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破土而出

思　睿

1998年末，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透露出一個重大信息：中國將組建金融資產管理公司，來處理工商銀行、農業銀行、中國銀行和建設銀行四家國有獨資商業銀行長期存在的不良資產問題。

這一消息一經傳出，便受到傳媒的密切關注。人們明白，如果這一探索能取得成功，無疑將使中國金融業的整體質量得到極大的提升，不斷積聚的金融風險也會得到有效的釋放。

然而幾個月以來，組建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工作似乎是在一種神秘狀態下進行的，有關人士談及此事亦多遮遮掩掩。被確定率先進行試點工作的建設銀行本來定于3月26日舉行新聞發布會宣布公司成立，可是就在前一天又忽然通知各家新聞單位取消了這一活動。

直到近一個月后的4月20日，建設銀行才揭開了資產管理公司的面紗，中國信達資產管理公司宣告成立，它的使命是：解決建設銀行高達2000億元的不良資產——這一數字是中國信達資產管理公司第一任總裁朱登山在公司成立新聞發布會上公布的。

歷經曲折的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終于破土而出。

不良資產的數字

中國銀行業的不良資產到底是多少，這一直是個難解的謎。

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戴相龍在今年全國人代會期間曾公開提出，截止到1998年底，四家國有獨資商業銀行賬面反映需要核銷的呆賬約占全部貸款的2.9％；此外在呆滯貸款中還有一部分需要注銷的貸款，兩者相加不會超過10％。

戴相龍提供的數字與外界的傳聞——在某些傳聞里，這一數字高達20％至30％——相去甚遠。官方的解釋是，中國不良貸款的概念與外國有很大的不同。中國國有商業銀行的不良貸款包括三部分：貸款到期未還的為逾期貸款，逾期兩年以上的貸款為呆滯貸款，而需要核銷、無法收回的貸款為呆賬貸款。

國外許多銀行將貸款分為五個檔次，分別是正常、關注、次級、可疑、損失。一般來講，國際上將后三類貸款視為不良貸款，而將無法收回的損失類貸款稱為壞賬。正是由于存在這種差異，所以不能將國內所稱不良貸款與外界所指不良貸款概念相等同。

由于國有獨資商業銀行均有國家信用作后盾，人們對其抱有足夠信心，這四家銀行每年新增存款在7000億元到8000億元之間，始終保持著充足的支付能力，在國內外享有較高的信用。同時，近幾年政府通過注資、提高呆賬提取比率等措施，已核銷了這些銀行的近1000億元的呆賬。1998年8月，財政部發行了2700億元的特別國債，用于補充國有商業銀行的資本金，使其資本充足率逐漸向巴塞爾協議8％的國際標準看齊。在中國財政赤字和累計國債余額均低于國際警戒線的情況下，國家有能力以財政發債的方式繼續補充其資本金，增強其抵抗風險的能力。

從體制上和技術上講，國有獨資商業銀行要解決不良貸款問題，時間是有的，問題在于操作的方式。

“拿來”RTC模式

對于銀行不良貸款問題，業內人士早已有著清醒的認識，但一直苦于難覓解決的良策。

1997年末，由美林公司舉辦了一次銀行資產重組問題的研討會，將美國RTC公司介紹到了中國。RTC公司是美國資產重組托管公司的簡稱，是美國政府專門為解決銀行機構壞賬而成立的資產管理公司。

80年代以后，美國遭受了嚴重的儲蓄信貸機構（S＆L）倒閉風潮的襲擊，給美國經濟造成了重大的沖擊。在這種背景下，美國國會于1989年8月通過了有關法律，專門成立了負責承接和處理破產金融機構資產的RTC公司。

自成立后的四年多時間里，RTC公司通過債權回收、資產出售等措施，共處置了賬面價值達3852億美元的資產，回收了3476億美元，占賬面價值的90％。在回收的金額中，以資產出售方式賣出2261億美元，比例達到65％之高。

RTC的有效運作無疑對中國有著重大的借鑒作用，中國人民銀行對此十分感興趣，向國務院提交了組建一家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報告。有關領導決定，由四家國有獨資商業銀行各組建一家資產管理公司，處理各自的不良貸款，首先在建設銀行進行試點。

今年1月12日，來訪的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主席格林斯潘在北京向朱杌總理表示，中國成立資產管理公司，對于解決商業銀行的不良資產問題將是非常有益的，是一個好辦法。

不會拒絕任何投資人

解決不良資產問題，不論采取什么方式，歸根結底要花錢。這一點大家都是清楚的。誰為此出錢，既是核心問題，當然也是年初以來大家關注的焦點。

第一個問題是誰出資。有關各方進行了多輪的商談，最后商定，信達作為獨立核算的國有獨資金融機構的面目出現，其100億元資本金由財政部全額撥入。

具體的辦法是這樣的：資產管理公司的資本金由建行從現有資本金中劃撥一部分給財政部，再由財政部投資于金融資產管理公司，這筆資金將由財政部在今后以發債籌集的資金返還給商業銀行。四家銀行與各自的金融資產管理公司是相互獨立的法人，有各自的資產負債表，不應存在資本的關聯。

這一辦法在目前的情況下是比較合適的，既體現了資產管理公司的實質，又充分考慮到了目前財政的現狀。因為以資產管理公司的形式處置不良資產，應是一種政府主導下的市場處理方式，由財政出資當責無旁貸；但是在財政資金困難的情況下，先由銀行上劃資金，再以財政投資的名義下劃，確是一種靈活變通的辦法。在這一基礎上，財政可以通過發行國債的形式，彌補銀行的資本金。

從國際經驗來看，為了保護存款人的利益，各國政府處理銀行系統不良資產，都要給予資金的支持，并且均由財政部出錢。央行行長戴相龍曾明確表示，沖銷或收購不良資產所需要的資金，將充分考慮國際慣例和國際會計準則。信達邁出的第一步，已經體現了這一理念。

至于資產管理公司向商業銀行收購不良貸款所需要的龐大資金，其來源也初步有了著落。年初，建設銀行行長周小川在該行全國分行行長會議上透露，信達資產管理公司購買建設銀行不良資產的所有資金，由人民銀行提供特種再貸款解決；建設銀行向信達資產管理公司出售不良資產所回收的資金，全額存入人民銀行。信達資產管理公司用處置不良資產所獲的收益歸還人民銀行再貸款本金。

人民銀行提供特種再貸款，并不是資產管理公司惟一的資金來源。新成立的信達公司被賦予了極為廣泛的經營權限，從而有條件全方位地開拓融資渠道。對于資金的來源，高層的思路是開放的。4月26日，財政部副部長樓繼偉在“世界經濟論壇′99中國企業高峰會”上說：“至于不良資產的購買者，我們最歡迎的顧客是戰略型的投資者。我們期待具備強大資金實力、市場開發能力和豐富管理經驗的投資者加盟。我們不會拒絕任何投資人，不管它是國有、私人還是境外投資者。”

最敏感的問題，也就是建設銀行以什么價格向信達轉讓賬面總額達2000億元的不良貸款，至今還沒有明確的說法。這將確定由哪個機構來承擔不良資產所造成的損失。雖然歸根結底最后的承擔者是國家，但具體機構之間就分擔損失的博弈顯然還在繼續。據知情人士說，不良貸款的價格將由財政部、央行、建行、信達資產管理公司會商確定。

拒絕不良資產“搭車”

根據信達公司的設立辦法，它的任務是收購、管理建設銀行剝離的不良資產，以最大限度保全資產、減少損失為主要經營目標。這里，剝離銀行的不良資產便成為首要環節。

在今年的全國人大會議期間，戴相龍向中外記者承認，組建金融資產管理公司有可能產生一定的負面影響，要防止商業銀行和企業發生新的道德風險。

戴相龍的擔憂是有道理的，因為不良資產的劃分和剝離，對商業銀行自身來講是件益事，可以將包袱徹底甩掉；對于企業而言，正好可以趁機占有銀行貸款不再歸還。事實也的確證實了戴相龍的擔憂，據建設銀行上報的數字，今年前三個月這家銀行的預期貸款大幅度上升，不少人想搭上這最后一班車，故意造成不良資產的擴大。

還是在99中國經濟高峰會上，有記者問樓繼偉：“西方國家在處理不良資產時動用的資金占到GDP的15％至20％，中國處理不良資產需要多少資金？”樓繼偉回答：“第一，我們確實不需要這么多資金；第二，我們也不能說我們需要這么多，因為這會有道德風險，一大批本來可以回來的逾期貸款也會因此而逃之夭夭。”

對想占便宜的人，管理層已經準備了相應的對策：1995年后新增貸款所產生的不良貸款不在從商業銀行剝離之列。央行限定不良貸款的剝離范圍是：按現行貸款分類辦法剝離逾期、呆滯、呆賬貸款，其中待核銷的呆賬、1995年后發放并已逾期的貸款不進行剝離。建設銀行要組織專家和中介機構對剝離的不良貸款進行評估和審核，并按規定報財政部認定。這一規定將防止將新增貸款轉化為不良貸款。

全面登陸資本市場

4月20日，信達公司在北京中國大飯店舉行了簡單而隆重的成立暨揭牌儀式，公司總裁朱登山，副總裁石春貴、田國立公開露面。

朱登山原為煤炭部副部長，后調入建設銀行任副行長。據透露，朱登山等人是由國務院任命的。由一位原來非金融界的副部級干部擔當此任，表明了中央對這項工作的高度重視。

據介紹，國務院4月6日正式批準成立信達資產管理公司，4月14日人民銀行履行了批準程序，4月19日國務院下達了對公司領導的任命。有趣的是，自去年下半年起，四大國有商業銀行均陸續任命了一名來自非金融系統的副行長。高層此安排的確切意向不得而知，但有分析人士猜測，這或許是為成立金融資產管理公司準備干部。朱登山的任命多少印證了這一猜測。

為了對國有資產進行有效監督，國務院指令在資產管理公司設立監事會，對公司的重大經營決策進行審議和監督。信達公司監事會主席由財政部副部長金立群擔任，副主席是建設銀行行長周小川、人民銀行行長助理蔡鄂生。其成員由財政部、人民銀行、證監會、審計署、建設銀行的代表、外部專業人士、公司管理人員及公司員工代表組成。公司的工作人員主要從建設銀行現有人員中調任，同時招聘部分專業技術人員；已調任的人員將不在建設銀行兼職。

資產管理公司的業務范圍非常廣泛。信達公司的經營權限包括：收購并經營建設銀行的不良資產，債務追償，資產置換、轉讓與銷售，債務重組，企業重組，債權轉股權及階段性持股，發行債券，商業借款，向金融機構借款，向中央銀行申請再貸款，投資咨詢與顧問，資產及項目評估，財務及法律咨詢，企業審計與破產清算，資產管理范圍內的推薦企業上市和債權股票的承銷，直接投資，資產證券化。不僅如此，國務院批準免征信達公司收購、承接、處置不良資產過程中的一切稅收，這對該公司來講是極大的支持。

上述業務范圍的確令人大吃一驚，因為，除了沒有二級資本市場的業務外，幾乎囊括了所有資本市場的業務種類。這樣，資產管理公司可以綜合運用資本市場，靈活處置銀行的不良貸款。

信達公司這一龐然大物下水，憑借其巨大資金實力和政策支持，將全方位地影響中國的資本市場，并可能對中國的國企改革提供推動。

根據RTC的經驗，為使資產出售能順利進行，必須強化出售機制，充分運用拍賣、批發、證券化等手段。盡管中國的資本市場還很不完善，但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介入，無疑將會注入一劑興奮劑。將銀行不良資產證券化，可以為資本市場提供期限完整、數量充足、相對安全可靠的投資產品，這些產品有可能成為下一輪投資的熱點。尤其是債權轉股權的業務，使資產管理公司不再象商業銀行那樣受《商業銀行法》限制的規定，為保全銀行資產找到了途徑。現在問題的關鍵是，要設計好金融資產證券化的品種，尤其要考慮到證券化產品的多樣化，以適應不同對象的不同需求。

眾所周知，銀行不良資產與國企虧損是二而一的關系。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由于以市場的方式介入國有企業的改革之中，因而將會進一步推動國有企業的改革。它可以通過企業改組、債務重組、上市等方式轉換企業經營機制，提高企業的管理水平。

隨著幾家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建立和證券化產品的推出，可以期待，一個購買銀行資產的高潮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