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社會的意識驅動與改革時代的審美選擇

一

改革開放與市場經濟，在深刻影響社會生活、經濟形態和人們的思想情操與價值取向的同時，也深刻地影響了文化的形態與質態，并將這種影響廣泛地輻射于藝術創作的各個領域，不同程度地馭制和浸漬著藝術創作與時代精神特質的多元連系，特別是其中以大眾文化形態出現的諸許藝術創作，更是對時代精神特質的定位和定向起著不容小覷的驅動作用，使藝術創作的時代精神特質在接受大眾文化的滲透與挑戰的過程中，時時都在實現著自身的升沉與離合。正是這種現象，造成了相當一部分藝術創作在思想傾向、美學品位、藝術形式、創作方法和價值追求上的不斷的位移和不斷的選擇。

這種不斷的位移和不斷的選擇，一方面可以給藝術創作帶來巨大的美學活性，促使其發生變革和實現升華，另一方面也會使一些位移失陷和選擇失當的藝術創作，在客觀上出現疏離崇高的美學旨趣和趨附庸俗的價值追求。對于此，我們必須予以充分的關注。因為這種取向和趨向如何，將會直接影響我們藝術創作的質量和方向，將會關系到我們對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藝的擘劃和構建。

這里所說的“大眾文化”，與傳統意義上的大眾文化并不具有同一的命義和內涵。而是專指在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條件下所出現的一種以現代科技為傳播手段的社會型、大眾化的文化形態。這種文化形態的主要特點，是具有鮮明的信息性、科技性、商業性和產業性，具有強烈的實用功利價值和娛樂消遣功能，具有批量復制和拷貝的創作生產方式，具有快速、直觀、應時、隨意的創作特點，具有主體參與、感官刺激、精神快餐和文化消費的都市化、市民化、泛社會化的審美追求，特別是具有與西方后現代文化及廣義市場經濟文化的契合性和呼應性。所有這些特點，不僅在卡通片、警匪片、搖滾樂、霹靂舞、流行歌曲、通俗小說、行為繪畫、實證電視等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來，而且即使是在西方文化影響下和市場經濟背景下出現的常規性的錄音、錄像、廣播、影視、書籍、報刊等中，也同樣可以有所領略。這種文化形態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趨向，在現代社會的發展歷程中不僅不會出現抑緩，而且肯定要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和西方文化影響的深入而不斷地趨于烈化和泛化，特別是隨著衛星傳送技術、光纖通信技術、微電子技術、激光數控技術、光輻射和光儲存技術等現代高科技的廣泛應用，大眾文化必然要以其特有的媒體優勢而越來越普遍地滲透在人們的日常生活和藝術創作之中。

這是現代文化和藝術創作實現發展的一種無法阻擋的大趨勢。這種大趨勢，既是不可逆轉的，同時又是必須加以積極的關注、觀照和正確的勘察與引導的，因為這種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趨向，既有積極的一面，又有消極的一面；既有可資吸收的新創造、新成果，又有必須予以排斥和擯棄的文化痞塊和藝術負累。所以，對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趨向，我們的任務不是要阻擋它、抑止它，而是要積極正確地加以誘掖、扶持、變革和引導，使之在發展過程中不斷地揚長避短、存優祛弊，不斷地實現全新的、契合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藝之本質特征的轉化與升華，從而使其更能動、更有效地服務于兩個文明的締造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事業。

二

如何實現這種轉化與升華呢？怎樣才能對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趨向加以有效和有力地扶持與引導呢？主要應從以下三個方面進行具體的意識闡釋和藝術實施：

第一個方面：必須賦予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以崇高的思想涵蘊和道德品位。

由于大眾文化的商業化、市民化和利欲化特征，常常使在其影響下的一部分藝術創作自覺不自覺地淡化了歷史價值和疏離了崇高精神，甚至在思想意識和美學品格上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淺薄與庸俗的浸染，使其不同程度地失卻豐富的社會意義、思想內涵和崇高的精神追求，而徒有現代化的藝術包裝和缺乏社會價值的娛樂功能。這種現象的出現，顯然是有違于藝術創作的美學原則與意識宏旨的。

在本來意義上，任何形式與內容的文化創造與藝術創作，都負有一個永遠不能消解的歷史使命，那就是通過對飽含時代精神的社會生活和飽含社會性的人的心靈世界的反映與表現，而熔鑄淳厚的人文精神、發掘深刻的歷史價值、揚勵崇高的理想追求、創造賢尚的道德文明！如果不是這樣，就是文化創造和藝術創作的一種失職與失敗。但是，在相當一部分受大眾文化影響的藝術創作中，明顯地出現了人文精神淡薄、歷史價值稀釋、理想追求泯滅、道德文明失落的現象。只追求自我即時情感的輕松表達和嬉戲式的娛樂與消遣，而不對社會承擔責任；只求取個人利欲和個人享樂的超常實現，而對廣大人民群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卻報以冷漠的態度；只恣意放縱個人情感的渲泄和自我欲望的擴張，而不惜以灰庸的意識和畸異的情態沖擊社會文明和人性法則的堤岸等等，已成為一部分受大眾文化影響的藝術創作的思想傾向與美學追求。像流行一時的“過把癮就死”、“瀟灑走一回”、“玩的就是心跳”之類，就是此種創作傾向和藝術追求的典型表露。應當說，在創作中如此輕佻、浮糜和不負責任，如此疏離崇高、理想和精神取向，如此缺乏對生活、事業和人生的思考與奉獻，如此以調侃的姿態向讀者和觀眾賣弄噱頭和張揚自我，乃是不符合藝術法則和社會原則的。其結果，必然要形成對藝術的違逆與褻瀆，出現以文化擴張和文化泛濫的外部表現壓抑和扼制人文文化與精英文化發展的反文化現象，以至在表象的文化繁榮中掩蓋著文化精神火種的熄燃與藝術靈魂光耀的黯淡。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文化的接受者們（主要是市民和青年）不僅經受了大眾文化的最大規模的俘獲，而且在這種俘獲中一定程度地造成了理想的回落和精神的消解，以至于把關注人生變為調侃人生、把尊尚崇高變為擯棄崇高、把講求道義變為反叛道義。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啟蒙式的精神和道義文化的創造者們，在為大眾制造快餐式應時文化與商業文化的大腕們的面前，顯出了不應有的尷尬。這些大腕們借助文化工業控制大眾并領導文化發展潮流，對真正意義上的文化發展和藝術繁榮，并非就是一件幸事。因為文化產品的功能不僅僅是為饑餓者暫時塞飽肚皮，而是要在快怡的欣賞與美娛之中給予吞食者以啟迪和識悟、智慧和力量、熏陶和教育，并有效地實現其靈魂的凈化和精神的升華、德操的建鑄和人格的矗立。我們的生活為什么在有了面包之后還需要有文化，還需要有藝術創造呢？就是因為后者具有前者所無法彌補和代替的作用于人的心靈、感情和精神方面的巨大功能，以使人在創造生活的同時也使自身不斷地得到提高、上升和完善，以使人在享受物質生活的同時也享受由文化和藝術為中介所形成的精神文明的豐碩成果，以使人在按照美的規律所進行的主客觀建造中不斷地走向智慧、純潔、勇毅和高尚。

顯而易見，文化和藝術的作用，決非僅僅是給人以娛樂和消遣，更不是僅僅給人以痞子式、調侃式、噱頭式和玩嬉式的娛樂和消遣。它的主要功能和使命，在于塑造人的靈魂、升華人的感情和振奮人的精神，在于賦予人以知識、智能、文明意識和道德規范，在于使人具有積極的價值取向和崇高的理想追求。然而，恰恰是在這一點上，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一部分藝術創作露出了明顯的欠缺，常常讓人有一種悖離宏旨和力所不逮的感覺。這正是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在意識定位和美學趨向上亟待矯正和改進的地方。

當然，大眾文化所具有的娛樂和消遣功能，并不是文化創造和藝術創作所反對、所排斥的。問題在于，這種娛樂和消遣必須是積極的、健康的、有價值和有意義的；這種娛樂和消遣必須與豐富的思想涵蘊和正確的價值取向融為一體、結伴而行，而不應當是唯一的和單一的；這種娛樂和消遣必須在總體創作結構及其社會與美學效應中，占有合理的位置和適當的比例，而不應當喧賓奪主或獨霸一方。

第二個方面：必須賦予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以鮮明的時代精神和強烈的改革意識。

文化和藝術作品不論以任何形式反映現實生活和表現人性本質的時候，都必須首先和始終突出反映和表現特定時代的時代精神。抓住了這一點，就抓住了契機和根本；丟掉了這一點，不論其有著怎樣的構思和創意，其結果也會是舍本求末。對于我們的現實生活來說，改革開放、發展經濟、創造文明、集中力量進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就是這一特定時代的時代精神。毫無疑問，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一定要義無反顧地趨赴這一時代精神，運用自身的文化載體和藝術媒體，多層次、多渠道、多形式、多內容地對這一時代精神加以充分地反映和表現。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文化和藝術自身將源源不斷地獲得時代所回報給它的永不涸竭的生力與光彩。

就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的現實形態而言，是明顯地存在著兩重性的，即既有趨赴時代精神與改革意識的一面，又有疏離時代精神和改革意識的一面。自然，文化藝術作品對時代精神和改革意識的趨赴，并不是直呼和直入，它往往采取間接的方式以藝術的特有手段，對時代精神和改革意識加以充滿情韻與魅力的闡釋與傳達。這樣的藝術式的闡釋與傳達，不僅是應當允許的，而且是應當提倡的。藝術畢竟是藝術，它有著自身特秉的形式與語言。不過，現在我們所遇到的問題并不在這里，而在于有相當一部分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作品，在創作主體的美學追求和作品自身的客觀效應上，都缺乏對時代精神與改革意識的趨赴與介入。這表現在一些作品有意避開大變革的現實生活，而專門搜尋現實生活中的暗流與落角；有意避開生活中具有改革意義和時代價值的事物和人物，而專門書寫灰色的心理與平庸的事件；有意避開熱火朝天的現代化建設的壯麗圖景，而專門描繪早已被歷史塵封了的以往時代的生活斑點與精神負累；避開作為時代中堅而崛立于我們現實生活中的張鳴歧、趙雪芳、韓素云、孔繁森一類英雄人物，而專門表現刻意從生活淤泥中挖掘出來的婦姑勃谿、叔嫂斗法、情場風韻或痞儈斡旋；避開每時每刻都有激動人心的空前壯舉蟬聯出現、魚貫而至的現實的改革場景和時代進程，而專門旁若無人地講述著“過去的故事”，不厭其煩地陳訴著個人的小感受、發泄著個人的小牢騷等等，并以此而使一部分經不住世俗和利欲誘惑的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產品，成為迎合小市民精神品位和審美情趣的特殊商品，進而把文化藝術創作僅僅定格在滿足小市民精神快感的欲望功能之中，使庸俗和淺薄成為時尚。

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一部分藝術創作，如此疏離時代精神和改革大潮的一個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把文化藝術創作降格為以滿足一部分并不在生活主潮和改革激流之中進行創造和奮爭的人們的單純娛樂消遣為己任。而文化藝術創作一旦在思想境界和美學品位上淪落到這步天地，其性質和功能也就難免要發生變異和十分有限了。

不論從哪種意義上說，任何文化藝術創作都應當負有反映改革進程和表現時代精神的責任。這一方面固然是生活和時代的需要，但同時也是文化藝術創作自身的需要。因為只有創作主體和作品本身始終如一地、源源不斷地從時代精神和改革大潮中吸取詩意、哲理和激情，才能確保其永遠充滿生力與魅力，才能使讀者從中獲得對時代精神和改革潮流的理解與感悟。作為特定時代和特定生活的精神升華物和情感激濺物的文化藝術創作，一旦離開這特定的生活和時代，它的生命胚芽和藝術芳華，也就注定要歸于枯萎和凋謝。所以，文化藝術創作與以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為主潮的時代精神，在內蘊上不僅不是割裂的、悖逆的，而且倒是具有著至情至親和須臾不可疏離的血肉連系。它們誰也離不開誰，但首先是文化藝術創作離不開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的生活主潮與時代精神。在這個問題上，有一個認識上的誤區必須予以校正和引導，那就是因厭棄以往文化藝術創作仆役于意識形態所造成的種種弊端，而怯論和恥談其對時代精神和生活主潮的趨赴與依偎。這其實是一種缺乏辯證觀點和科學態度的表現。以往那種不顧藝術規律和美學原則而一味強調由意識形態驅役藝術創作的做法固然不可取，但這決不意味著文化藝術創作可以疏離時代精神和生活主潮。實際上，問題并不在于創作與時代的血肉連系和對時代的趨赴與歸攏，而在于如何正確地實現這種趨赴和歸攏。

對于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來說，這一點尤其重要。因為大眾文化的生產、傳播和消費，整個說來都是受市場規律支配的，都是以消費大眾的現實文化口味和現實文化需求作為創作的動因和審美的指向的，而大眾文化的消費主體，又基本上是在漠視時代精神的情況下過分追求時尚型的文化感官刺激和轟動一時的文化廉價崇拜的。這樣的審美尺度和文化坐標，是很容易造成大眾文化疏離時代精神和回避改革大潮的不正常現象的。然而，這種現象的出現，卻又顯然會使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的功能和品位發生弱化與下滑。所以，我們必須以強化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的時代精神與改革意識，來有效地防止這種現象的出現。這樣做，不僅符合生活和時代的需要，而且也契合文化與藝術的規律。正如泰勒所指出的那樣：“要了解一件藝術品，一個藝術家，一群藝術家，必須正確地設想他們所處的時代的精神和風俗概況。這是藝術品最后的解釋，也是決定一切的基本原因?！?注1)

第三個方面：必須賦予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以特定的歷史價值和純摯的民族性格。

由于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主要是受商品經濟和市場規律支配的，所以它的創作、傳播和大批量的生產，也就主要是以市場需求和商業行情作為根據的。只要市場需要，只要能賺錢，只要能風靡一陣，只要能引起廉價轟動和嬉謔效應，只要能像流行服裝一樣被追隨時尚者所認可，它就創作，它就生產，它就會像工業品一樣按照統一模式大量進行標準化的復制和拷貝。正是在這個過程中，作品的歷史價值和民族性格常常要被墜落和淡化，同時也很難在文化積累和國民精神塑造上有所作為，更難產生對生活進行深刻發掘與思考、對時代賦以豐厚蘊藏與積儲、對人性實現有效澄淀與升華的經世之作。有相當一部分大眾文化產品，由于過分趨從于價值規律和過分追求流行性、娛樂性與瞬時效應，以致嚴重影響了它的藝術生命力和社會生存率，常常就像漲潮、刮風似的，來時轟轟烈烈、紛紛靡靡，去時潛然消弭、瞬間即逝，甚至讓人連一點痕跡都難以覓得。

這種文化效應，固然也有其特具的功能和意義，但從歷史價值、文化積累和對民族性格的鑄冶與塑造的意義上說，其不足之處則一目可視。誠然，這樣的文化產品，我們的生活也是需要的，但同時對之的需要則始終都是極其有限的。因為我們是在締造生活、改造世界、創造歷史，我們在大開拓、大變革、大飛躍中所創造的豐功偉績，是空前的和永恒的，其價值和意義也是十分厚重和深遠的，它需要文化和藝術創作予以銘刻、予以負載、予以積儲和傳揚，并成為構成我們民族性格和鑄造世紀歷史長廊的不可或缺的建筑材料。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盡管我們的生活也需要那種風潮式的以消遣娛樂和追隨時尚為目的與特征的大眾文化產品，但我們同時也必須清醒地意識到，這樣的文化藝術產品決不能在我們的文化藝術生產場中占據主導地位，而即使是在按照合理比例和適當布局所生產的大眾文化產品中，也應當在保持其原有功能與特征的同時，盡量多賦予其一些思想內涵、社會意義和歷史價值，盡量多賦予其一些思想的感召力和藝術的耐久力。

這里有一個特別需要強調的問題是，文化藝術產品與市場價值和市場需求之間的矛盾性、統一性與辯證法。

誠然，類似警匪片、卡通片、流行歌曲、搖滾音樂、武俠小說、現代舞蹈、言情艷構，乃至電子游戲、卡拉OK、鴛鴦茶座、雙人歌廳等，確是填充我們生活的消閑空間和輯構我們生活的多彩光環時，所不可沒有的文化藝術建筑材料之一種，至少有相當一部分文化藝術的消費者們是戀棧和鐘情于它的。我們應當滿足這部分消費者的需要，但我們同時更要積極規范、提高和引導這部分消費者的需要。一旦這部分消費者的文化品位提高了，藝術情趣轉移了，審美需求淳雅了，思想境界升華了，大眾文化逐步走向深刻、耐久和清純的美學境界的條件也就成熟了。大眾文化的思想藝術品位與其消費者之間的矛盾也就會逐漸地趨于合諧與統一。

文化藝術產品不僅應當適應和迎合消費者，而且更應當引導和提高消費者的精神需要。一味地適應和遷就消費者，不僅會降低文化藝術自身的品位和質量，而且也必然要在潛移默化地滲透中降低其消費者們的思想道德品位和藝術欣賞能力。只有堅持適應而不遷就，適應與引導并重，在適應中引導，在引導中適應，才有利于從根本上逐漸提高和改善我們的文化市場、文化環境和文化產品及其消費者們的精神境界與文化品位。

這一點，對于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來說，尤為顯得迫切和重要。因為我們的文化藝術園地，固然不排除小草和灌木的生長，但我們最需要、最看重，同時也最能代表我們生活與時代的基本性質和整體風貌的，則始終只能是那堅挺茂碩、高昂秀蔚的參天大樹。是的，淺薄、寡義和速朽，從來就是文化藝術創作的大忌。我們的生活，是大變革的生活；我們的時代，是大開拓的時代。在這樣的生活和時代里，尤其需要思想豐宏、蘊涵篤厚、充滿激情與魅力的經世之作。不言而喻，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也應當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盡量向這個目標靠攏，盡量朝這個方向努力——為了文化消費者們的趨前與提高，也為了大眾文化自身的生存與發展。

三

大眾文化作為一種特有的文化形態，自有其得以產生的生活基礎、時代背景、社會動因和美學依據，同時也自有其特秉的美學形態和藝術功能。它尤其是市場經濟條件下和商品交換社會中一種趨時和應運的文化精神產物，是藝術的應時草和速生林。正因為如此，我們對大眾文化就既不能全盤肯定，又不能全盤否定；既要看到它存在的合理性，又要看到它自身的局限性；既要對它進行催生和扶持，又要對它進行改善和引導。

事實上，盡管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產品，毋庸置疑地存在著諸許缺憾與不足，但在總體社會效應和基本發展趨向上，它則又一定程度地代表了一種文化的發展與進步。它不僅與工業文明、市場經濟和改革開放有著內在的契合性，而且在文化意識、文化形態與文化效應上，也都從一個新的角度體現了現代文化對現代生活的追隨與趨赴。對于這一點，當我們暫且擱置大眾文化的自身缺陷和負面影響不予論析，而回眸反視，著意搜尋和評判它自身所具有的特質與優勢的時候，我們就會發現：它的具有積極意義的時代蘊涵和社會效應，同樣也是顯而易見的。

首先，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比較集中地體現了現代科技對文化藝術創作的滲透和干預。衛星、光纖、數控、光儲存和微電子等方面的新技術成就，都及時而有效地被應用在大眾文化的創造和傳輸之中，既產生了常規藝術手段和表現方式所難以產生的視聽效果，又及時而廣泛地向全社會展示了現代科學發展和新技術革命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同時也通過藝術媒介，給人們帶來了現代生活的新氣象和新景觀，讓人們在審美過程中同時睹察和享受現代藝術與現代科技的新成果。增強人們對現代生活和現代社會的全方位體察能力與感應能力。

其次，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具有傳播社會信息和強化開放意識的功能。在大眾文化中，常常含有創作主體對近距離生活情狀、社會信息和市場走向的藝術化的掃描與披露。以急速、應時、趨前、快頻為主要傳遞特征的現代文化，在向全社會實現大面積輻射的過程中，總能讓人從中感受到生活脈搏的跳動和時代韻律的旋升。盡管這種跳動和旋升是細碎的和不規則的，但它給人的感受卻是敏慧的和富于驅動性的。從廣播、錄音、影視、書籍、報刊，以至一首先鋒派詩歌、一曲時尚型音樂、一幅廣告式繪畫或一篇新寫實小說中，人們總能感覺到其中在頻頻地傳輸和濺落著新近出現的社會景致和生活信息，總能獲得一些意想不到的關于文化和藝術的新收獲。

第三，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的直觀性、爆發性和歡愉性，對于沖決人們板結的思想壁壘和陳舊思維模式，對于打破生活的沉滯空氣和啟動意識的蟄封與淤積，對于活躍生活氣氛和揚勵創造精神等等，應當說也是具有一定益處的。一方面，大眾文化以務實的精神將文化產品向全社會推廣開去，有益于改變以往那種文化守舊心態和文化空泛承諾，并以其對即時情感的輕松表達而極大地增殖了文化的實用性和參與性。另一方面，大眾文化通過自身的娛樂消遣功能，在將馬克思所肯定的“享樂的合理性”變為現實的同時，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調動人們情緒和舒緩人們心境的作用，從而使大眾文化在社會共享的過程中，以其克服時空障礙的現代傳媒優勢而有效地成為人們的一種非常隨意、非常實際的審美怡愉和生活方式。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還在于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產品，不論其自身有多少缺陷和不足，但就其本質和趨向所含蘊和所代表的社會意識而言，都是傾向于現代工業文明的，或者說大眾文化自身就是現代工業文明的意識和藝術產物。它對市場經濟的內在適應性和對廣大審美層次不高的文化消費者們的誘惑力，它的先進的藝術傳媒和突破時空限制的強烈的藝術輻射性和審美穿透力，以及它的快捷、實際、直白而峻急的文化素質和藝術風格，都能讓人從中感覺到和接受到開放意識、市場意識、競爭意識和發展意識，這對于我們這個基本上尚處于農業文明階段的“改革”型的國家和社會來說，不啻是一種特定意義上的啟迪、推動和促進！

我們的時代需要文化，它也創造文化。但是，它對文化的需求和創造，始終都有著自己的鮮明導向和確當尺度。對于隨著市場經濟的到來應運而生、豁然而起的大眾文化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才能更快更好地符合這種導向和適應這種尺度。不符合、不適應，是不行的。而要實現真正的符合和適應，那就必須不斷地對自身的形態、質態、效應和趨向，進行切實的、認真的審視和調整，以使大眾文化及其影響下的藝術創作，在不斷改進和完善自身、不斷增強對大變革時代具有廣泛促進力和普遍適應性的過程中，與精英文化、史詩文化、高雅文化、人文文化和哲理文化等，形成比例得當、布陣合理的格局，產生優勢互補、相得益彰的效應，從而使現在的以市民階層和都市青年為主要服務對象的所謂“大眾文化”，真正變為以廣大人民群眾為服務對象的大眾文化。這一轉折，十分重要。因為大眾文化所負載的生活內容及其所擁有的先進科技傳媒，是廣大人民群眾所需要的，而大眾文化自身也只有在最廣大的人民群眾中吸取詩意、哲理和激情，才能不斷地得到豐富、完善和發展，并以剛健的思想內容和純摯的美學品位，使自己在廣大人民群眾中扎根、發芽、滋長，獲得廣大人民群眾的審美認同、熱情接受和共同喜愛，成為真正的、名副其實的大眾文化！

(注1)泰納：《藝術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