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懶尋舊夢錄》

金　臺

夏衍先生的自傳體回憶錄《懶尋舊夢錄》是一本暢銷書，第一版一九八五年七月出版，因出版時有新聞報導，所以發(fā)行后即被搶購一空。第二版一九八六年十月印刷，印數(shù)僅一萬冊，比第一版還少，上市后也很快售完。由于物力財力所限，三聯(lián)書店再印無力，以致書店已見不到此書了。一版我已有，二版卻久覓不得。去年出版界一位老友贈我一冊二版，十分高興。二版與一版相較，在內(nèi)容上沒有增刪，只是更正了一些漏校的錯字，其中就有我關(guān)心的那個“上”、“下”之差，為這兩字之別，我求索了好幾年。

《懶尋舊夢錄》中有一篇長約五千字的“自序”，作者敘述了他著書的目的和經(jīng)過，其中著重提到“文革”期間，他在監(jiān)獄中被迫交待時引起了往事的回憶。出獄后，這位世紀同齡人、親身經(jīng)歷了三十年代中國文藝界論戰(zhàn)的幸存者，認為有責任“把當時的歷史背景、黨領(lǐng)導文藝工作的具體情況、黨內(nèi)外文藝工作者之間的錯綜復雜的關(guān)系等等，盡可能地記錄下來，供后人研究和評說”。在這個長篇“自序”的最后一段，作者寫道：“也正是寫完了‘左翼十年這一章的時候，李一氓同志送我一副他寫的集宋人詞的對聯(lián)，下聯(lián)是“從前心事都休，懶尋舊夢，我非常歡喜，就把它作為這部回憶錄的書名”。在這一段中的下聯(lián)的“下”是漏校的錯字，在二版中便更正為“上”了。

這個更正很有必要，因為文章中還有文章。

《懶尋舊夢錄》出版后，在一次“慶祝我國著名文學家、電影事業(yè)家和理論家、翻譯家夏衍同志從事革命文藝工作五十五周年”的茶話會上，李一氓同志提到：剛出版的《懶尋舊夢錄》引述我送夏衍的對聯(lián)“從前心事都休，懶尋舊夢”，是上聯(lián)，不是下聯(lián)。夏衍沒寫出的下聯(lián)是“肯把壯懷銷了，作個閑人”。我的意思是說，你(夏衍)肯把壯懷銷了作個閑人嗎？是鼓勁的意思。

那么，這副對聯(lián)是摘自何人的詞作呢？我寫信求教，他回信說：“從前心事都休”引自蔣竹山(蔣捷)的《高陽臺》(送翠英)，“懶尋前夢”引自謝勉仲(謝懋)的《風流子》(行樂)，“肯把壯懷銷了”引自李伯紀(李綱)《喜遷鶯》(塞上詞)，“作個閑人”引自蘇東坡(蘇軾)的《行香子》(述懷)。

只是謝懋(謝勉仲)的《風流子·行樂》中那句“念夜寒燈光，懶尋前夢，滿窗風雨，供斷閑愁。”其中“懶尋前夢”，是“前”不是“舊”，而且李老在給我的信中也特別注明是“前”不是“舊”。可是他為什么把前寫成舊呢？夏公也以此作為書名題簽。對此，他們沒有說，我也沒有再問，也許是聲韻，也許是記憶，但都不妨礙我的理解：《懶尋舊夢錄》是一位世紀同齡人、文藝界前輩回憶過去，還向前看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