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藝美學特征探微

編者按：曲藝是中華民族優秀文化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新中國成立后，在黨和政府的關懷下得到了新生與發展。但是，長期以來，曲藝的理論建設薄弱，很難適應曲藝的新發展。為了探討曲藝發展規律，加強曲藝理論研究，推動曲藝繁榮發展，本刊與本院曲藝研究所于1992年2月11日至15日聯合在京召開了“首屆曲藝美學研討會”。會議圍繞曲藝的美學特征及其理論建設問題進行討論。應邀赴會的專家學者及曲藝專業人員40余人，提交學術論文30篇。現將部分論文發表于此，以期集思廣益，對曲藝理論研究有所推進。

曲藝，是中華民族古老而優秀的傳統藝術形式之一。它不但有著悠久的歷史、樣式繁多的品種，而且有著獨特的藝術魅力，歷來為各族人民群眾所喜聞樂見。因此，弄清它的美學特征，把握它的獨特藝術個性，對推進社會主義曲藝的繁榮發展，有著重要的意義。本文不揣膚淺，略有所論，以求教于方家。

一、曲藝藝術的一般特點

據建國后不完全的統計，目前我國各民族、各地區，總計有曲藝品種約429種。每一個曲藝品種都有著其自身的特點，但四百多個曲藝藝術品種，就其作為一種統一整體的藝術形式，無論從總體上看，或者還是從其所包含的主要藝術成份方面講，它們必然又都會具備著一些共同的特點，即它們的藝術共性。經過認真分析，我以為其藝術共性，大致有如下一些方面：一、由曲藝藝術家以敘述者的客觀身份或客觀口吻為主，來敘述、代言事物（學仿、摹擬性的，而并非真正的扮演），所謂“登場面依然故我”，以“一人多角”的方式塑造形象和揭示主題；二、以述事、代言為主的口頭語言為媒介、手段，來表達曲藝藝術家的審美感受和美學理想；三、以語音（語氣、語調、聲音節奏等）和語義（具體的指物性和觀念性）來直接喚起欣賞者的想象，使欣賞者與表演者共同完成藝術創造；四、講究以曲藝自身的特定藝術技巧（包括象評點、批解、用筆法、使扣子、抖包袱、開臉兒、擺砌末、賦、贊、貫口，以及說、唱、誦、學、做等技巧在內），來進行藝術創造；五、熔詩、詞、歌、賦、曲、舞、樂、語言等于一爐，為我所用，使其有機融會，從屬于曲藝藝術性；六、具有一定的程式性和規范性（包括腳本、音樂和表演等在內的程式性和規范性）；七、以演員為中心進行多度性藝術創造；八、在藝術的總體性審美情致和審美趣味方面，注重“書味”（故事性、傳奇性）、“戲味”（沖突性）、“趣味”（幽默感、喜劇性），以及其“火熾味”（火爆、熾烈，響堂的藝術效果等）；九、濃郁的鄉土氣息、地方色彩和突出的民族風格等。這九個一般特點它們各自有相對的獨立性，但它們之間又都是有著內在聯系的。曲藝藝術的魅力，也恰恰是由此而生。

二、曲藝文學、音樂、表演的美學特性

曲藝文學（亦稱腳本）。是曲藝演員進行再創造的基礎。它是以述事、代言結合為主的韻，散，和韻、散相間的曲詞（包括單口、對口和群口的白、書詞、誦詞或唱詞等）為手段，在一定的曲藝組織結構形式下（如以不同“筆法”展開方式的敘表、代言、評點和以“扣子”為中心機制的“柁子體”；以“包袱”為中心機制的“捧逗體”；以“詞牌”為中心機制的“詞牌體”；唱中加說，說中加唱的“說唱體”；“單唱體”；“單誦體”；“單數體”；以及“聯唱體”和“聯數體”等），通過情節的鋪陳，矛盾的揭示，沖突的展開，“扣子”的設置、使展，“包袱”的系結、抖放，述事、抒情、狀景、言物，塑造形象，反映社會生活內容，表達主題。作為曲藝藝術的演出腳本，它與戲劇藝術的演出腳本不同。戲劇藝術的演出腳本，主要由劇目中的人物以各自的語言、行動來塑造形象、反映社會生活。不用或基本不用第三人稱的敘述性的語言。而曲藝文學，則卻恰好是要為曲藝演員提供以第三人稱為主的敘述性結構的腳本。

曲藝腳本的最明顯的特點是，語言講究富有表情、動作性，人物語言要求高度的個性化，以及故事情節要完整，主要人物、主要事件、主要場面和主要時空等，要高度集中，書情、路子要曲折、起伏、跌吉，結構、線索要入情入理、絲絲入扣，“四梁”（書根、書領、書膽、書筋）、“八柱”（男、女、老、幼、精、憨、正、邪等）要齊、要全，和要通過尖銳復雜的矛盾沖突，以及其“包袱”、“扣子”等，來集中地反映、表現其鮮明、獨特的人物性格。

曲藝音樂。由聲腔和伴奏兩個音樂系統構成。

聲腔音樂（包括韻唱、韻誦、韻數、韻白和散數與散白的聲腔音樂等在內），是以演員語言的自然聲韻為基礎，在一定的曲藝音樂組織結構形式（如“曲牌聯套體”、“板式變化體”、“單曲體”、“曲牌板腔混合體”、“板式韻誦體”、“板式韻數體”和節奏性“散數”、“散誦”與“散白”體等的音樂組織結構形式）下，與一定的音樂曲調，或音樂因素（轍韻、韻律、節奏，或夸張性的語言聲調、音韻與地方性的語音音韻、音調等）有機結合，從而形成的一種極富中國民族聲樂傳統特色的特定曲藝聲腔音樂體系。曲藝聲腔音樂與一般歌曲演唱不同。歌曲演唱主要是為了抒情，為了塑造樂音和旋律性的音樂形象，是其語言的因素，服從其樂音或樂曲成份的規定性。而相反，曲藝的聲腔音樂則卻主要是為了達意。曲藝音樂要服從著其語言（主要是其語義）成份的規定性；或者更具體些講，其曲調與樂音因素等，都只不過是對于其語言因素（主要是對其語音、語調，或其聲腔、聲調）的一種強化、樂化與美化，是為了更好地塑造藝術形象，傳達其思想內容服務的。由于曲藝聲腔音樂，以達意為主，所以它特別講究和強調先“按字”而后“行腔”，和先“字正”而后“腔圓”的原則，以其“清晰的口齒，沉重的字”和“迷人的聲韻”與“醉人的音”為最佳的藝術境界。總之，曲藝的聲腔音樂是一種說、唱、誦型的獨特的聲腔音樂體系。

伴奏音樂。曲藝伴奏音樂（包括其擊節和管弦音樂等在內），是一種與其聲腔音樂相配合的器樂性音樂體系。而近聲腔、似述講、伴說唱、助表演、托氛圍、塑形象和配合、輔助聲腔抒發其未盡之情，則是它的主要的藝術特性。

曲藝表演。是曲藝演員以敘述者的客觀身份為主，在腳本所提供的各種演出因素的基礎上，運用說、唱、誦、學、做等藝術手段，憑借、使用述事、代言結合為主的口語媒介，塑造形象，表達藝術家審美情趣和美學理想的特定表演體系。

說，即敘述、說講（包括敘述性的表說、表白，和代言性的說白，亦稱說表；又可分為散說、韻說與數說等）。唱，即歌吟、詠唱（包括敘述性的表唱，和代言性的摹擬唱等；亦有韻唱及富含音樂性的散念、散白和散數與韻白之分）。誦，即吟誦、數誦（包括敘述性的表誦，和代言性的摹擬誦；亦又分為散誦及韻誦之別）。學，即學仿、摹擬（包括以語音、語氣、語調和以表情、動作等所作的學仿與摹擬等）。做，即面部表情和形體動作（包括口、手、身、眼、步的表情、動作，主要是指手勢、眼神和面部的表情、形態等）。

說、唱、誦、學、做，總稱為曲藝表演藝術的五大基本表現手段，但又由于其曲藝藝術的節目內容，主要靠說、唱、誦等來加以表達，為此其學和做的手段，則又基本上是配合其前三者的輔助性的藝術手段。

由于姊妹藝術之間都有其共同的規律，所以在藝術實踐中相互借鑒是理所當然的。如曲藝表演與戲曲表演就有許多相通之處。然而兩者有各自的個性，不能相互替代。我以為二者之間的最根本的區別，全在于，戲曲藝術的表演，主要是一種由演員以第一人稱的身份，按照腳本內容所規定的情境的扮演，而曲藝藝術的表演卻主要是一種由演員以第三人稱的客觀身份，或客觀口吻，對于其曲藝文學內容所進行的一種敘表，或摹擬性的代言。其表演所注重和講究的是神似 性的學仿與摹擬，具有“一人多角”的特點。

由于此一藝術形式與彼一藝術形式之間，也又不能不存在著一些這樣那樣的聯系，所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可為自古始然。藝術與藝術之間，彼此相互借鑒與取長補短，是藝術發展的規律。這里最要緊的是，相互借鑒有個以誰為主的問題。比如在具體的藝術實踐中，就曾發生過由于不分主次，用全然分角色表演，山東琴書成了呂劇，二人轉成了吉劇，以及獨角戲完全戲劇化的扮演等而成了滑稽戲。所以各門藝術之間相互取長補短時，應該貫徹一個以我為主的原則。以我為主，化他為我，發展于我，乃為上策；反之，不顧自身條件和特長，盲目向他方靠攏，其結果，不但不能使自身得到豐富發展，而且甚至也還會喪失了自身。這是當前在探討與研究曲藝藝術的改革創新問題中，一個值得加以認真對待的問題。

三、曲藝最基本的美學特征

什么是曲藝？曲藝藝術的本質是什么？歷來存在著一些不同的見解與認識。比如有人認為：“曲藝是文學、音樂、加上表演綜合而成的藝術。”（見《中國曲藝論集》，中國曲藝出版社，1984年版，第37頁。）有人認為：“曲藝是語言、音樂、表演三結合，而以語言為主的說唱故事和人物的群眾性的藝術。”（同上書，第75頁。）還有人認為：“曲藝是通過說說唱唱來講故事的藝術”。（見《說唱藝術簡史》，文化藝術出版社，1988年版，第1頁。）此外 也還有人認為：“曲藝是以藝術化、音樂化的語言敘述故事的藝術”。（見《文藝研究》，1987年第2期，第86頁。）等等。應該說，所有這樣一些見解，都有其一定的合理性，而且，這對于我們認識和揭示這門藝術的美學特性，無疑都是有參考價值的。但是這些界說，對于具有四百多個藝術品種的曲藝藝術來說，總感到有所不足。曲藝的本質到底何在？為了探尋到這一問題的較為符合其實際的答案，本人試采取了從個別到一般的綜合性的分析方法，即先考察四百多個曲藝品種，它們作為一種統一整體的共同性（一般特征），然后再去剖析其文學、音樂、表演的基本特征。這樣曲藝藝術的最基本的美學特征，便基本上大體可見了：它是由演員以敘述者客觀身份為主的說、唱、誦、學、做化了的口語為媒介、手段對現實進行審美把握、塑造形象、創造美的價值。簡言之，曲藝是演員以客觀身份為主的，說、唱、誦、學、做化了的口語藝術。正是基于這一最本質的美學特征，才使具有四百多個曲藝藝術品種的曲藝大家族構成了一個統一的藝術整體；正是基于其這個本質的規定性，也才使它與戲劇及其他的姊妹藝術有了區別，從而使曲藝成為了一種獨特的藝術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