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即將到來,中國影視同時面臨巨大的挑戰和新的機遇,如何發展中國影視事業,總結民族化的影視藝術發展規律與經驗,是理論界必須面對的重要課題。相對于創作,中國電影電視藝術理論的研究還相當欠缺,實踐先行、理論滯后的現象成為不容忽視的問題,理論始終未能成為實踐的良好先導。特別就現有理論來看,絕大多數是西方影視理論的翻譯和介紹,本土化的影視理論研究比較缺乏,尚未見到“中國影視美學研究”這一系統論題的正式提出。盡管影視藝術是屬于國際的,影視理論中的本體論部分也有著通行的認知意義,但影視理論中的功能論部分卻有著鮮明的民族色彩,因為影視藝術每一種功能的發生都離不開民族文化的土壤。一般而論,影視的語言是國際的,影視的語法卻是民族的。中華民族在幾千年的文明歷史中,不斷融會、改造外來的宗教和藝術形式,逐漸確立了自己獨有的審美方式,這一美學傳統已經深刻地體現在影視創作和觀眾評價中,亟待梳理成型,并進行專門學科建設。因此,北京師范大學建立了“中國影視美學研究”課題組,從中國文化的基本精神出發,對傳統美學進行深入的分析考察,從中國美學的特殊角度觀照中國影視乃至世界影視,總結建立中國本土的影視美學理論。1998年末,課題組約請(中國社會科學》、《文藝研究》、《電影藝術》、《中國電視》、《新華文摘》等刊物的有關專家連續召開座談會,圍繞“中國影視美學與傳統文化”命題進行深入探討,取得了一些共識。
中國影視美學研究什么?這是首先探討的熱點。黃會林教授主持這一方面的包括國家、教育部、北京市立項的九五規劃三項相關課題,她認為:本課題研究將把建立民族化的影視美學體系作為目標。研究重點放在中國傳統文化心理與影視藝術形式的對接上,從中探討民族審美心態,辨別傳統文化在現代條件下的創造性轉化及美學傳承;結合近百年來的中國電影創作,對傳統審美心態在影視敘事特點、敘事母題、大眾傳媒時代的電影流向等方面的表現特征進行梳理和總結;本著拓展影視表現形式的眼光,進一步開掘傳統美學厚積深藏的巨大潛能。這項研究力圖在發掘中國影視作品中的傳統文化精神、以民族審美角度觀照世界電影、引導21世紀更加自覺的影視創作等方面有所突破。
周星教授認為,中國影視美學的研究重點之一是,要觀照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民族文化心理的構成,及其與影視藝術形式的對接。因為從中國電影產生之始,民族文化的背景就滲透在銀幕上,無論是《定軍山》的戲劇內容還是觀眾的接受習慣,以及茶樓戲場的觀賞方式,都是這塊土地上黃皮膚子民特定的,從中探討一以貫之的民族審美心態是自然的。我們在比較展開的電影創作期如20年代、30年代的銀幕上,更為鮮明地看到民族電影的表述方式,如《孤兒救祖記》、《棄婦》、《兒孫福》、《神女》、《都會的早晨》、(姊妹花)、《天倫》等。而40年代的《一江春水向東流》、《小城之春》等則把中國電影的民族審美特點發展到比較成熟的程度。
王人殷編審認為,中國影視美學的研究有一定開拓意義,在學術環境不免浮躁的背景下進行冷靜的大課題攻關,對于中國影視理論建設具有積極意義。她回顧了80年代中期較大規模的電影“民族化”研究,強調必須把中國影視發展的大背景納入視野,注意東西方文化整合中中國影視的民族美學特點。王宜文(博士生、講師)對開闊視野觀照中國影視美學研究也提出了相近的看法。
張同道副教授則從20世紀中國美學的三個系統遷移入手分析,提出20世紀中國美學的價值體系由內圣外王、天人合一轉向參與社會改造自然的人生態度、社會態度,最高審美理想也由和諧轉向崇高,矛盾成為現代美學的核心法則;思維體系由形象思維轉向邏輯思維;美學理論的建立過程正是西方美學理論的移植過程,中國古典美學則在沉重擠壓與圍困中以融入的方式改造西方美學,形成一種奇特的含混組合:即中國現代美學以西方美學理論架構為主體,卻又含納中國古典美學理論。然而,中國古典美學并沒有消亡,有些古典理論經過擦抹之后重新煥發活力,進入現代美學理論體系。因此,中國影視美學的發展歷程也是20世紀中國美學的演進歷程,可以從三個層面認識其特征:一、在作品的人文精神上突出對現實的介入意識,刻意表現矛盾,自覺承擔參與社會、改造自然的責任。二、形態上呈現豐富多彩局面,隨社會美學思潮變化而變化。三、在藝術方法上對中國古典藝術的借鑒與發揚。
于丹副教授認為,探討中國影視美學與傳統文化的關系可以成為研究的一個切入角度。她從民族生命哲學與中國影視母題選擇的內在關聯上作了分析。其一,強調天地自然與人類精神的共融共通是中國生命哲學的特征,因此,天地自然之于人永遠是一個寬敞的胸懷和托身之地,影響到作為審美主體的中國人在電影母題選擇方面的主觀色彩。其二,重視生生不息的往復循環,一切如新。在文學和電影母題中鮮見悲愴淋漓的慘烈終結,反而總是以睿智化解了沖突,使結局呈現為段落式的消歇和新一輪再生的起點。以致影響到形式層面的表現,如《城南舊事》等的散文式電影結構,過程和細節得到充分的玩味與展示。其三,關注道德色彩和倫理評價也是特征之一。她認為從母題角度對中國影視美學的考察會有積極意義。
黃會林教授指出,中國的文化傳統與影視藝術有著天然的聯系。中國古代就有燈影、皮影、木偶戲等藝術樣式,反映了人們對活動影像的追求愿望。中國古典戲劇、詩詞、繪畫等藝術作品,在處理時間和空間的技巧上,常常與蒙太奇鏡頭語言處理畫面的方法神似;細加分析也常有運用特寫、遠景、中景等畫面和畫面組接的技巧,這為我們影視藝術創作和發展,提供了美學的啟示。當然,在影視這一最現代化的藝術樣式中,如何運用中國傳統藝術的手法,還有待于深入探討與試驗。我們可以在影視創作中發現中國傳統美學的許多命題和范疇的對應點,通過對影視作品的考察給以現代詮釋。比如“情理”這對范疇,如果我們從某一個角度對“情理論”的發展脈絡進行梳理,便不難發現“情”與“理”的二元對立、力量消長,其實是發生在一個巨大的抒情文學傳統之內。相比于擁有強大的敘事文學傳統的西方文化,這一抒情傳統實際上造就了“主情”的民族文化精神。從《詩經》和《楚辭》中埋設的最早的情感模式,經由魏晉六朝的率意創造,以及無數唐詩、宋詞的斟酌推敲,中國審美意識中對“情”的把握,達到了極其細致精妙、極其復雜成熟的程度。及至元、明戲曲文學興起,以湯顯祖的“因情生夢,因夢成戲”、“事總為情,情生詩歌”的美學思想為代表,中國的敘事文學也顯示出強大的抒情傾向。任憑世紀風云變幻,不足以動搖千年民族所形成的審美意識與情感方式,它們并將在今后繼續有效地發揮作用。“中國影視與中國文化傳統”命題,有著巨大的潛力;這一潛力的開掘,將對我們民族影視文化的健康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
周星教授提出,研究的視野一定要擴大。影視從某種角度看是相當“現代”的,它們被稱為“第七藝術”和“第八藝術”,和此前早己產生的其它藝術相比,是完全建立在現代生活和技術手段的基礎上的,因此現代和外來的美學傳統絕對影響甚至改變著一般傳統的價值構成,辨別傳統文化在現代條件下的創造性轉化及美學傳承;結合近百年以來的中國電影創作和幾十年的電視創作,梳理傳統審美心態在影視敘事特點、敘事母題、大眾傳媒時代的電影流向、電視的現代傳播方式對觀賞藝術的改變等方面都有深入研究的必要。中國影視美學決不僅僅是傳統文化的影視化,而應當包括現代內涵表現在內的中國影視現實的審美化概括研究。簡言之,中國影視美學是現實化的,而非保守、排外的。我們當然要本著拓展影視表現形式的眼光,進一步開掘傳統美學厚積深藏的巨大潛能,但決不是畫地為牢只重傳統。另外,中國影視美學研究必不可少的內容是關注時代變遷對審美的階段性影響。美學趣味和美感表現是民族在長期生存境地中形成和承傳的,由于近代社會的劇烈變動,也由于影視是特別接近現實社會思潮的藝術,比起過去的古老藝術來,影視審美的重要轉化是相當明顯的。
一些課題研究者還對具體研究闡述了各自觀點。董新宇(博士生)提出,對無聲電影應采用“社會電影史”的研究思路,以區別于傳統的“杰作論”和“作者論”,因為把電影看作民族文化的記錄,可以更為深入的切入對中國電影和中國文化傳統的認識。路春艷(碩士)在對中國和美國無聲電影的比較研究中探討了相關的美學問題。田卉群(碩士)從80~90年代中國大陸、港臺電影的比較研究中,考察了導演們對中國文化美學傳統的繼承性問題,對類型和視聽語言等方面的創作實例作出自己的分析,認為電影中純正的中國文化面貌值得深入研究。
對中國電視的美學思考這一敏感問題,閻玉清(博士生)將其比喻為,這是中國美學的一次“上街”行動,并對此進行了富有新意的闡釋。因為電視美學的建立將使千年中國美學走出象牙塔,它既具有極大的應用性和現實品格,同時也具有激活傳統美學的意義。中國電視的進一步發展不僅要迎接高科技的挑戰,而且要朝著增加藝術性的方向趨近,所以,從審美意義上指出電視必具的原則和電視所創造的人類社會新價值以及它所開掘的人的豐富性就成為電視美學的主題。張德祥副研究員則對在電視美學中發展文化批評,提出了中肯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