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對飽經滄桑的傳奇老人。男主人公陳雷,82歲,中共十二屆中央委員、十三屆中顧委委員,黑龍江省原省長;女主人公李敏,76歲,黑龍江省政協原副主席。
1943年,他們在蘇聯伯力雅斯克東原始深山北野營抗聯基地結成革命伴侶至今,相攜相愛,走過了56年共同生活的歷程。
59年前,他們還是一對可愛的年輕人……
一句話點燃愛情之火
1941年3月的一天,正在護士排上課的朝鮮族女戰士李敏收到一張條子,看到熟悉的字體她面露微笑。傍晚,她按照約定的地點,踏著一腳深一腳淺的積雪向距離大宿舍不遠的樹叢走來。她一眼看見過去給六軍教導隊上過課的陳教官在一棵樹旁跺著腳,呵氣像一縷炊煙,從嘴中吐出。3月的西伯利亞,依然冰封雪裹,出奇的冷。
“我要去出征了,回祖國,到黑河、大興安嶺一帶。可能——明天就出發!”陳雷凝視著她,緩緩地說。
“嗯。”她低著頭,不知想什么。
突然,他笑著說:“你知道你哥哥對我說的一句話嗎?”他停頓一下,看著她變化的臉色,說,“這話,我是往心里去了。”
她哥哥叫李云峰,抗聯六軍1師6團政治處主任,和陳雷1938年一同西征的戰友,是莫逆之交。李敏知道:哥哥的話是把她這個小妹許配給他。她心里一陣狂跳。她認識陳雷是在1938年,知道他是一個大學生出身的抗聯教官,去年9月,陳雷等人來到北野營地,他們常常在一起談學習、談戰斗、談人生、談未來,總有說不完的話題。愛慕之情在兩個年輕人的心中滋長,這次要西征,不知何時能相見,陳雷是仗著膽子約她出來的。
第二天,陳雷隨第三路軍總指揮李兆麟返回祖國。他怎么也想不到,他走后李敏會遭到厄運。
抗聯野營駐地的女同志極少,一百比一,目標就相對大了。李敏和陳雷傍晚談話,受到黨組織的嚴厲批評,受到男戰友的抨擊。她被撤銷黨小組長職務,多次作檢查。抗聯國際教導旅黨委成員找她談話時指出,野營有紀律,不準談戀愛。陳雷是“趙尚志反黨集團成員之一,已被開除黨籍。”“陳是地主子弟,將來靠不住。”但倔強的李敏反而更冷靜了。她覺得陳雷有知識有能力,既聰明又樸實,從心里敬重和喜歡他。
一滴淚傾注無言的深情
1942年4月,大地還沒有完全解凍,冰凌花已頂著寒風開放了。
一個不幸的消息令李敏淚如泉涌,陳雷在執行任務中身負重傷。
這是馮仲云將軍告訴她的。詳細傷情他也不清楚,但知道他們這次出征干得非常出色,戰斗也相當激烈。
原來,三路軍三支隊缺少政工負責人,李兆麟根據王明貴的請求委派陳雷擔此重任,得到王明貴的器重,兩個人工作十分協調。三支隊在王明貴的率領下,橫掃大興安嶺、嫩江、甘河、漠河……連續打了27個大勝仗,同時在林區擴大了隊伍,鼓舞了人民群眾的抗日信心。這支活躍在黑龍江西部的抗聯隊伍,令敵人膽戰心寒。為了消滅這支抗日隊伍,1942年2月,日偽調集重兵在大興安嶺庫楚河山谷中游將三支隊包圍。經過一場惡戰,百余名抗聯壯士血灑疆場,只有11個人突圍幸存。陳雷在激戰中身負重傷,右手腕被子彈打中,動脈血管被打斷,當時鮮血噴出1米多高,幾次用紗布塞都被鮮血浸透,后來用根樹枝把紗布硬頂到血管斷口,才算止住了血。同時,又一顆子彈打在他的后頸部,險些致命。撤到蘇聯境內后,陳雷作為重傷員被送入陸軍醫院治療。
正當李敏日夜為陳雷的傷勢而擔憂時,有一天,醫務室突然闖進一個吊著右臂的傷員,用凝重的目光盯著她!天啊?這不是陳雷嗎!他瘦多了,顴骨突出,圓臉變長,顯露大病后的憔悴。
他們相視無言。她急切地小心翼翼地打開紗布,為他的槍傷換藥。她揭下最后一層紗布,看見了一塊殷紅的傷口,這兒曾噴涌出他的鮮血,這兒的動脈管已不復存在。
一大滴苦澀的眼淚,滴落在陳雷手腕的傷口處。陳雷覺得有一股熱流涌遍全身。
幾天后,旅部要在男宿舍召開大會。這種宿舍又叫大筒子房,建在山上,坐南朝北。房內中間是過道,兩面是幾十米的大統鋪,一面鋪就可睡三四十人。屋里點著馬燈,光線很暗。李敏隨婦女排進來時,遠遠看見吊著右臂的陳雷半起身,吃力地離開他的睡鋪,李敏心里很高興。便搶先坐到他的鋪位上。坐在對面鋪位的陳雷,眼睛雖然近視,但極力注意李敏在他行李前的舉動。散會后,陳雷高興地回到鋪位,他行李上的軍大衣顯然被疊過,急忙尋找,一封厚厚的信出現在眼前。他找個僻靜之處仔細閱讀,心中好像燃燒起火焰。李敏以真誠、坦率、細膩的感情,向他表達了愛情。她認為他是堅強的革命者,出生入死,屢次為祖國負傷,決不是什么反革命分子。她告訴他,你能活著回來,我非常高興。我會永遠愛你,直到終生。但由于客觀條件限制,暫不公開,回國后再處理個人的問題。
此后,有一位熱心腸的小梁戰士,常常為他們傳遞書信。
1942年12月9日,陳雷奉命帶隊回東北執行偵察任務。李敏不便出面送行,又恰逢她學習報務員業務正舉行發報考試。出發的汽車在轟鳴,李敏心中難過。手指發顫怎么也按不出點來。蘇聯考官問她怎么回事?她眼淚直流,推說頭疼,跑回宿舍。不一會兒,一位送丈夫西征的女戰士回來,把陳雷給她的紀念品送來:一個寫滿詩的筆記本,一封信,一把戰利品口琴。她把這些東西緊緊抱在胸前。
一間小屋留下患難與共的溫馨
陳雷此次執行任務十分順利,一個半月后返回野營。不久,旅司令部任命陳雷為六連政治副連長、中尉軍銜(此時陳還未恢復黨籍)。
陳雷和李敏相處已有三年,都把各自的感情深深埋在心中。但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旅領導同意他們結婚,并在大地窨子中分出一間作新房。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天氣,陳雷接到命令后匆匆告訴正在學習的李敏,李敏一時被突如其來的喜訊驚呆了,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幾天之后,李敏上山滑雪訓練后回到宿舍,行李卷不見了!金玉順、樸景玉兩位鮮族女戰友把她送到“新房”。李敏走進房門,看見陳雷正穿著襯衫,用破舊報紙糊墻呢。這種墻是由木板皮釘成的,做為與另一家的間隔。而靠外走廊的板墻正呼呼透著風。屋內氣溫太低,哈氣可見,糊上的紙很快凍在墻上,他便用臉盆燒著木炭火,邊糊邊烤,兩手炭黑,滿臉像個灶王爺。可是李敏不顧一切的投入到“灶王爺”的懷里。他們就在這樣的房子里度過新婚第一夜。沒有結婚儀式、沒有喜慶鞭炮、沒有親朋好友舉杯祝福、更沒有大鋪大蓋錦衣綢緞。但是,他們覺得這是世界上最美好最溫馨最幸福的新房,他們心滿意足。因為在婚姻的諸多條件中,感情是第一需要。“問世間情為何物,竟叫人生死相許”,只要感情相系,處處充滿陽光。沒有窗簾,李敏向衛生所要來一些紗布,用針線連接起一個紗簾。陳雷找了一張白紙,用紅蘭鉛筆畫了一朵寒梅、一朵牡丹。他說,我們的愛情像寒梅一樣,經歷寒冬終于怒放了。牡丹花是我們百年合好的象征。
婚后是幸福的,夫妻互敬互愛。陳雷勞累過度,在晚上直打呼嚕,害得李敏常常徹夜不眠。后來李敏想出一個高招,用兩個棉花球塞滿耳朵,“再打雷我也不怕了。”
對于這一段頗具浪漫色彩的生活,陳雷有詩為證:
異國他鄉結小家,
心花怒放樂無涯。
縱有困難憂心事,
自能克服自能剎。
風雨相廝相伴到永遠
1945年8月8日,蘇聯對日宣戰;8月15日,日本宣告無條件投降,9月3日,中國戰場上的戰事基本結束。不幾天,陳雷、張光迪、王鈞等率三個小組乘飛機回國。從此,陳雷和李敏雙雙攜手開始了新征途。
直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風暴驟起,一張大字報誣陷陳雷,說他殺了百名抗聯戰士。1966年8月26日就開始揪斗了。這對恩愛夫妻又被拆離八年之久。
時任中共黑龍江省委書記處書記、常務副省長的陳雷,首當其沖被關進牛棚。戴高帽、抹花臉、剃鬼頭、上大刑,造反派極盡各種手段折磨這位抗日英雄。哈爾賓軍事工程學院的一幫年輕造反派,用軍用皮帶的鋼頭輪番抽打陳雷的腦袋,頭綻血流,差點兒被打死。
有一次,李敏冒著危險去看他,帶去他喜歡吃的東西。看到他被打得血流滿面,剃了鬼頭,簡直無法辨認。在游行時叫他跪在車廂板上四五個小時,膝蓋肉皮全脫落、流膿。李敏見狀抱著陳雷嚎啕大哭。李敏向造反派們抗議說:“他沒有歷史問題,他為抗日救國多次受重傷流過很多很多的血。你們不了解歷史情況,受了壞人的造謠欺騙!你們不能再打了,你們去調查了解,千萬不要再打了。你們會明白打錯了……”
但這些話對于那些無法無天的家伙來說,毫無作用。李敏把陳雷的血衣帶回來,洗凈夾進字條:“……要實事求是、保重身體、堅強的活下去、千萬千萬要活下去!”
第二年寒冬的一天,在工廠勞動的李敏趁著休息日,買了棉衣棉帽,經申請去看望陳雷。他的傷雖然愈合了,但頭上傷疤累累,變得黑瘦。兩人無言相視,用淚水代替內心感情。接見時間是有限的。離開后,有人追過來,說陳雷讓把他的手表拿回去修一修,李敏接過一看,表是好好的,準時準點,怎么說修一修呢?一種不祥之兆掠過腦際,她整夜未合眼。天一亮,就給看押的人打電話,問陳雷的情緒怎么樣?沒幾天,李敏也被以“蘇修”、“朝修”、“反革命”、“里通外國”等罪名投入監獄。她寢食不安,連做惡夢。有一天,她眼前出現一片汪洋。突然,汪洋中露出一塊草地,草地上有一床被子,是自己家里的,這不是陳雷的被子嗎?打開一看陳雷躺在里面,便“哇”地一聲哭醒了。這一定是陳雷不在了,或者自殺了。第二天早晨,她正在掉眼淚,忽然大喇叭里傳來“打倒反革命分子陳雷”的口號,她欣喜極了:他還活著!活著就行!要挺住,堅持著活下去!
1975年,陳雷被“解放”,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去上海,因為李敏出獄后因患腫瘤正在上海住院。這對患難夫妻是在上海一家醫院劫后余生見的第一面。他們依然用心靈用行動續寫著忠貞不渝的愛情。
又是幾度春秋。夫妻倆相繼離開了省級領導崗位。陳雷書畫之余,撰寫回憶錄。如今已出版《征途歲月——陳雷回憶錄》、《露營集》兩部書;反映建國后工作內容的回憶錄也將脫稿。李敏從事社會活動之余,已收集整理出《東北抗日聯軍(流行)歌曲選》出版。她也正在忙于寫回憶錄。
(責任編輯:劉家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