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朵微笑

郭　楓

在一個晚秋的上午，我駕車去鄉下。天空高曠而藍，太陽很美。我被鄉間這種爽朗的秋色給迷住了。我緩緩地開著車子，一方面是鄉下的道路太窄；一方面心里有一種朦朧的情緒，覺得在這么好的日子，實在不該忙忙地趕路。

當我經過一個小村莊的時候，只見那些土黃色屋子，安安靜靜地散落各處。屋旁，有新割的草堆，像許多巨大的野瓜，線條和色澤，都很柔和。農夫們不下田了，有的做著點雜事，有的在一起聊天，一派清閑的樣子。看到這些，我心里那份朦朧的感覺，變得清晰了。

經過了一條小街。要轉彎的時候，我按了一下喇叭，便轉了過去。看到前面幾十步遠的地方，有一個小女孩，騎著腳踏車，迎面而來。我估計著兩方面的速度和距離，應該很容易錯開車的；想不到她的腳踏車，毫未減速，竟直對著我的車頭沖來。我只好再按一下喇叭，并且緊急剎住了車。或許是汽車喇叭驚嚇了她，或許是她還不太會騎車，幾乎快撞到我的車頭，她才從車上跳下來，把腳踏車摔在我的前面。

使我驚奇的是，本來看到一個小女孩騎車，跳下來卻是兩個。原來更小些的女孩，只有六七歲的樣子，是坐在腳踏車的貨物架上，藏在姐姐后面的。她們雖然慌慌張張地跳車，可是，跳下來的姿勢，矯健得很，兩只小燕子似的，快速而又輕盈。更妙的是，她們對這種緊急情況，一點都沒在意；對于發生錯誤的責任，一點也不理會。好像她們沒有錯，我也沒有錯，大家誰也沒有錯，她們扶起了車子，調皮地朝我嫣然一笑，就很快地跑開了。

這兩個小女孩。打扮得一樣:黃底紅花彩裙，土氣，但土得正好。圓圓的臉上，洋溢著一片童稚的光彩，更可愛的是都有一雙靈活的眼睛，又黑，又亮。那兩朵動人的笑，就是從那明澈的眼睛中綻開的。

我本來想譴責她們幾句，竟再也開不得口，并且心里還有些歉意。這兩個孩子，天真爛漫，絲毫沒有人世間的心機啊!何況，世間的是非，本來就不易弄得清楚:她們不去分辨清楚，不正是最清楚的分辨?我怎能用僵化了的人間的道理，去和自然的道理論辯呢?

兩朵微笑，兩朵善良而純真的微笑；含蘊著多么豐厚的天機。

我也微笑著，把車子開走了——帶著滿心的喜樂。

(岳陽摘自《山與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