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陶陶
我的朋友說:我全身上下散發著火藥和辣椒粉的氣息——不僅嗆人,而且危險。沒辦法,我就是這樣的叛逆性格。就因為這,父母不知被我傷害過多少回,然僵局總是以他們先行讓步才得以打破。去大學報到的前一晚,爸爸嘆了口氣說,“你得注意這臭脾氣啊,在學校里人人都是家中的寶貝,誰還會像我們那樣一聲不吭受你刺激?另外,做人要簡單些。”當時我還嫌爸爸嘮嘮叨叨囑咐個沒完,沒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才發現爸爸的那些話其實是“至理名言”。
大學生所描繪的美好的宿舍生活似乎與我毫不沾邊,“大一”的我沒有歡樂,沒有溫馨,有的只是與同學的針鋒相對,這一切只緣于入學第一天一位舍友對我吼了一句,而從末受過如此禮遇的我哪里能咽下這口氣,當然立即還擊,從此就出現了裂痕,隨著一些有意無意的摩擦,裂痕不斷擴大,終于形成了不可逾越的鴻溝,爸爸的話應驗了。
我那引以為傲的叛逆性格給我的打擊太大了。凡是有“敵人”在時,“愛憎分明”的我立刻會閉上嘴巴冷眼旁觀。我疏遠著“敵人”的同時,也在不知不覺中疏遠著其他舍友。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離她們好遠好遠,觸摸不到她們,感覺不到自己。我開始惶恐。原來覺得自己像齊秦歌中的那匹孤傲的狼,現在只覺得朱耷筆下的那只禿陋、畏縮的怪鳥更像我的速寫。我開始試圖插入話題。不知是由于她們不能一下適應我的重返群體,還是由于我那欲速則不達的訕訕與笨拙,我只覺得自己是一個走調的音符,破壞了整個音樂篇章,又像一顆在水面上滾動的小小油滴,竭盡全力想溶入水中,可總被這種不同的化學介質無情地排斥出來。像一個不斷下沉的溺水者,周身都承受著越來越強的壓力,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每一根神經。我知道這種壓力來自孤獨。我為此而煩悶。
于是我開始逃避她們的嘻笑打鬧聲。從此宿舍里就很難在白天見到我的身影了。我大部分時間都在教室里度過,平時碰到舍友們也不再招呼了。我用一個冷漠的外殼將自己脆弱的心緊緊包裹。那段日子,我幾乎已經不會說話了。有時對著鏡中那失去了青春朝氣的女孩喃喃低問,我和這世界,到底是誰拋棄誰啊?
我想家,想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我想一切一切的親人,一切一切曾對我好的人。爸爸的話再次在我耳邊響起:誰會像父母那樣寬容你,受了你的氣還怕你氣壞了身體?那我又為什么忍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最親的人?我打電話回家的次數明顯地增多了,一聽到父母的聲音,眼淚就像決了堤的洪水狂瀉而出,把著電話半天講不出一句話。媽媽在另一端的聲音也是一顫一顫的——她以為我是單純的想家。她不知道我的淚水里包含著多少后悔和內疚啊!爸爸卻更關心我與同學的相處,盡管我再三掩飾,他的語氣仍飽含著濃濃的憂慮和不安。很少給我寫信的他居然來了一封信,只有幾句話,但中心還是那句“人的心應該簡單一些”。我總把爸爸的話當作耳邊風,生活又總在應驗著爸爸的話。
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臨近崩潰邊緣的我終于敲開班主任的家門。當我吐出一大堆話后,心中隱隱升起一股模糊的羞愧感——原來在別人面前暴露弱點的滋味不太好受。時間過了11點,宿舍早已關門了,我只好留宿在她那里。緊接著發生的事情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一陣雜亂、急促的腳踏著木制樓板特有的“冬冬”聲混雜著女孩子的嘰嘰喳喳聲由遠而近,由模糊到清晰,一下就卷到了門口,接著房門被擂得震天響,還伴著亂糟糟的尖叫,老師,快開門!我和班主任老師反射性地一躍而起:我奔向后面一間小屋,班主任直沖向門口。門一打開,我的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舍友“忽啦”一下涌進了屋里,開始了七嘴八舌地描述:怎樣為我擔心,怎樣乞求舍監開門放行,怎樣在校園內外一路大呼小叫,不放過任何一個石橋石凳……又談到這段日子里我的“奇怪行為”。我在黑暗的小屋中看不見她們,卻能想象出那一張張焦灼無奈的青春臉龐:奇怪,這差點逼瘋我的雜吵聲,今天聽起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最后,一個聲音說,其實,同學間有什么大不了的仇呢?我們都很擔心她,淚,終于順著我的臉龐無聲地滑落。
次日,我在日記本上寫下了大大的“對不起”三個大字,對她們,對父母,心中除了內疚,還有無盡的感謝,感謝生活,讓那個任性輕狂的女孩一步步走向成熟和理智,對友情、親情更懂得珍惜與呵護。人與人之間的確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仇,只要心變得簡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