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周恩來的著裝風貌

在新中國第一代領導人中，周恩來文質彬彬的服飾風貌是舉世注目的。

權延赤曾撰文說毛澤東服飾土氣，周恩來服飾洋氣。是的，周恩來著裝是比較講究的，但以\"洋氣\"來描述，俗，且失真。倘要概括，可名之嚴裝風度，這可以追溯到他的青少年時代。我們知道，周恩來母校南開學校的校風是面必凈，發必理，衣必整，紐必結;頭容正，肩容寬，背容直;氣象勿傲、勿暴、勿怠;顏色宜和、宜靜、宜莊。

作為當年的學生，周恩來不僅工工整整手錄心記，而且身體力行，這對他著裝風度的形成即便算不得奠基，也起到了重要的構形作用。南開校規很嚴，校風的出臺不是華美字句的點綴，而是人格風貌的指南。這對少年周恩來有著心有靈犀的溝通與呼應，不少周恩來的傳記就寫到他從小非常愛整潔，衣服無論怎樣破舊，都要補好，洗凈，整整齊齊地穿在身上。想來是生于離亂之世，遂奔波南北各地，先后有生母、繼母、養母等相伴。從人生來說也許是不幸，但從文化心態來說，身邊不斷變換著呵護自己的女性，以及女性對于美的敏感，特別是衣著的凈潔講究，當會深深地影響他。周的一個同學回憶說，周當時只有一件藍布大褂，他每個星期天洗一洗，過一夜干了之后，下星期再穿上它上學。在周恩來的生活境界中，美的講究往往是一種精神追求，并非因為物質的豐沛。

不難理解，在一個文化素質教育相對低下的環境中，美的講究往往成為盲區，甚至會成為視美為丑的誤區。據文獻資料，也許出于審美習慣，也許為物質條件所拘囿，少年周恩來確實穿過紅藍色的襪子，那些東北學生顯然覺得即使不是女子氣，也很逗人，特別是穿在這樣一個羞紅了臉的矮小、濃眉大眼、白凈漂亮的男孩腳上……一個同代人清楚地記得\"他們笑他愛整潔\"。校園演莎士比亞，需要男孩子自愿演女角。由于周恩來清秀的外貌，尖細的嗓音，以及他的魅力和文靜，當然成為這個角色的候選人。一旦自愿承擔了一次，就成為一項慣例他在劇中總是扮演女角，在《傀儡家庭》中演娜拉，以及在《一元錢》、《一念差》和《新村正》中演中國的女性角色。周的演出獲得高度贊揚，他曾自豪地說，當《一元錢》1915年從南開\"移\"到北京時，曾轟動一時。他甚至收到一些戲迷的來信。

愛美衣美飾，注意著裝風貌，并不意味著對所有的規定都服服貼貼，相反，他有著愛憎分明的美丑觀，以及果斷的革命家的風度。例如1911年，幼年的周恩來還在沈陽東關模范學堂讀書，10月剛傳來辛亥革命成功的消息，他就成為這所學校第一個剪辮子的學生。

后來在法國勤工儉學，西裝革履的親身體驗，講究服飾之美的歐陸文化氛圍的耳熏目染，使他在服飾文化方面的素養更為增益。新中國成立后一直任總理并兼外長，年年步出國門，走訪五洲，時時接待外賓，應對八方，他更為自覺地將個人的服飾風貌視為一個國家民族的象征。一次外貿人員出國服裝質量有點問題，有人以為湊合一下就行了，可周恩來特別過問，認為這關乎新中國的形象，穿到國外去要漂亮、高檔。顯然，他不是從功能性方面單向度地看服飾，而是能從服裝中閱讀出豐富多樣的社會信息來。有一次他同一個友好國家來訪的總理談話，拉出外衣磨破的袖口作為中國產品質量低劣的一個例證，使參加會見的中國外貿部長狼狽不堪。

周恩來很早就對服飾的魅力有所認知并運用到實踐中。早年的某一天，當知道嬸母反對弟弟迷京劇后，周恩來沒吭聲，第二天便鄭重其事地穿上灰色綢大褂，擦亮了鞋子，帶上弟弟外出一整天，回來時抱著一大堆戲裝。接著，他換上在家穿的藍布大褂，帶領聚集在一起的家人欣賞戲裝款式色彩與圖案，講解其中的文化蘊含，討論京劇藝術的美感之所在。嬸母也聽著，時而皺眉，時而微笑，后來她再也不反對看戲了。顯然，周恩來借助于京劇服飾的魅力給嬸嬸上了一堂審美啟蒙課，從這一小插曲可以看出，周恩來很看重服飾的感染力。

在平常生活中，周恩來特別注意服飾的認同感和親和力。是1961年4月13日吧，周恩來以總理身份到少數民族地區視察，可是他沒有穿正規的中山裝，而是入鄉隨俗，上身對襟布扣白衣衫，一條大腰身咖啡色長褲，頭上一條水紅色包頭布，是地道的傣家裝飾。潑水節上，他也是少數民族扮飾，端一盆水，在嬉鬧歌笑里匯入狂歡的人群之中。如此平易親切的大家風度，作為泱泱大國的總理不擺譜不拿架子，別人見了喜歡，自己也輕松自如。

值得注意的是，周恩來服飾的嚴裝風度有一個前提，即他以仁慈克己為底蘊的樸素作風。古今中外，國家首腦衣物以千百萬計者比比皆是，而周恩來卻是高山仰止的例外。因為在他嚴裝風度的背后，竟是令人吃驚的節儉樸素。轉戰延安時，因乘坐的卡車壞了，換馬，周恩來鼻血不止迫不得已又上了擔架，人們才發現周的鞋底竟有一大洞，且塞著一塊報紙墊底。與此相關的是后來幾十年穿補丁襯衣，想來是身為總理，目睹民眾生計艱難，溫飽問題未能解決，遂生不忍之心，輕易不制新衣，特別對于不影響觀瞻的襯衣睡衣之類，有著得過且過的態度。1950年去莫斯科有了一套專門為此訪問而買的天藍色方格法蘭絨睡衣，誰知這竟成了周恩來唯一的一套睡衣，他一直穿著，甚至到國外訪問時也帶著它。后來這件睡衣的顏色褪了，補丁疊補丁，藍白二色逐漸接近，變成了模糊的灰色，他仍舊穿著它，直到1976年去世。周恩來去世后展出的一雙縫補得很好的襪子已經穿壞，據說他從當總理前直到去世都穿著它，令人難以置信地穿了30年!這種節儉習慣還可以追溯得更遠一點長征過草地時，警衛員把兩件單衣縫在一起，中間放點羊毛，為周恩來做了一件羊毛夾襖。到延安后，人們都棄舊換新，穿上新棉衣，可周依然是那件羊毛夾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