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凱雄、蔣原倫、賀紹俊共同撰寫的《文學批評學》,最近已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在目前國內尚不多見的此類專著中,這部約近25萬字的著作將以其獨有的特色——融評論家的經驗和理論家的素養于一體,而被視為具有開創意義的研究成果。
顯然,建構“文學批評學”的理論系統,會具有相當的操作難度。這不單是因為將某種經驗加以學科化、理論化本身必然遇到的困窘,就讀者的觀念而言,也或多或少會成為理解此種努力的障礙。在人們的印象中,文學批評是文學理論家的專項事業,因此似乎沒有、也不需要在多種版本的《文學概論》或《文藝理論》之外,再去另辟“文學批評學”的蹊徑。從國內現有的文學理論類書籍來看,似乎也已經為“文學批評”提供了足夠的論據,這就意味著任何其他另立門戶的努力都有可能導致“吃力不討好”的結局。
然而,歷史卻早已證實人們的習慣看法是一個誤解。“文學批評學”與“文藝理論”的區別就在于前者注重“應用與操作方式”的研究。雖然任何應用研究都無法置身于“基本理論”的閾限之外,但它們之間畢竟不能相互等同。而“文學批評學”若想避免成為另一種形式的“文藝理論”版本,就不能不著眼于運作中的許多實際問題:批評方法的歷史與現狀;批評與美學及藝術理論的關系;批評家的心理特征及情感方式;批評經驗的描述與總結;批評的文體與形態;批評的方法論——諸如此類的問題是否能夠得到令人信服的闡釋和說明,就決定著建構文學批評理論系統的成敗。應該說,這部專著在上述關鍵環節中,由于把握得當,從而獲得了學界的贊同。
擇要而言,《文學批評學》有較為開闊的歷史視野,它不僅僅關注于“批評史”的敘述,而是將“批評”植入美學、藝術與文學交匯的歷史背景中。顯然,批評的成熟,離不開人類審美思想的深刻與豐富,更離不開藝術史意義上的經典作品的繁榮,也就是說,藝術史、美學史不僅為批評提供了宏闊的視覺空間,更為它帶來了感受創造,施展另一種才能(批評的才能)的機遇。即使是當代文學的批評,也無法割斷歷史與自身的關聯,不僅如此,歷史感還恰恰為當代批評提供了理解創作的必要的入口。
本書論者認為,作為批評的主體,批評家同作家、藝術家有著不同的精神構成。“如果說:作家常常是面對著生活這樣一個世界的話,那么,批評家則常常需要面對兩個世界:一個是生活的世界,一個是作品的世界(或者叫被作家文學化了的世界)。”這僅僅是就批評家的生活構成而言;其次還有與精神密切相關的文化構成,能夠在批評過程中穿透作品的表層,批評家的生活經驗固然重要,但其文化積累同樣不可或缺。從思維規律及心理特征的角度看,批評家不僅具備“單維”與“多維”、“創造性思維與再現性思維”的種種特質,而且需要“敏銳的知覺”和理論家的“概念的創造力”,顯而易見,論者在這里融進了自身作為文學批評家的心理經驗。
關于批評的文體與形態,論者進行了殊為詳密的論證。在比較中西方不同的思維視角之后,作者認為可以“邏輯式文體”和“隱喻式文體”概括批評的文體類型。前者較適合于西方理性與邏輯思維的文化傳統,自亞里斯多德以來的西方文論史對此擁有充分的佐證;而后者更契合于東方感悟性思維的文化傳統,于是產生了大量的“詩話”與“點評”式批評文本。如果說這種區別還僅僅是就其以往傳統文化的差異而言,那么在現今文化交匯的時代背景中,上述批評格局已經發生了不小的改變。文體的沿革實際上標識著思維方式的變化,這種變化“并不意味著是一種思維方式對另一種思維方式的替代和更迭,也不是一種簡單的否定和被否定的關系,”而是呈現為日漸融合的趨勢,在這種融合的過程中不斷產生新的批評文體。
作者在對于“批評形態”的闡釋中指出,在不同思維方式的作用下,從傳統乃至現今的批評形態中,也能看到“注重意象”與“注重理念”的差異。尤其是在后者的批評構架中,延伸出一系列批評類型:①社會—歷史批評;②精神分析批評;③原型批評;④結構主義敘事學批評等等類型,并由此構成文學批評的職業化傾向。
批評的方法論,是近年來學者頗為關注的一個問題,但是,由于這種關注往往停留在“美學效用”的視界之內,因此也就難以擺脫傳統文藝學觀念的局限,或者衍生為另一種極端:不是“方法”壓倒“理念”,就是“理念”主宰“方法”。其實,從嚴格的意義上說,“批評的方法論”還不單是一個具體技巧和操作方式的問題。作者在對“方法論”的闡釋中,將其作了“哲學”與“邏輯學”意義上的還原。也就是說,論者從三個層次上觀照方法論的本質特征,即“哲學層次、邏輯學層次、學科層次”。作者認為:“一種新的批評模式,或者說新的批評方法的形成與興起,總是與一種新的認知世界的方式,與其對人生,對文學的不同看法密切相關的。”因此無論是作為“本體的方法”,還是作為“方法的本體”,都首先意味著:“方法”僅僅被視為一種服務于藝術創造或藝術批評的工具,這種“古老的”理論觀念應該在我們的時代得到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