,也不是作品里女歌手所唱的歌的句子,而是在它們自身分類的更一般的標準上,這樣,閱讀對作品中實際個體的影響就不僅是對象,而且還有修辭手法。因此,“鬼魂的分界”,據說這不是由創造者的狂怒所引起的,“去安排了大海的語言……和我們自己,以及我們的血統”,這就不只是作為一種結構來描寫,而是作為那些極其一般描述的類型,這種描述的要求是真實,就是說,是作為由正確的論述結構起來的對世界的真實描述。所以,作為與其它真實的描述不一致的描述,它們在世界上是不真實的,但在另一個世界,一個虛構的世界里卻是真實的,人們最終無法找到,但可以創造,然后從其它的類別里挑選出來。
然而,用這種方法談論史蒂文斯稱之為“最高的虛構”,仍需要進行批評性的詳盡研究。
我只想把注意力集中到三個問題上,從最普通的意義上來說,在這里所論及的虛構世界是作為一個隱喻的語義學系統,對它的理解部分是要靠與其它世界的比較。那是“一種按象征體系建構起來,并藉它表現出來的描述的創造物”。但是這一提法,無論關于隱喻和重新分類的外延學說會引起什么問題,它在廓清理論和系統,世界和對世界的描述之間已經面臨著極其復雜的困境。雖然,如古德曼所提醒的那樣,語言和用語言所闡述的理論不是同一件事情,但當我們回顧這篇文章中的科學的哲學的主張,語言學是理論的負荷,這樣,第一個困境就隱約呈現在我們面前。而且在這個“虛構的世界”的內涵里,“系統”是作為一種隱喻的語義學系統,一種象征的系統,在那種方式里語言學的隱喻性功能產生了一種語言的理論和它的限制,這使得這種基本的區別變得模糊不清。
第二種困境出于“每個正確的描述是一個世界”和“每個正確的描述有一個世界”這兩種說法的再次混淆。假如同意正確的描述在世界中是真實的,那么剩下的問題就是世界和描述之間有什么不同。第一個難點集中在虛構世界的描述是作為一個象征系統,存在著兩者之間本質區別的問題上,一方面是一個系統的語言和理論的語言,另一方面是現世的語言和描述的語言。
可以想象,一旦我們增強信念,從這個普通的層次轉向中間層次,比如轉到參照系和外延的層次上,這類問題就會消失。但是事情并非如此。因為在一個較低的普通層次上,我們發現“虛構的世界”這種說法以確定的觀點詳細說明了詞語的對象和一定種類的表達方式的屬性。按照這種觀點,所談及和所指明的東西不是語言的表達者,而是語言的表達方式。而且,參照系本身就包含著基本的和復合的不同的種類,但是這些種類之一的外延承擔著十分重要的作用。總之,無論“虛構的世界”對系統和描述是什么關系,都會被認為而且實際具有外延。更準確地說,“虛構的世界”包含的表達方式,當它是與此相關的表達時,具有從屬性。然而,這些相互聯系的事物無論它們處于什么地位,總是作為個體被理解的。
此外,這樣的解釋使古德曼的唯名論的合理性出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因為正如古德曼自己所承認的,并不是所有的表達方式都能被名詞化的。如果古德曼放棄他所說的“零亂的個體”這種權宜手段,坦然地擴展他的詞語所指的對象、他所需求的東西、或者是包含著除了把“個體”有傾向性地理解為“任何東西”以外的其它事情,他自己的目的將會更好的實現。
這種“虛構的世界”的觀點對所有作為現實的實體而不是虛構實體的個體擔承著責任,這是真實的。但困境還是存在著:多樣的、不可調和的對世界真實的描述,它們在某個世界里不可能都是真實的,所以世界就不只是一個。然而,這些世界的真實描述(存在著模糊性)據說不是存在于時間一空間里。但是這么說就引出了一個關鍵性問題。這些世界或者對它的描述沒有一個是存在于時間—空間之中,它們中間的任何一個又怎么會是真實的呢?或者更確切地說,不管這些語詞所指的對象是不是作為個體來看待,它們所表達的這個世界,或者描述中所包含的東西又怎么會是現實的呢?這里唯一的答案是,按照一種容易引起爭論的方法把“現實”解釋為既是“個體”又是“世界”。
現在,關于“虛構的世界”這一內容作為一個隱喻的語義學體系主要特征的三個重新提出的困境的每一項——關于語言和概念的框架;關于語詞所指的所有對象只作為個體;關于所有的世界只作為現實的世界——這些難點都作了詳細地論述。確實,作為古德曼的整體觀點,這些以及其它一些疑難將會被繼續提出來。一旦我們有機會去了解一下可以作為比較的對世界的描述,不是“虛構”,而是“虛構的世界”,我就會回過頭來強調我認為是最重要的東西。
〔加〕彼德·麥科米克著孫永和摘譯
(彼德·麥科米克是加拿大渥太華大學哲學英國文學教授。原文載1987年《美學與藝術批評》雜志第46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