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祥森
在沒有拜讀被一篇書評文章譽為“學界王海”楊守建先生著的《中國學術腐敗批判》大著前,先在“世紀中國”網站之“世紀沙龍”專欄中讀到了署名“張群”的《學界王海浮出水面》的書評;旋即又從友人楊玉圣先生主持的“學術批評網”上讀到了該書責編張獻忠先生(當時尚不知他就是該書的責編)的評論——《吹響學術打假的號角》。于是,就急切地想讀到這個“學界王海”“不惜數載之功”(現在可以知道,“數載之功”一說根本不成立)著就的“第一部最為大膽、全面、公開地揭露國內學術界種種丑陋現象的著作”。
起先,我委托在南京的朋友去南大附近的“先鋒書店”看看有沒有此書。因為我幾次出差途經南京時曾去過幾回該書店,知道該書店專門經營學術書籍,且能及時上架新書。但這次頗為失望。不得已,便向北京的朋友求援。感謝北京友人的熱情襄助,終于讓我如愿以償,得以一睹此書之廬山真面目。
我之所以急欲讀到這本書,除了自己對學術批評比較感興趣外,首先是想了解一下這個突然“浮出海面”來的“學界王海”究竟何許人也。因為,在我所接觸的史學圈子中,從事學術批評事業十數年的楊玉圣先生似乎在學界的口耳相傳中是個“學界王海”,至少在中國美國史學界有相當多一部分人是這樣認為的。如今中國美國史學界的人大都能比較安分守己,都說是因為與玉圣先生的學術批評努力有關(毋庸否認,在中國美國史學界,也有人對他恨之入骨,提起“楊玉圣”這三個字可能就咬牙切齒)。其次,是想了解一下該書是否如評論者所說那么偉大。可是,待讀到此書,結果不僅是令我大失所望,而且讓我大為吃驚。
在這里,我主要想結合上面提到的評論《中國學術腐敗批判》一書的兩篇書評文章,探討一下學術書評如何堅持實事求是原則的問題。
寫書評必須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有好說好,有壞說壞。經過學術界多年的努力,這在當下已成為書評界之共識。然而,說易做難,落實到自己的身上更難。
凡讀過《中國學術腐敗批判》一書的人都不難看出,作者楊守建對書評的八股化傾向和做法、對書評的“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溫情主義,是極力痛斥的。但是,不無諷刺意味的是,該書一面大加痛斥,另一方面,該書的責編卻明知故犯,自甘淪為被痛斥者流。
我目前還不知道給楊守建先生戴上“學界王海”桂冠的張群先生是何許人士。封《中國學術腐敗批判》一書為“第一”外加三個“最”(在我看來,三個“最”沒有一個能夠成立的)的張獻忠先生,現在知道就是該書的責任編輯。
從我業余做圖書責編的經歷看,責任編輯對于一部書稿的審讀,加上校對(至少是終校一遍),絕不少于讀四遍。審讀過程中,為了較好地把握書稿,責編還必須閱讀一些相關的圖書或文章,即對書稿所涉及的問題做點學術了解;若條件許可,還須盡可能地核對書稿所援引的書籍和文章。因為我的編輯經驗告訴我,十之八九的作者在書稿或論文稿中所引用的材料,不可能每一條都是他/她親自查閱的,或多或少總攙雜著一些冒似作者親自查閱實則轉引而來的材料,何況,即便是作者親自查閱的材料,也有可能出現筆誤或電腦輸入時摁錯鍵。因此,如果說張群先生對《中國學術腐敗批判》一書及相關問題也許了解得不深,那么圖書責編張獻忠先生是理應深切地了解該書的內容的。
無論張群先生的評論,還是張獻忠先生的評論,對《中國學術腐敗批評》的捧贊,都幾至于上天絕地,甚至肉麻。但在二張的評論中,伍鐵平、葛劍雄、曹樹基、楊玉圣、徐慶凱、錢乘旦、孫周興等先生卓有成效的學術打假努力及其貢獻,卻全都被一筆抹殺了,全都被一股腦兒記到了所謂的“學界王海”楊守建——這位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新聞系的本科學生身上了。
我們且看二張是如何進行這種乾坤大挪移的。
張群先生的書評稱:“學界的‘王海——楊守建浮出海面了。而這個‘王海,他的第一聲號角就如此犀利和有力,鋒芒又是如此銳利。《批判》甫一完稿,就以其大膽而客觀的揭露和入木三分的分析、嚴密無懈的邏輯(體系),讓圈內人士‘大驚失色,拍掌叫好。原上海大學法學院院長潘國和、復旦大學年輕的語言學博士申小龍、西南師大歷史地理博士陳國生,這些曾幾何時被譽為‘杰出的天才的學界諸公(其中潘國和最富傳奇性:十年之間,他從一名中學化學老師搖身一變成為著名的法學家、法學院院長,其中端倪,自不得而知),將不得不在這里摘下他們虛偽的高貴面具。而所謂填補國內法學研究空白的《南極政治與法律》、國內第一部《世界文明史》及其主編唐河、中國社科院‘八五重點科研項目成果《中國歷史人口統計資料研究》、第八屆中國圖書獎獲獎專著《文化語言學》(申小龍博士‘著),也不得不脫下他們頭上那層玫瑰色的光環。”“中國第一大辭書案、九十年代中國第一書評案、中國語言學界第一訴訟案,還有眾所周知的華東理工胡黎明案……雖語涉中國社會科學院、北京大學、復旦大學、武漢大學、重慶西南師范大學等中國學術重鎮,作者亦毫不隱諱,秉筆直書,諸多內幕,俱現紙上,告知讀者一個真實、具體、完整的中國學術界。”
張獻忠先生也在書評中寫道:“在《批判》一書中,作者對……近幾年來關于學術腐敗的大案、要案一一進行了揭露,無情地剝去了罩在王同億、申小龍、潘國和、陳國生等這些曾幾何時被譽為‘杰出的天才的文抄公們頭上那層玫瑰色的光環,批露了許多鮮為人知的學術丑聞,告訴了讀者一個真實的學術界:在神圣的學術界里也有馬屁精、騙子、剽客、慣匪和強盜。”“《批判》……作者直斥潘國和、申小龍、陳國生等文抄公為‘文壇竊賊、‘學苑大盜,將他們的腐敗行徑一一展現于世人。作者還將大學教材的互相‘借鑒謔稱之‘學者的亂倫功夫,將申小龍通過重新組裝產生的大量著作(這些著作很多都是抄襲來的內容)戲稱為‘學者的積木游戲”。
通過這番乾坤大挪移,辭書學界徐慶凱先生等對王同億事件的揭露(見于光遠、巢峰等著:《我們丟失了什么——“王同億現象”評論文集》,商務印書館版),語言學界伍鐵平先生等對徐德江、申小龍的無情揭露(見伍鐵平著《語言與文化評論集》,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版),歷史學界張偉然、藍勇先生等對陳國生的揭露(見《學術界》2000年第3期),錢乘旦先生等對高校教材低水平重復的批評(見《中國書評》1995年總第4期),楊玉圣先生對學術腐敗現象的抨擊及其學術批評(見楊玉圣著《學術批評叢稿》、楊玉圣編《書的學術批評》,均為遼寧大學出版社版),哲學界孫周興先生對張汝倫抄襲問題的公開批評(見《中華讀書報》2000年4月),法學界段曉英先生等對潘國和嚴重學風問題的批評(見《學術界》2000年第4期),等等,兩位書評作者視而不見,通通記在了還在讀大學的楊守建的名下。
不知情者,初讀這兩篇書評,必然會認為是:“楊守建先生挺身而出”,“對學術腐敗分子當頭棒喝”,才“無情地剝去了罩在王同億……等……文抄公們頭上那層玫瑰色的光環”。最后,讀者自然也會得出結論:揭露了這么多學界的大案、要案,摘下了這么多“杰出的天才”的“虛偽的高貴面具”,楊守建怎么不會是“學界王海”、“學術打假英雄”呢?
不僅如此。據該書責編張獻忠先生說,《中國學術腐敗批判》的作者“言辭犀利、批判性強、風格明快”,“而且語言幽默、筆調辛辣,可謂‘嬉笑怒罵皆成文章”。在責編獻忠先生的筆下,年紀輕輕的楊守建儼然就是一個再世的當代魯迅!
其實,不客氣地說,評論者如此不顧基本客觀事實,把一個年輕作者如此捧上了天,大概和作者一樣,恐怕只有一個目的,即為作者爭中國學術腐敗批判之“老大”的交椅,為《批判》一書爭“原創性”。由此看來,如果說責編沒有讀懂書稿,實在是冤枉了他。事實表明:張先生不僅讀懂了書稿,而且可以說達到了與作者心心相印的境界。
上述有關《中國學術腐敗批判》的兩篇書評,再一次讓我們看清楚了八股化、廣告化的書評的丑陋形象;再一次使我們體會到,在學術評論活動中,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有多么艱難(特別是事及自身時);再一次讓我們懂得,破除純粹的“栽花”樣式的書評,絕非是件一蹴而就的易事,而是一項長期的、艱巨的任務;再一次讓我們明白這樣一個道理,對作者遠離客觀事實的無聊的吹捧,無異于對作者進行無情的棒殺,捧得越高,很可能跌得越慘。這難道不值得人們深長思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