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本文認為,直接促成“五四”新文學發(fā)生的主要有三種成分。其中,承續(xù)并發(fā)展章太炎學術思想并較早進入北京大學的章門弟子的文學觀構成新文學發(fā)生的“內源性”成分;相對于此,陳獨秀和胡適的文學觀作為兩種不同因素,構成新文學發(fā)生的“外源性介入”成分;此外,最早進入北京大學的嚴復(包括林紓)的思想及文學觀,作為一種不可或缺的成分,從正與反兩個方面作用于新文學。
關鍵詞章門弟子唐宋文與魏晉文“五四”新文學
作者簡介陳方競,1948年生,吉林大學文學院教授;劉中樹,1935年生,吉林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一
一般的理解與描述是:“五四”新文學運動濫觴于“五四”思想革命與“五四”文學革命——陳獨秀1915年9月創(chuàng)辦《新青年》,是“五四”思想革命的發(fā)軔;1917年1月,胡適在《新青年》上發(fā)表《文學改良芻議》,要求變文言為白話,標志著“五四”文學革命的開始,陳獨秀的《文學革命論》則進一步從思想革命出發(fā)提倡文學革命,由此劃開了新、舊文學之界限。雖然,我們不能否認陳獨秀和胡適在文學變革臨界點上的“點爆”之功,但這種理解與描述的主要問題是,它忽略了文學自身變革與發(fā)展的內在根源,忽視了“五四”新文學是中國幾千年文學的符合邏輯的變革性承續(xù)與發(fā)展的事實;同時,以往的判斷基于只重“結果”不重“過程”的理解與描述,如果從“過程”看“結果”,顯然可以深化我們對“五四”新文學發(fā)生的認識。
從“結果”轉向“過程”,首先應該著眼的是辛亥革命中孫中山與章太炎各自側重點的不同:前者重在革命的政治與軍事的解決方式,后者重在對思想文化變革的倡導與實踐。盡管孫中山也有自己明確的思想文化綱領,但是他們二人變革主張的根本性差異在于:孫重在思想文化的政治內涵,而章則重在思想文化的學術內涵。在我們這個學術淵源如此深厚的千年古國,任何深刻的思想文化變革都不能不帶有學術性。而且,思想文化可以適時而生,轉瞬即逝,紛繁多變;學術卻要求自身在變革中的承續(xù)性與穩(wěn)定性,并在深處制約著思想文化的發(fā)展;離開學術性的思想文化變革是膚淺的、短暫的,只有學術的發(fā)展才能帶來思想文化的根本性變革。因此,“五四”時期從思想革命的需要出發(fā)要求文學革命,是通過學術這一中介環(huán)節(jié)實現(xiàn)的。這正是魯迅“五四”時期的基本思路,他多次提到應重視“學術思想”的變革(注1)。進一步看民初主要是二次革命失敗后的中國現(xiàn)實,辛亥革命中孫中山與章太炎各自的側重點開始分流。孫的政治軍事革命歷經挫折墜入低谷,而思想文化領域中的變革卻顯得非常活躍,抵制袁、張復辟,駁斥康、梁保皇,終于釀成新文化與新文學大潮,主導這一潮流的正是章太炎學術思想的繼承者。
直接促成“五四”新文學發(fā)生的主要有三種成分。其中,承續(xù)并發(fā)展章太炎學術思想并較早進入北京大學的章門弟子的文學觀構成新文學發(fā)生的“內源性”成分;相對于此,陳獨秀和胡適的文學觀作為兩種不同因素,構成新文學發(fā)生的“外源性介入”成分;此外,最早進入北京大學的嚴復(包括林紓)的思想及文學觀,作為一種不可或缺的成分,從正與反兩個方面作用于新文學。我們在下面將對這三種成分逐一加以分析,以進一步認識“五四”新文學的發(fā)生及源流。
二
讓我們先看看陳獨秀和胡適。陳獨秀是近、現(xiàn)代之交中國政界中的顯要人物。他1902年進日本東京成城學校(日本士官學校的預備學校)學習陸軍,署名參加了勵志會(留日學生最早組建的社團)分化后由其中激進派另組的青年會,這是“留學生界團體中揭橥民族主義之最早者”(注2)。陳獨秀投身革命即表現(xiàn)出熱心政治與軍事的突出特點。此后他在政治和軍事方面的主要表現(xiàn)是:參加了旨在制造暗殺等暴力事件的愛國協(xié)會,成為狙擊清政府出洋五大臣事件的策劃者之一;他在安徽創(chuàng)建了反清革命組織岳王會,并擔任會長,主要在軍界中發(fā)展革命力量;辛亥革命爆發(fā)后,他擔任安徽都督府秘書長,參與了1912年的二次革命。但是,陳獨秀與孫中山、黃興等人有所不同,他并非始終駐足于政界與軍界,他與活躍在思想文化領域中并追隨章太炎的一些文化人章士釗、劉師培等的關系十分密切(注3),他先后協(xié)助章士釗辦《民國日日報》和《甲寅雜志》,與友人在家鄉(xiāng)創(chuàng)辦《安徽俗話報》。1908年,陳獨秀在東京民報社謁見章太炎,討論清代漢學(注4),他還出版過一本文字學著作《字義類例》。陳獨秀每每在政治、軍事上遇到挫折,就轉向思想文化領域。所以,他在二次革命失敗后,幡然醒悟,創(chuàng)辦《新青年》,力主思想啟蒙,并非偶然;只不過這次轉向決心甚大,如胡適所說,他們辦《新青年》時,“本有一個理想,就是二十年不談政治,二十年離開政治,而在教育思想文化等等非政治的因子上建設政治基礎”(注5)。但是,陳獨秀每次轉向思想文化領域,都未能真正地立足于學術思想的變革,他寫的文章多數具有為政治革命進行輿論鼓動的性質,即使是他創(chuàng)辦《新青年》后發(fā)表的那些幾乎期期皆有的文章,也大多概莫能外,這決定了自稱“不談政治”的《新青年》在其辦刊個性上無法抹去的政治色彩(注6)。胡適曾提出改變《新青年》性質的“三個辦法”(注7),魯迅也明確表示:希望《新青年》“此后只要學術思想藝文的氣息濃厚起來”(注8)。問題的根子在陳獨秀身上,他的國學修養(yǎng)和對文藝的了解都明顯不足。即使進入全國學術中心北京大學,也并非出于主動,而是想借此擴大《新青年》影響和有利于《新青年》的出版發(fā)行(注9)。在人才濟濟的北大,陳獨秀一到就擔任文科學長,殊難立足(注10),因其既不開課,也無多少學術建樹,所以,他不可能在思想文化領域駐足很久,1918年末,陳獨秀與李大釗創(chuàng)辦《每周評論》后,“文科學長”更是有其名無其實,他已經全身心介入政治活動了。進一步說,陳獨秀及《新青年》所以能成就文學革命,確有北京大學之助。周作人回憶陳進北大前,“還沒有什么急進的主張,不過是一個新的名士而已”(注11)。陳萬雄稱1916年2月前的《新青年》為“同仁雜志時期”,“主要作者幾全屬章士釗、陳獨秀辦《甲寅雜志》的作者”,兩個刊物“有一定人事和思想淵源”(注12)。《新青年》的變化自第二卷即1916年9月始,進入北大后,北大以章門弟子為主的革新派加盟,一校一刊相結合,文學革命倡導的核心力量形成,才開啟了新文學大潮。
相比之下,胡適作為學者,他的思想主張和文學觀念都具有學術性,這是他與陳獨秀的不同和日后與陳產生分歧的原因之一。但胡適遠在大洋彼岸的美國,因在《新青年》上發(fā)表文章而“暴得大名”,其原因一方面是恰逢其時——語言載體的變革不僅在文學界蘊蓄已久,張弓待發(fā),而且已成為思想革命發(fā)展亟待解決的問題。他的《文學改良芻議》又是一種學理性的探討,易為學術界的新派所接受。另一方面,胡適的“成名”也不無地緣性人事關系的借助。胡適與陳獨秀同為皖籍,陳因深得皖籍文化人的幫助而對同鄉(xiāng)抱好感,又有長期資助他辦報刊的亞東圖書館老板汪孟鄒的推薦,胡適得以結識陳獨秀而在《新青年》上發(fā)表文章,并因陳的舉薦進入北大。但在1917年前的國內思想文化界,胡適其實是一個不為時人所知的“局外人”。
陳獨秀和胡適的如上情況可以說明,他們是作為外源性成分介入以章太炎學術思想為主導的思想文化及文學變革主潮的,所以陳獨秀說他們成就文學革命之功是一種“不虞之譽”(注13)。但正是他們以激進的思想主張和文學觀念在《新青年》上嶄露頭角,進而躋身在國內思想文化界廣有影響的北京大學(注14),觸發(fā)了矛盾日重、渾沌未開的北大文科的裂變。我們關心的是1917年前的北京大學的狀況,它為“文學革命”的倡導提供了怎樣的基礎,怎樣促成了這場文學裂變一觸即發(fā)的大勢。
三
著眼于1917年以前的北京大學,首先應提到的是維新派,北京大學的前身即是1898年的百日維新運動中清廷設立的京師大學堂。維新運動改革最多的是教育,留下這一所“皇家大學”就足以說明其在近代史上的貢獻。正是這所學校的建立及其在生存艱難中的苦撐,才有了十九年后的北京大學的頗有作為。北大學人說起“校史”往往如數家珍,但能這樣去肯定京師大學堂的并不多見——
翻翻光緒二十四年的《總理衙門奏擬京師大學堂章程》和光緒二十八年的《欽定京師大學堂章程》,這兩種文獻所體現(xiàn)的教育思想——包括辦學宗旨、課程設置、教員聘請、學生守則等,都與傳統(tǒng)書院大相徑庭。而隨處可見的“歐美日本”字樣,更是說明,此章程與“白鹿洞書院教條”無干。當然,有章可以不依,有規(guī)可以不循,制定了新的章程,不等于建立了新的大學。幸虧有了第一屆畢業(yè)生鄒樹文、王畫初、俞同奎等人的回憶文章,我們才敢斷言,京師大學堂確是一所名副其實的“大學”。(注15)
既是新式大學,就少不了反對派,遺老遺少的唾罵自可不必去理,在思想文化領域中頗有聲望的革命元勛章太炎就是反對派中最激烈的一個。1905年清廷諭令停科舉而廣辦學校。1906年,章太炎在《與王鶴鳴書》中針鋒相對地抨擊,并提出自己的辦學思想——
科舉廢,學校興,學術當日進,此時俗所數稱道者。遠觀商、周,外觀歐、美,則是直不喻今世中國之情耳。中國學術,自下倡之則益善,自上建之則日衰。凡朝廷所闿置,足以干祿,學之則皮傅而止。……今學校為朝廷所設,利祿之途,使人茍偷,何學術之望?(注16)
此話對官辦京師大學堂之弊,可謂一語中的。《京師大學堂章程》就明確規(guī)定:“大學卒業(yè),領有文憑作為進士,引見授官。”所以,杭州詁經精舍出身的陳漢章被京師大學堂聘為教習而不就,為點翰林寧愿在此做學生。更有不少在京的中、小官吏考進來過半老爺半學生的生活,其中難免有耐不住苦讀而去尋花問柳者,衍及民初,遂有八大胡同顧客多為兩院(國會參眾兩院)一堂(京師大學堂)之惡名。
民初以來的思想文化領域的變革確體現(xiàn)出章太炎的“學在民間”的思想,這主要表現(xiàn)在北大(注17)。1912年,京師大學堂更名為北京大學,嚴復出任校長,而后有何燏時、胡仁源繼任。陳萬雄說:“北京大學的主持者由原來的官僚階層轉移到一批開明學者身上,這是從傳統(tǒng)官學走向民間的重要轉變。”(注18)學術由官府走向民間,使北大充滿勃勃生機。具體分析北大的學術文化走向,應著眼于校長、教授、學生三個方面,關鍵是一校之長。嚴復任職時間不長,但其作用不可低估,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嚴復在近、現(xiàn)代之交的思想文化變革中占有重要位置。他一生貢獻重在思想啟蒙,譯介《天演論》產生的巨大影響延及“五四”,可見,他是維新派中唯一與革命派的章太炎的作用相接近的人物。進一步說,在“章太炎與魯迅之緣”所開啟的從“復古”到“取今”的新文化與新文學源頭中,進化論思想起了不可或缺的中介作用。魯迅留日時期所受影響,先嚴復而后章太炎:他承章而排除嚴的局限,又取嚴而超越章的局限——這可以反映章太炎學術思想的承續(xù)者從“復古”到“取今”的主導思想趨向。所以,嚴復主掌北大,承前期思想之余緒,厲行改革,主要表現(xiàn)是“文經兩科合并而為文科”,其影響可謂“驚天動地”——“經學是傳統(tǒng)中國千年來培育官僚和士人的最高政治原則和最根本的社會倫理的根據,現(xiàn)在在最高學府斷然予以取消,是近代中國打破傳統(tǒng)意識形態(tài)桎梏的開天辟地的行動。”(注19)嚴復進而抵制政府擬停辦北大的意圖,北大聲望日重。這可以從學生方面看出——1913年夏,沈雁冰、傅斯年、顧頡剛等一批“五四”時期頗有作為的學生投考并考入北大預科。所以,從近、現(xiàn)代之交中國思想文化變革的整體格局看,嚴復出任北大校長,有助于北大逼近“五四”。
另一方面,嚴復時期的北大之逼近“五四”,還表現(xiàn)在由嚴復自身負面影響的加著,吸引了封建正統(tǒng)思想文化的最后一批經典性人物集中于北大文科,這無疑把北大推到近、現(xiàn)代之交中國思想文化變革的中樞位置。
近、現(xiàn)代之交的嚴復一類顯赫人物都是舊學根柢,援新蛻舊,當他們身上的新不足蛻舊時,轉而開始以舊排新。1912年的嚴復即如此。嚴復早年受業(yè)于桐城門下,中年在京與吳汝綸交好,愈服膺桐城。后期桐城派尤其像嚴復這樣的非直系傳人,早已脫出獨尊經學的思想樊籠,但卻認為自孔子開創(chuàng)以來盛行不衰的千載道德文章是維系國家命脈之所在。嚴復眼見自己手造的西學日益流行,深恐道德文章之喪,晚年固守桐城古文以自重;由于他的影響,桐城派嫡傳馬其昶、姚永樸、姚永概等齊集北大文科。林紓因“林譯小說”已聲名昭著,古文筆法并不專宗桐城,入北大后,“以得桐城學者之盻睞為幸”“遂為桐城張目,而持韓、柳、歐、蘇之說益力”(注20),儼然為北大桐城學者之首,稱推崇魏晉古文的章門弟子為“狂謬巨子”,擺出相拼之勢,要“力延古文之一線,使不至于顛墜”(注21)。清代盛行數百年已見衰竭的桐城古文為之一振,在北大文科蔚然成風。僅舉一例可見。姚永樸(姚瑩之孫)開文科必修課,專講桐城文法,而成《文學研究法》一書,“發(fā)凡起例,仿之《文心雕龍》,自上古有書契以來,論文要旨,略備于是”(注22);錢基博說:他“每成一篇,輒為諸弟子誦說,危坐移時,神采奕奕,恒至日昃志倦”,“仆御皆環(huán)聽戶外,若有會心者”(注23)。
桐城學者獨攬北大文科的局面的出現(xiàn),絕非偶然,實為國勢之縮影。辛亥革命思想啟蒙之不足,造成民初思想文化領域的嚴重滯后,康、梁“定孔教為國教”的呼聲喧囂一時,嚴復帶頭列名為孔教會發(fā)起人之一,袁世凱、張勛相繼急不可待地登場復辟帝制。凡此種種,刺激著思想文化領域以章太炎為代表的反復辟力量,疏離于孫中山的政治、軍事路線而以獨立的面貌崛起。
歷史也提供了某種機緣。燏1912年10月,嚴復因與教育部有隙卸職離京,何燏時、胡仁源先后擔任北大校長。何、胡二人皆為浙江人,又是留日的,對桐城勢力早有不滿,著意于通過增聘教員來改變他們獨攬北大文科的局面。沈尹默說:
何燏時、胡仁源為什么要請我到北大去呢?當時,太炎先生負重名,他的門生都已陸續(xù)從日本回國,由于我弟兼士是太炎門生,何、胡等以此推論我必然也是太炎門下。(注24)
所說“太炎先生負重名”,其因有二:一是曾經給予康、梁今文經學以最有力的批判的章太炎于1913年發(fā)表長文《駁建立孔教議》,在學術上追根溯源,以漢之歷史說明建立孔教帶來的只能是“讖緯蜂起,怪說布彰”,“巫道亂法,鬼事干政”(注25)。對壘鮮明,義正辭嚴,其門生弟子同人紛紛響應;為人傳揚的,前有袁世凱稱帝,北大教授馬敘倫掛冠而去,后有張勛復辟,魯迅憤然中止在教育部的工作。二是此時章太炎正在北京,“臨總統(tǒng)府之門,大詬袁世凱的包藏禍心”,被袁軟禁,以絕食相抗,一時成為京城的輿論中心。章門弟子紛至探望,黃侃干脆搬進其師禁所錢糧胡同,與師日夜讀書論學,抨擊時事。章太炎進而在禁所辦“國學講習會”,報名聽講者蜂至,儼然與相隔不遠的北大文科對峙,北大學生傅斯年、顧頡剛、毛子永、金毓黻等皆來投師求教,而使桐城派之天下黯然失色。
1913年始,章門弟子黃侃、馬裕藻(幼漁)、朱希祖、朱宗萊(蓬仙)、錢玄同、沈尹默等進入北大文科,加上章氏《國粹學報》、《大共和日報》同人馬敘倫,章氏在訪經精舍的同窗陳漢章等,在北大文科形成與桐城學者勢不兩立的對壘局面。
四
我們重視1917年前的北京大學之于“五四”文學革命倡導的基礎意義,更主要是指1913年后的章太炎學術思想進入北大文科所產生的重要影響。這一影響之于“五四”的意義,一方面表現(xiàn)在章氏學術思想的強化與深化,另一方面表現(xiàn)在章氏學術思想的分化與蛻變,二者內在相連,自成脈絡。
先看前一方面,即章門弟子與桐城學者的較量,沈尹默稱之為“新舊之爭”(注26),蔡元培稱之為“已啟革新的端緒”(注27),應該是指這一較量與后一方面的內在聯(lián)系。較量首先表現(xiàn)在章門弟子所謹守的樸學(古文經學)與桐城學者尊奉的宋學之爭上。宋學在清代為漢學攻難而不敗,章氏以史學為根柢的古文經學之闡發(fā),在學術上力見宋學之弊端,而使當時北大文科學生讀書的風氣,迅速轉向章太炎。如傅斯年,進北大后廣泛涉獵,欲覽國學之全貌以求其“通”,在比較中信服于章氏之說。他認為章太炎學以求是,把“經”當歷史看,以文字為基點,從訓訪、音韻、典章制度等方面闡釋儒家經典和先秦諸子,以還歷史的本來面目。他對章氏之說銳意探求,深得黃侃、陳漢章器重與贊許,由于他在學生中頗有影響,文科學風以之為范(注28)。
桐城派自曾國藩始,已將經書當文學看,以唐宋八大家為宗,推崇“文以載道”的道德文章。這樣,章門弟子與桐城學者的較量,集中在“六朝文”與“唐宋文”之間展開——“大抵崇魏晉者,稱太炎為大師;而取唐、宋,則推林紓為宗盟”(注29)。章門弟子所開課程皆為樸學與六朝文學。樸學講學有本原,修辭用事要有根據,這有利于駢文的發(fā)展,所以樸學家多駢文能手而兼治六朝文學。《典論》、《文賦》、《文心雕龍》、《中古文學史》等搬上北大文科講臺,僅《文心雕龍》就有黃侃、沈尹默、朱宗萊等多人講授,似有意與“仿之《文心雕龍》”而作《文學研究法》的姚永樸針鋒相對,示之以真《文心雕龍》。黃侃的授課講義《文心雕龍札記》,首章《原道第一》開宗明義——
《序志》篇云:《文心》之作也,本乎道。案彥和之意,以為文章本由自然生,故篇中數言自然,……蓋人有思心,即有言語,既有言語,即有文章,言語以表思心,文章以代言語,惟圣人為能盡文之妙,所謂道者,如此而已。此與后世言文以載道者截然不同。……今置一理以為道,而曰文非此不可作,非獨昧于語言之本,其亦膠滯而罕通矣。……使文章之事,愈瘠愈削,寖成為一種枯槁之形,而世之為文者,亦不復撢究學術,研尋真知,而惟此言之尚,然則階之厲者,非文以載道之說而又誰乎?(注30)
文如層層剝繭,痛快淋漓。不僅切中了唐、宋以來所謂“文以載道”之說有悖人心、物理、學術,以“空文號天下”的要害,力戳桐城學者的空疏之學;而且將文章之事歸于“自然”:“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注31),是對文學自身特征的深刻理解。結合舒蕪對六朝文學的分析可見,黃侃之論,確可謂力呈六朝文學“注意于藝術的技巧,而于載封建之道不甚積極”的特質,自然有助于“王綱解紐”,而引出“非圣無法”、“無父無君”的反封建傾向(注32)。此后,北大桐城學者的勢力日漸衰微。“章氏之學興,而林紓之說熸”,1913年底,林紓及擔任北大文科教務長的姚永概相繼辭職,馬其昶、姚永樸不久也離去。林紓在寫給南歸故里的姚永概的信中罵語連篇,說:“今日妄庸之巨子”章太炎,“其徒某某騰噪于京師,極力排娓姚氏,昌其師說;意可以口舌之力撓蔑正宗。”(注33)其行其言,反見出章太炎學術思想順應時代發(fā)展的反封建意義。
迄今為止的眾多新文學史著作以及文學革命發(fā)難者的回憶文章,包括周作人的《中國新文學的源流》,不述1917年前北大的這場“六朝文”與“唐宋文”之爭,而將二者不加區(qū)別地作為“五四”新文學的對立面來描述,這顯然有悖于歷史的真實,閹割了章門弟子提倡“六朝文”在結束封建正統(tǒng)文學的統(tǒng)治地位,使文學回到文學本身的意義上對“五四”新文學發(fā)生所應該具有的影響。從“唐宋文”到“六朝文”再到“白話文”,這是文學的語言載體由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衍變所呈現(xiàn)的具有深刻意義的變革,應該看到這是一個相生相克、步步推進的必然發(fā)展過程,不能僅取兩端而舍中間。可以佐證于此的是與這一發(fā)展脈絡相應的人事上的淵源——先后進入北京大學文科提倡“六朝文”的
章門弟子中的大多數,1917年轉而成為“五四”新文學的倡導者與響應者。
五
但不容回避的問題是,1917年前后的北京大學文科,在提倡“六朝文”與倡導“白話文”之間仍然存在著本質的區(qū)別,不僅是文學形式的“文言”變“白話”,而且是文學內容的“傳統(tǒng)”變“現(xiàn)代”,這是對幾千年古典文學在實質意義上的超越——1917年前的北大文科以章門弟子為核心的“新派”人物,是無法迅速實現(xiàn)這一蛻變的,近、現(xiàn)代之交急遽發(fā)展的歷史也不允許他們鴨行鵝步地完成這一自身的蛻變。
1916年底,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長,立即聘請陳獨秀來北大擔任文科學長,并讓陳把已見起色(1916年9月第二卷始)的《新青年》帶到北大。蔡、陳二人又聘在《新青年》上發(fā)表《文學改良芻議》而“暴得大名”的胡適來北大文科擔任教授。“一石激起千層浪”——北大文科迅即形成新的對壘,這是較之前述“六朝文”與“唐宋文”之爭嚴重得多的一次較量,因為:章門弟子在北大幾年,已經形成了從校長到教授再到學生的一個勢力強大的陣容,雖然內部存在矛盾,但陳、胡倡導文學革命的反對派中最頑固的是黃侃和擁袁稱帝失敗而入北大任教的劉師培——黃是章太炎的高足弟子而有“章黃”之稱,劉師培(申叔)也曾與章太炎(枚叔)并稱為“二叔”,二人的學術思想因與章太炎的深刻聯(lián)系而在北大師生心目中是最有學問的人。蔡元培、陳獨秀能言辭激烈地反駁來自校外的林紓的攻擊,卻不敢漠視黃侃、劉師培的學術地位,要在北大給他們一席之地,允許他們辦反對文學革命的學術刊物《國故》。
面對如此壓力,陳獨秀和胡適所以能在北大立足,文學革命所以能在北大成為眾心所歸的主潮,根本原因之一是章門弟子的迅速分化——前有錢玄同最先站到陳、胡一邊,并且提出了較之陳、胡更為激進的主張;后有魯迅(注34)與周作人堅決支持文學革命,并且提出了較之陳、胡更為深刻的主張。在這里,錢玄同所起作用十分重要,諸如他提出的那些“用條石壓駝背”的觀點(注35)和演的那出“雙簧”戲,把來自反對派的壓力轉向自己,為陳獨秀尤其是胡適以后一再提及,不無“難中見救”之慨。這也可以從反對派一面看出:林紓用小說《荊生》打陳、胡,要外加上“金心異”;黃侃對錢恨之入骨,在課堂上不教書,只是罵人,尤其是罵錢玄同(注36)。胡適在北大真正立足,還得力于學生的支持。北大文科中的幾個國學根柢深厚而為黃侃、劉師培、陳漢章贊許因而頗具影響力的學生傅斯年、顧頡剛、毛子水等,轉而支持文學革命。對于傅斯年的幫助,胡適在幾十年后仍念念有詞(注37),黃侃對傅的“倒戈”則始終耿耿于懷(注38),兩方面也形成鮮明對照。
但是,研究者很少注意到這樣一個事實,1917年的北大文科師生中從章太炎學術思想分化出去轉而支持文學革命的人,他們的學術思想與文學觀念仍然與章太炎有深刻的聯(lián)系。比如錢玄同,他在倡導文學革命時提出了具有極大影響的口號:“打倒桐城謬種、選學妖孽”,對此,他是這樣解釋的:
周秦以前的文章,大都是用白話;像那《盤庚)、《大誥》,……實在是當時的白話告示。……《公羊)用齊言,《楚辭》用楚語,和現(xiàn)在的小說里攙入蘇州、上海、廣東、北京的方言有什么分別?……再看李耳、孔丘、墨翟、莊周、孟軻、茍況、韓非這些人的著作,文筆無一相同,都是各人做自己的文章,絕不摹擬別人。所以周秦以前的文章很有價值。到了西漢,言文已漸分離。……六朝的駢文,滿紙堆垛詞藻,毫無真實的感情……打開《文選》一看,這種拙劣惡濫的文章,觸目皆是……這是第一種弄壞白話文章的文妖。……明清以來,歸有光、方苞、姚鼐、曾國藩這些人拼命做韓、柳、歐、蘇那些人的死奴隸,立了什么“桐城派”的名目,還有什么“義法”的話……這是第二種弄壞白話文章的文妖。……現(xiàn)在我們認定白話是文學的正宗,正是要用質樸的文章,去鏟除階級制度里的野蠻款式;正是要用老實的文章,去表明文章是人人會做的,做文章是直寫自己腦筋里的思想,或直敘外面的事物,并沒有什么一定的格式。(注39)
錢玄同的這種認識的來源,顯然可以追溯到章太炎的《文學總略》。對此,在《新潮》與《國故》之間的一場有關“國故和科學”爭論中,毛子水的那篇為傅斯年大加贊賞的文章《國故和科學的精神》,把提倡白話文的主張的來龍去脈說得更為清楚,起碼他們就是這樣認識的——
從章太炎先生作《文學總略》……把一切著于竹帛的文字都叫得“文”,大家因此就可以知道“文”的用處就是達意思代語言。他這篇論略里又提出“作文取法疏證”和“修辭立誠”的兩個意思,大家因此就可以覺得媚生諛死的濫作和憑空說理的妄言的討厭。……胡君的《芻議》的意思,和章君的《總略》的意思,有沒有一點關系,……章君的《總略》實在有“培植灌溉”的功勞,一個人能夠知道“文”的功用就是達意思代語言,又知道時間的可貴,斷沒有絕對的去反對“國語的文學”的。一個人能夠明白“修辭立誠”的意思,斷沒有不覺得從前中國的大部分的文學是沒有文學的價值的。設使現(xiàn)在有一個人,他已經贊成章君的《總略》,但是又反對胡君的《芻議》,這個人就可以說得沒有真的知道章君《總略》,亦就可以說得沒有科學的精神。(注40)
進一步看,作為文學革命倡導中心北京大學的校長蔡元培,雖非章門弟子,但他整頓北大的核心思想是:“大學學生,當以研究學術為天職,不當以大學為升官發(fā)財之階梯”(注41),這可以追溯到前述章太炎“學在民間”的思想。文學革命倡導者胡適更明顯表現(xiàn)出向章太炎學術思想靠攏的趨向。他進北大以后寫的《中國哲學史大綱》對章太炎的諸子學研究多有借鑒,他對以史學為根底的古文經學產生濃厚興趣——讀《文史通義》,為章學誠作年譜,提出研究國學首先應具備“六經皆史”這一“歷史的觀念”(注42)。
顯然,胡適、蔡元培以及“倒戈”的章門弟子及北大學生,他們作為文學革命的倡導者和響應者而與章太炎學術思想的聯(lián)系,實質上是對章太炎學術思想的發(fā)展與蛻變。
六
魯迅因其與章太炎最深刻的聯(lián)系,在倡導“五四”文學革命中確立了自身的獨立位置并作出獨特選擇——
一方面,魯迅支持錢玄同,肯定文學革命倡導者以“白話”代“文言”,說:“白話在生長,總當以《新青年》主張以后為大關鍵”(注43)。他的《狂人日記》作為新文學第一篇白話小說,就是應錢玄同之約而寫,發(fā)表在《新青年》上的。但魯迅與錢玄同又有不同,他所重并非僅僅在文學語言形式的變革,他針對錢的廢漢字而以世界語(Esperanto)代之的主張,表示。
……我的意見,以為灌輸正當的學術文藝改良思想,是第一事;討論Es-peranto,尚在其次……(注44)
對此,他同意胡適“注重學術思想藝文的改造”的意見(注45)而有別于當時的陳獨秀,其目的則在“改良思想”,與陳獨秀發(fā)動新文化運動的初衷相一致,實則是他1907年承續(xù)章太炎而發(fā)思想啟蒙之先聲的繼續(xù)。
另一方面,魯迅又與“五四”文學革命的反對派黃侃、劉師培提倡的“六朝文學”有深刻的聯(lián)系,這是他迥異于文學革命倡導者陳、胡尤其是錢玄同的獨到之處。
魯迅與“六朝文學”的聯(lián)系值得重視。這一聯(lián)系形成的時間,正是黃侃為首的章門弟子進入北京大學文科的前后。民元初至“五四”前,魯迅的古籍整理重在漢魏六朝,確立了魏晉時代文人著述在古代文化典籍中的重要地位,形成了他與魏晉時代相當深刻的精神聯(lián)系。結合前述章門弟子進入北大后展開的“六朝文”與“唐宋文”的較量可見,魯迅輯校魏晉著述絕非僅僅是個人偏好而游離于時代;據他的日記所錄,正是在這一段時間里,他與提倡“六朝文”的章門弟子頻繁往來,攀談、宴飲、贈書,關系相當密切。魯迅投注如此多的心血去發(fā)掘魏晉時代的文化底蘊,顯然是與關乎時代發(fā)展的北大文科的那場較量息息相關,不過他自己還別有所側重罷了。
1917年,魯迅中斷了與趨于保守的黃侃的往來(注46),但他并沒有也不可能中斷與“六朝文學”的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一方面表現(xiàn)在他的為人稱道的“魏晉文章”。但所說“魏晉文章”并非專指他的新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魏晉風格與特色,還包括他汲取西方現(xiàn)代思想文化對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的批判,由于有“魏晉”參照,而能夠由表及里,切中要害。這體現(xiàn)了魯迅確立的具有啟蒙性質的新文學的特殊深刻之處。
另一方面,在魯迅的認識中,新文學的啟蒙性質應該包含文學本身,即新文學應該從藝術的審美本質出發(fā),喚起人們對文學的重新認識,這在“五四”時期同樣具有反封建意義。正是在這方面,更能顯示魯迅與“六朝文學”的深刻聯(lián)系。比如,魯迅不止一次地向人推薦劉師培所著《中國中古文學史》(注47),他自己則撰有《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并表明此文參考了劉的《中國中古文學史》;但劉于六朝所重在梁之《文選》,魯迅于六朝則重在魏晉之嵇阮;所以魯迅為文之于劉著,略其所詳而詳其所略——如此詳略,又反映出魯迅與劉師培的文學觀存在著一致之處:劉強調六朝“文章之界,至此而大明矣”,這是“文學別于眾學之征也”(注48);魯迅則進一步提出:“用近代的文學眼光看來”,這是一個“文學的自覺時代”,“是為藝術而藝術的”(注49)。就藝術內部規(guī)律而言,魯迅開創(chuàng)的“五四”新文學是與六朝文學相通的。
顯然,魏晉文學構成了從章太炎到魯迅所開啟的“五四”新文學與傳統(tǒng)聯(lián)系之淵源。
(注1)參見《集外集·渡河與引路》,《魯迅全集》第7卷第35頁;《熱風·隨感錄·四十一》,《魯迅全集》第1卷第324頁;《書信·210103·致胡適》,《魯迅全集》第11卷第371頁。
(注2)馮自由:《中國革命運動二十六年組織史》。
(注3)陳獨秀1906年曾與章士釗、劉師培、蘇曼殊一起執(zhí)教于蕪湖皖江中學。在陳獨秀等人影響下,劉師培傾向革命;民元后,劉師培因依附端方,被革命政府追捕,陳獨秀上書孫中山為劉請求寬宥。“五四”時期二人政治主張、文化觀念相悖,私交甚深,陳延聘劉入北大任教,劉病卒也由陳獨秀主持喪事。參見陳萬雄著《五四新文化的源流》第52頁注釋31,三聯(lián)書店1997年版。
(注4)(注11)參見周作人:《知堂回想錄》第482、355頁,香港三育圖書文具公司1980年版。
(注5)胡適:《陳獨秀與文學革命》,是胡適1931年10月30日在北京大學的演講,載1933年北京出版的《陳獨秀評論》。
(注6)參見王曉明:《一份雜志和一個“社團”》,載《上海文學》1993年第4期。
(注7)參見《魯迅全集》第11卷第371頁注釋2。
(注8)《書信·210103·致胡適》,《魯迅全集》第11卷第371頁。
(注9)陳獨秀1916年11月26日與亞東老板江孟鄒為這家書店招股從上海啟程到北京。12月26日蔡元培被任命為北京大學校長,當日,因湯爾和推薦,蔡找到尚在北京的陳獨秀,請他到北大擔任文科學長,陳以辦《新青年》推脫,蔡讓他把刊物搬到北大來辦,二人議定。(參見陳萬雄著《五四新文化的源流》第47頁注釋20)
(注10)據羅章龍回憶:陳獨秀初到北大,“教師中的遺老遺少則竊竊私議,噴有煩言”,說“陳先生只會寫幾篇策論式的時文,并無真才實學;到北大任教尚嫌不夠,更不要說出任文科學長了。蔡先生對于這些攻擊,說仲甫先生精通訓詁音韻學,學有專長,過去連太炎先生也把他視為畏友。熟習陳先生的人也出來講話,說他在文字學考據方面有素養(yǎng),有研究有著作。高一涵先生甚至說仲甫先生講文字學,不在太炎先生之下。這樣眾口一辭,才慢慢堵住了攻擊者的嘴”。見《陳獨秀先生在紅樓的日子》,載《新華文摘》1983年第8期。
(注12)(注18)(注19)陳萬雄:《五四新文化的源流》第19、25、28頁,三聯(lián)書店1997年版。
(注13)陳獨秀:《科學與人生觀序》。
(注14)羅家倫說:“以一個大學來轉移一時代學術或社會的風氣,進而影響到整個國家的青年思想,恐怕要算蔡孑民時代的北京大學。”見《蔡元培時代的北京大學與五四運動》,載《魯迅研究月刊》1990年第5期。
(注15)陳平原:《“太學”傳統(tǒng)》,載《讀書》1997年第5期。
(注16)《章太炎全集》第4卷第152—153頁,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注17)按照近年來陳思和的“民間”之論,1917年前后北大,即體現(xiàn)了學術由“廟堂”走向“民間”而形成的學術自由的“廣場”。
(注20)(注29)錢基博:《林紓的古文》,《林紓研究資料》第183、175頁,福建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注21)林紓:《送大學文科畢業(yè)諸生序》,引自張俊才著《林紓評傳》第222頁,南開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
(注22)張瑋:《文學研究法·序》。
(注23)錢基博:《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第185頁,岳麓書社1986年版。
(注24)(注26)沈尹默:《我和北大》,《過去的學校》第30、31頁,湖南教育出版社1982年版。
(注25)《章太炎文選》第494—495頁,上海遠東出版社1996年版。
(注27)蔡元培手稿:《自寫年譜》(三),轉引自陳萬雄著《五四新文化的源流》第29頁。
(注28)參見岳玉璽等:《傅斯年:大氣磅礴的一代學人》第16—21頁,天津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注30)(注31)黃侃:《文心雕龍札記》第3—4頁,中華書局1962年版。
(注32)舒蕪:《中國中古文學史·論文雜記·校點后記》,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版。
(注33)林紓:《與姚永概書》。
(注34)魯迅雖然1920年才到北大任教,但實際上他1913年開始就與北大文科關系十分密切,后文有述。
(注35)參見陳獨秀:《本志罪案之答辯書》,載《新青年》第3卷第1期。
(注36)(注38)參見羅家倫:《蔡元培時代的北京大學與五四運動》,載《魯迅研究月刊》1990年第5期。
(注37)參見胡適1952年12月20日在傅孟真先生逝世兩周年紀念會上的講話。
(注39)錢玄同:《嘗試集序》。
(注40)載《新潮》第1卷第5號,1919年5月。文后有“斯年附識”。
(注41)蔡元培:《我在北京大學的經歷》,《過去的學校》第8頁,湖南教育出版社1982年版。
(注42)胡適:《研究國故的方法》,俞吾今編《胡適文選》第59頁,上海遠東出版社1991年版。
(注43)《書信·220821·致胡適》,《魯迅全集》第11卷第413頁。
(注44)《集外集·渡河與引路》,《魯迅全集》第7卷第35頁。
(注45)參見《魯迅全集》第11卷第371—372頁注釋2。
(注46)據魯迅日記,他1917年前與黃侃有兩次接觸,一次是1913年9月30日把《城外小說集》贈送給黃侃,另一次是1914年9月27日與黃侃、沈尹默、沈兼士、錢玄同、馬幼漁、朱希祖等一起聚餐(《魯迅全集》第14卷第75頁、129頁)。
(注47)參閱《魯迅全集》第3卷第502頁,第11卷第609頁。
(注48)劉師培:《中國中古文學史·論文雜記》第119頁,第70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版。
(注49)《而已集·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魯迅全集》第3卷第50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