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 元
讀者諸君,且莫慌!這句酷似“文革”語言的“警句”,是在一九五八年“大躍進”后期“拔白旗”時代出現的,它赫然記載在我那些被抄走然后發還的殘缺不全的筆記本上。筆記本還有當時一位有識之士另一“警句”:“也不要檢無產階級的破爛”——此刻,即三十多年后,我掩卷沉思,頓悟這位有識之士沒有說出的另一片語,即:如果資產階級屋里藏著不是“破爛”的東西,檢乎不檢乎?不過當時沒有說出這句話,因為那氣氛不適宜說那樣的話——而這句觸目驚心的“警句”,在那一特定時期的文化圈內,“檢破爛”指的是翻譯西方學術著作一事。其實在近代中國,“檢破爛”即介紹西學的先驅,一是嚴復,一是林紓——嚴復譯了赫胥黎的《天演論》,留下了名言:物競天擇,優勝劣敗,適者生存。這幾個“破爛”字,投在停滯千年的社會群體中,無異于威猛的炸彈。林紓不識外文,卻“譯”了好幾十種著名的西方資產階級文學名著。“可憐一卷《茶花女》,斷盡支那蕩子腸”,給這古國的男女展示了另一個世界。而《黑奴吁天錄》則“觸黃種之將亡,因而愈生其悲懷耳。”“檢破爛”可謂入木三分矣。
在中國當代出版史上,有計劃地進行“檢破爛”工作,始于一九二○年蔡元培主編《世界叢書》和一九二一/二二年梁啟超主編《共學社叢書》,到一九二九年商務印書館打出了《漢譯世界名著叢書》的旗幟,好像要大干一場,其實也還沒有一個完整的“檢破爛”計劃。
五十年代上半期,這個有益于國家現代化進程的事業,終于被提上文化建設的日程。由于我的工作筆記大部分已在十年浩劫中被抄去,不能確切記得時日,但是輪廓還是清楚的,這是因為從一九五四到五七年,規劃“檢破爛”的工作,一直落在我的肩上;當然我沒有認識那是“檢破爛”,否則我寧可怠工也不竭盡我的力量去實現這個計劃。在上面提到過的這四年間,錢俊瑞(當時任文化部副部長),周揚(當時任中宣部副部長),陳克寒(先任出版總署副署長,后任文化部副部長),姜君辰(當時任國務院一個學術規劃小組組長)先后跟我談到這項工作的重大意義以及從何著手的意見,讓我在一九五四年重新設立的三聯書店編輯部搞出一個選題計劃,然后約請有關出版社共同實現。這就是后來被稱為“藍皮書”的外國哲學社會科學翻譯選題計劃,這個選題計劃大部分工作是史枚做的,他起草了初稿,幾個人增刪后,由我最后定稿。我對外國著作所知無多,只不過靠我讀高中和大學幾年在中山大學圖書館瀏覽所得,因此那個藍皮書的制定,實際上應當歸功于史枚。十一年前(一九八一)這位默默奉獻的老編輯猝然離去時,我在悼文中有一段寫的就是此事。我沒有提“檢破爛”,我是作正面的表述的——
“在哲學、經濟學、政治學、社會學、歷史學,甚至文學方面,他都可以算作博覽群書,但他沒有兼收并蓄,因為他有他自己的見解。五十年代,為了系統地吸收外國優秀的文化遺產,他參與了叫做藍皮書的翻譯選題起草工作(這個計劃是準備由九個出版單位聯合起來做的),他付出了很多心血,運用了他博古通今的學識,通過他對革命實踐需要的認識,提供了他所能得到的全部資料。”
實踐證明,九個出版社聯合起來去實現一個出書計劃,在某種特定情況下是可能的,但在通常情況下,不說不可能,至少是艱巨的,而且即使組織者付出了加倍的勞動,也還收不到應有的效益。所以在一九五八年“大躍進”前,這項工作進展不大,不過出了黑格爾《哲學史》第一卷等寥寥十幾種。到一九五八年三月,商務印書館重整旗鼓,陳翰伯被調去主持其事,我也調去文化部工作,于是我把“藍皮書”以及未了的書稿,全部移交給翰伯,由他去重新起草以及實現更為宏偉的規劃——這規劃的封面后來用白紙印,故“蘭皮書”讓位給“白皮書”了。單憑以上這一個輪廓,就可想見在文化浩劫中羅列我的罪狀理應有“檢破爛”一項;然而沒有——大約都歸到陳翰伯頭上了。
以上不過是一段楔子。我要寫的主要是在揭示一個鮮為人知的(而以后卻也著實起作用的)“座談會”。
一九七三年一月——那時“文化大革命”的熱浪好像稍稍降溫,至少那時人們還沒有預想到其后還會掀起幾次大浪濤——“出版口”的“口長”要我在中華·商務現場,召開兩個座談會,一個談古籍,一個談洋書。年輕的讀者或甚至年老的讀者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出版口”。這“口”應當說是十年浩劫中的一種創造,因為“部”“委”“局”等等都是資產階級官僚機構的舊名,按照革命派的主張,必須“砸爛砸碎”,重新建立起來的管理全國出版事業的“衙門”,因之不再稱“部”或“局”,由是創造了一個“口”字。我不復記得當時的官印是如何刻的,難道真有個“口”字不成?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口”的口長們(對不起,“口長”一詞是我杜撰的,那時沒有這種說法)要我來召開這樣的座談會,真可謂異想天開了。我對“口”里說,我從干校回來,只被分配在中華·商務那里行走,怎么好召開會議呢?“口”里說,正因為這樣,才要你來召集(直到一年后我才懂得這句話的意思);“口”說,開會時我們派人來參加,你來主持。
于是一九七三年一月十六日開了第一次會,專談古籍整理出版;言猶未盡,接著于十八日開第二次會;二月二十三日開第三次會,專門討論翻譯外國學術著作。果然“口”里每次都來了人(只不過一言未發),我也不得不主持開會。不料到會的人精神振奮,搶著說話;須知經過了七年暴風驟雨,忽地能抒發一點有關自己的“寵物”的思念,——即使是“檢破爛”的思念也總是覺得長夜漫漫即將過去,說話格外帶勁。
且說第三次會到者十幾人,老、中、青、黑、灰、紅式式俱全——這也經過一番苦心編排,不在話下。幸而當日我斗膽把發言記錄作為《業務參考資料》鉛印幾百份,留下令人難忘的記憶。這些發言記錄都標明“未經本人審閱”,我以下引用的,都是這些“未經本人審閱”的記錄原文,也許“本人”的發言被記歪了,也許“本人”的想法已改變了,請發言的學者不要見怪,也請讀者諸君不要據此而詰難“本人”。
延安時期翻過一些經典著作的柯柏年(那時在外交部工作)老先生,發言幾次,數他最活躍。柯老的發言常常話中有話,比如他說:“有些所謂學術名著,有沒有中譯本,我看關系不大。我們不是為出書而出書,好像出全了,才好看。我也是個書呆子,喜歡全集,書要成套,少一本,總覺得不舒服,出全了,又怎么樣?不一定讀,不過,他可以向人吹嘛!又是出全集,又是出選集,出那么多,誰看?凡事都要看對象,我們出書,首先要考慮給誰看。蘇聯出了一些全集、選集,不值得羨慕。現在,年青人和我們年青時不一樣了,時代不同了,現在青年人才不愛看這些老古董。”他又說,“當然,要了解某種哲學思潮的發展,重要人物的作品,要多出他幾篇,這是對的,因此,出個選集也就滿可以了。我就不信,世界上究竟有幾個人從頭至尾讀完黑格爾全集的。”柯老發現扯得太遠了,趕緊聲明:“我并不一般地反對出全集,等我們國家工業化更發展了,高等教育更發展了,翻譯、研究的人員多了,讀者更多了,出一些全集,當然很好。”不過平心而論,柯老的發言大部分有建設性和啟發性的,比如柯老說:
我在上海大學讀書時,聽過戴季陶講《資本論》,他嚇唬我們青年學生,說《資本論》中提到的二、三百本書,都得看,否則就看不懂《資本論》。這是騙人的。馬克思主義的三個來源,要多出些,空想共產主義的著作,是三個來源中最好懂的書,看了,有助于我們了解社會主義怎樣從空想發展為科學的。
關于西方哲學,柯老認為除了德國古典哲學外,可以出幾本培根、洛克和狄德羅的著作;關于哲學史,他主張選譯兩本,一本是唯物的,一本是唯心的,“讓讀者對照起來讀一讀就行。”關于經濟學,他認為斯密的和李嘉圖的都有了幾本譯本,如有不足,補上一些也行了,“倒是應該選擇一兩本較好的經濟思想史,有助于讀者了解馬克思主義的政治經濟學。”關于“供批判參考用的”書,他主張書前寫短評即可,“不要求在書前寫什么長篇序文”——這意見當時甚至現在聽起來都很刺耳,所以柯老立即轉調:“當然,真有研究的長篇序文,也是值得歡迎的,否則,寧可簡單地寫個短評就行。這種序文,起個打防疫針的作用,讓讀者不要給這些大部頭的書唬著,不受騙上當就行。”只是一會兒這個可愛的學者又扯遠了,“每本書都要求有個長篇大論的序文,也是力所不及的。”可愛的老人發覺要把調子拉回來,連忙補充說,如有攻擊我們的,“一定要寫出長篇序文,逐一還擊,決不要吝惜筆墨、簡單從事。”
著名的經濟史家嚴中平在會上發表爆炸性的意見——人們都知道這位學者治學的嚴謹,卻還未領會到他能那么勇敢地直陳己見。他首先聲明:“也許我的意見和這個座談會的宗旨不合,我是唱反調的。”然后此老說:“我認為與其翻譯,不如自己寫作;與其翻譯,不如影印。”“我認為有些東西根本不必翻譯,譯出來,工農兵也不會看(重點是引用者加的),如為研究者需要,那么請研究人員自己讀原著去就是了,有了翻譯的功夫,不如自己化一兩年時間,自己可以掌握材料。”從那時到現在,我還不太清楚這是正面的還是側面的話,可見當時說話之難了。
政法學家(后來也進入紅學家行列)吳恩裕立即表示溫和的有限度的反駁,他說蘇聯的東西,“對人對事,都不能很好地作出具體的、歷史的評價。從這個情況來看,我同意與其翻譯,不如自己寫作。至于以翻印原書代替翻譯,我看說得太絕對了,既要翻印,也要翻譯,依具體情況而定。”
其時嚴老舉出一例來闡明他的見解——他舉的是馬士(Mor-se)寫的《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解放前,流毒很廣,解放后,又譯了他的書,流毒更廣,至今沒有清除。現在講中國近代史,都說英國人如何搞和平貿易,中國人如何閉關自守,清廷如何腐敗,因此惹怒了英國人,挑起了鴉片戰爭,如此等等。其實這是馬士顛倒了歷史,應該把顛倒了的歷史重新顛倒過來。”我當時心中有數。馬士的書是解放后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六十年代我研究鴉片戰爭史時,曾詳細讀過,每頁都寫了批語和有關或相反的材料,可惜書也被抄了,我心想譯出來才能使我了解英國文人如何顛倒了歷史。會上似乎也七嘴八舌說,不懂原文,又找不到原書,如果不翻譯出來,豈不是沒法兒了,等等。這些插話都沒有記錄下來。后來嚴老補足了他的意見,“由此一例,可以看出無批判地、無選擇地翻譯、出版外國著作,有害而無益。我們自己寫近代史,即使蹩腳,也不致如此顛倒是非。所以,伴隨翻譯、出版外國學術著作而來的一項任務,就是要大力開展批判和消毒工作。”(重點是引用者加的。)畫龍點睛:與翻譯伴隨而來的批判消毒,困擾著嚴謹的學人,不批判不消毒卻又毒害群眾;干乎不干乎?哈孟雷特式的難題使人煩惱,特別在一九七三年那個時期,“由此一例”,可見一斑。
最能反映“時代精神”的,或者說,最回味無窮的,是老經濟學家陳岱蓀帶來的信息。陳老說:“到會之前,我們系里〔按:當時陳老在北大經濟系〕三個人討論過,三個人竟是三種不同的意見。一個主張多出,一個主張少出,一個是不多不少。主張多出的,認為現在書太少(重點是引用者加的),因此要多出;主張少出的,認為譯不完,只能少而精;主張不多不少的,認為總是要譯出一些,應該有個選擇。”至于經濟學方面,陳老帶來的意見是:“從古典到當代,可謂多矣,要選擇,重點放在哪里,又有兩種意見。一是以古典為主,其中又以空想社會主義者的經濟學著作為主,認為當代的經濟學著作,無非是那一套,不必多譯。另一種意見,認為古典的和空想的經濟學著作,已出了不少,個別缺譯的,補一補也就可以了,如西斯蒙第的《政治經濟學新原理》,可以補譯,重點放在當代,對現實斗爭很有必要。”“經濟史方面,只宜選譯,多出也無用。”
專研西方哲學的汪子嵩(當時在人民日報)則提出了翻譯哲學史的積極建議。他說,“我們不妨出些資產階級學者寫的哲學史,作參考之用。黑格爾的《哲學史演講錄》,中譯本分四卷出版,最后一卷未出,望早日出齊。羅素的《哲學史》,只出上卷,下卷要快出。文德爾班的《哲學史》,聽說北京大學黃子通已譯出,但未見出版。還有一些哲學史,是西方國家用作大學教材的,比較淺顯,也可選擇一些。作為哲學史,不能光搞西方的,東方哲學也要研究,老一輩人中,懂得的較多,趁他們健在,要盡快組織他們譯出一些書來。”汪子嵩還補充說,關于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外國哲學的動向,我們了解得太少,亟需組譯他們的書,以便了解目前的動向。”
哲學研究所的王玖興提出的意見,成為當時唯一可能做到的“點子”,那就是:“馬克思主義三個來源,應是外國學術著作中的重點(重點是引用者加的)。從哲學方面來說,德國古典哲學,應列為重點;除康德、黑格爾外,費希特、謝林的著作,還無一譯本,從康德到黑格爾這個中間環節,要補足起來才好。”他還建議,“現代資產階級哲學中,有關自然科學中的哲學問題的,值得多加注意,因為搞自然科學的人,最后都會接觸到哲學問題,要從哲學中找方法論。例如,控制論,既是哲學,又直接牽涉到計算機的制造。”
北京大學的張世英發言說得很具體——他說,“我同意翻譯、出版這類書籍,要區分輕重緩急,作出統一的安排。我希望三五年內能翻譯和重譯以下一些書:柏拉圖的《理想國》、《對話集》;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黑格爾的主要著作,如《精神現象學》,《大邏輯》,沒有譯全的盡快出齊;《哲學全書》中缺自然哲學、精神哲學兩部分,盡早組譯。《美學》部分本已由朱光潛譯出,可惜散失,不知領導方面能否協助查找出來。”我寫完這幾行字,真覺得冥冥之中自有美神保護,朱譯《美學》后來果然找出來,并且印成堂堂皇皇的大書,還請朱老寫了很長的跋。
他還提出翻譯的“戰略部署”:“我以為譯書的重點,可放在兩個方面:一是哲學史上比較重要的著作,一是經典著作中提到的,在讀經典著作時需要參考的書。這樣,可以集中人力,優先組譯出版。”在這方面,吳恩裕也提出很有見地的意見,他說,“我同意翻譯外國學術著作,要根據我們的需要,有選擇地進行,這個選擇的標準,我以為看它在當時是否起了作用的,對后世有否影響的,具有承前起后的學術著作,可以系統地、逐步地翻譯過來。我不主張選得多,要精選,參加選的人,不要全是專家,還要邀請非專家參加,非專家不囿于成見,往往比專家看得更開闊些。
這次座談會是在一九七三年一月開的,能如此坦率地發表以上意見,差點兒就把這“檢破爛”說成是文化建設中的基礎工程之一,并且還貫徹“百家爭鳴”的學術方針,不能不說是那十年動亂的荒漠中出現的一個小小的綠洲。發言記錄整理出來后立即找華昌泗(當時在中華商務負責出版工作,可惜前幾年病故了)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印成五百份《業務參考資料》,現今這個文獻已很難找到了——應當鄭重聲明:上引意見,完全未經本人審閱如有不妥或誤記,“文責”無論當時還是現在,應當都由我來負。座談會開過后,一份以翻譯出版馬克思主義三個來源為重點的選題規劃出來了,并且報給“出版口”——然而氣氛全變了,因為幾個月之后那個暫時的平靜局面被所謂“反回潮”“反復辟”的“運動”代替了。選題規劃當然沒有下文,“留中”不發了。不僅如此,“反回潮”的“革命群眾”還追查誰批準印出這份“檢破爛”的發言記錄——上面說過幾個月前委托我或“命令”我召開座談會的“口”里也真的或裝樣的“興師問罪”來了。“口”里問:“誰批準印那個東西的。”我答:“是我。”“口”里說,“你沒有權力批準。”我答:“我有權印,因為是“口”要我召開會議的。”我沒有認“罪”,何況本來就沒有“罪”。當然,我知道當“上面”追查時“口”一定會把這事推給我——而我甘心情愿,因為最初搞“藍皮書”的正是我,事隔二十年召開座談會的,也正是我,這不正是“回潮”嗎。我聽過這個“口”里那時說的一句話:“被一個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騙了。”——阿彌陀佛,我何嘗要騙人呢?二十年如一日,我還是相信優秀文化遺產終歸是屬于全人類的,光明磊落,絕不騙人。
“反回潮”曇花一現地隨著文化專制主義的覆滅,一去不復反了。開放改革帶來了美好的前景,更加豐富的《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終于上馬了。在實現出書計劃方面多虧了商務印書館那時建立的“三人小組”,即林爾蔚(當時人們戲稱為我的“特別助理”),高崧(當時管學術著譯的編輯工作)和季元(當時管版面設計和出版工作),他們顯然都不知道“檢破爛”的“歷史”。果然在一九八二年二月商務八十五周年紀念時,同時發行了五十種!二月五日,我在《人民日報》發表文章抒發我的感激心情,我那時說,“現在刊行的這五十種,自然是世界進步文化滄海中之一粟。它收錄的主要有馬克思主義三個來源的代表作,還有一些遠古的甚至當代的代表作。”我大言不慚地說,“通過這些著作,人們有可能接觸到迄今為止人類已經達到過的精神世界。這許多書的作者都是一個時代、一個民族、一個階級、一種思潮的先驅者、代表者,他們踏著前人的腳印,開拓著新的道路;他們積累了時代文明的精華(當然有時亦不免帶有偏見和渣滓),留給后人去涉獵,去檢驗,去審查,去汲取營養。”我那時不無遺憾地感嘆道:“由于種種條件的限制,這套叢書目前只能配到三千一百套,也許是少了些,但這不要緊,‘萬事起頭難,有了三千一百套,就可能有三萬一千套,乃至三十一萬套。”
時間真過得快,又過去了十年;這十年間也不是沒有風浪的,風浪一起,首先沖擊的是這些“破爛”。如果真是破爛,它就會埋在歷史的垃圾堆里;可它決非“破爛”,所以它能經歷住種種浪濤的沖擊。從三十年代初到今天,已經過去了兩個世代即六十年,現今我們讀書界可以接觸到比較系統的二百六十種可讀的書了,才二百六十種,難呀!
一九九二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