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黃春秋》2000年第6期發表的陳虹所寫《楊成武眼中的“楊余傅事件”》一文,介紹了“楊余傅事件”發生的原因及平反經過,讀后頗有收獲。但文中提到:“1969年林彪的‘一號命令’又把多數老帥趕出了北京”。話雖一句,卻涉及一些重要史實,作為一名黨史愛好者,《炎黃春秋》的忠實讀者,我愿就自己目前掌握的資料,對這一問題的不同說法的來龍去脈進行必要的辨析,還歷史以本來面目。
關于“第一號號令”是林彪背著毛主席擅自發布的,是“一次篡黨奪權的預演”的說法,最早見于“九一三事件”后,中共中央于1971年12月11日發出的《關于組織傳達和討論〈粉碎林陳反黨集團反革命政變的斗爭〉(材料之一)的通知》中,《通知》說:“1969年10月18日,林彪乘毛主席不在北京,擅自發布所謂‘林副主席指示第一個號令’,調動全軍進入戰備狀態。這樣的大事,竟不請示毛主席、黨中央,實際上是一次篡黨奪權的預演。”接著在1972年7月2日印發的中發第24號文件中再次說:“1969年10月17日(應為10月18日,引者注),林彪背著毛主席、黨中央,借口‘加強戰備,防止敵人突然襲擊’,擅自發布‘緊急指示’,調動全軍進入緊急戰備狀態。10月18日,由黃永勝以‘林副主席第一個號令’正式下達。號令下達后的第二天,林彪采取‘電話記錄’的形式向毛主席報告。毛主席當即指示:燒掉。林彪、黃永勝等慌了手腳。為了掩蓋罪行,竟造謠說,毛主席說,很好,燒掉。這是林彪篡黨奪權的一次預演。”這兩個文件對“第一號號令”的定性是一樣的,但后者比前者加了一些細節和過程,卻將林彪指示的時間錯為10月17日。同時說明是黃永勝以“林副主席第一個號令”的名義下達的。
事實真相究竟如何呢,隨著“四人幫”的被粉碎,黨的實事求是思想路線的恢復和發揚,一些黨史工作者和當事的知情人逐漸披露了實情,恢復了歷史的本來面目。最早最有力的證明,是1980年11月至1981年元月對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主犯審判中,沒有把曾被定性為“一次篡黨奪權預演”的“第一號號令”列為林彪的罪狀。只是當時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直到原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檢察院副檢察長圖門在與他人合著的《超級審判》中,才披露了原曾打算把“第一號號令”問題作為林彪的罪狀起訴,但經大量查證,認為“定罪理由不充分”,決定“不列入起訴內容”的實情。
再一個有力證明是,1986年8月,由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編輯出版的《中共黨史大事年表》,對其1981年10月的版本作了實質性修改,它不再援引中發[1972]24號文件的說法,而是明確指出:林彪“根據毛主席關于國際形勢有可能突然惡化的估計,……作出‘關于加強戰備,防止敵人突然襲擊的指示’,后經黃永勝等以‘林副主席第一個號令’正式下達。”但這一修改由于未在報上發表,也沒有在社會上引起太大的反響,不少人仍沿用原來的論斷。
到了1994年夏,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套長達600多萬字的大型編年史書——《中華人民共和國實錄》。編著者在該書中對“第一號號令”的記述完全采用了客觀敘事的方法,除直接錄用了1986年8月版《中共黨史大事年表》的提法外,還介紹了“號令”發布后我軍的活動情況。《實錄》的責任編輯劉野同志于1994年8月27日在《人民日報》發表《由<中華人民共和國實錄>引出的話題,“實錄”的故事》一文,介紹了“實錄”的編寫會議對“號令”寫法的討論過程,充分肯定了“實錄”的編寫者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
此后,公布的不少材料和陸續發表的不少當事人的回憶文章,對于1969年10月前后中蘇關系緊張情況作了詳實的說明,在當時的形勢下,加強戰備,防止敵人突然襲擊,特別防止蘇聯利用談判搞布拉格式的突然襲擊是毛澤東、林彪、周恩來等中央領導的共識,形勢使之然。
10月18日下午5時許,林彪向其秘書張云生口述了加強戰備、防止敵人突然襲擊的六條緊急指示,并讓張向總參謀長黃永勝傳達。7時,張云生以“林副主席關于加強戰備的緊急指示”為題用電話傳達給黃永勝,并沒有稱其為“林副主席第一號號令”,作戰部向部隊傳達時,也講的是林彪關于加強戰備的幾條指示。后來,作戰部參謀人員按“前指”成立以來的發文順序將林彪關于加強戰備的緊急指示編為“第一號號令”,接著還有第二、第三、第四號令。這就清楚地說明,第一號令的內容是林彪關于加強戰備的緊急指示,把它俗稱為“林副主席第一號號令”就不準確了。但那時林彪如日中天,有些人雖對此稱謂有看法,也沒人出來糾正,就這樣以訛傳訛。“九一三”事件后,在中央文件上,將作為“號令”內容的“林副主席指示”提到標題上定名為“林副主席指示第一號號令”。應該說這是不實事求是的。
至于把疏散中央領導和在京老同志的事與“第一號號令”聯系起來,如說根據林彪“一號命令”,將××送往×地之類,更有甚者說“林彪想通過第一個號令”,以戰備疏散為名,把軍隊的老干部趕出北京,為實現他篡黨奪權的陰謀掃清障礙等等。根據目前已知的材料,這種說法也是不符合事實的。
一、加強戰備,防止敵人突然襲擊,特別是防止蘇聯以談判為名向我發動布拉格式的突然襲擊,如上所說,是毛澤東、林彪、周恩來等黨中央主要領導的共識。“第一號號令”和疏散中央領導及部分在京老同志是在這一形勢下同時采取的兩項措施,不存在互為因果關系。
二、疏散中央領導和部分在京老同志是根據毛澤東關于“中央領導同志都集中在北京不好,一顆原子彈就會炸死很多人,應該分散些。一些老同志可以疏散到外地去”的指示,周恩來于1969年10月15日主持召開政治局會議決定的。周為主要負責人,具體工作由汪東興為主任的中央辦公廳辦理。疏散方案是報周恩來審定批準的。其間,毛澤東于10月15日去了武漢,林彪于10月17日去了蘇州。10月17日晚,在新落成的首都體育館看完體育表演后,周恩來與幾位政治局委員在休息室分批會見了董必武、朱德、陳云、李富春、陳毅、葉劍英、鄧子恢、張鼎丞、王震、陳奇涵等一些老同志,向他們通報了中央關于緊急疏散的決定,要求他們在10月20日前后離開北京,并說明他已向所在省的第一把手打了招呼,讓他們把老同志安排好。由于聶榮臻、徐向前未來觀看表演,周恩來委托陳毅第二天轉告。可見,疏散部分在京老同志到外地與林彪和他管的軍委辦事組沒有關系,他們沒有參與此事。
三、從時間上看,“一號號令”是10月18日晚發出的,而疏散老同志的決定是10月15日作出的。據相關資料顯示,陶鑄是10月15日接到疏散通知的,鄧小平接到通知也在10月18日之前(據毛毛的回憶文章,鄧是在周恩來10月18日向江西省革委會打招呼之前接到疏散通知的)。
四、從“第一號號令”的內容看,“號令”只涉及部隊,未涉及地方黨政部門,也沒有提到疏散老同志的問題。從發送范圍講,也只發給部隊,并沒有直接發給地方黨政部門。值得一提的是,當時由于一些軍隊領導是地方革委會領導人,有的軍隊領導在收到“號令”后便在革委會領導中作了傳達,便被一些造反派頭頭捅到社會上去了,引起混亂。為此,黃永勝等人還受到周恩來的嚴厲批評。這也說明“第一號號令”是僅限于部隊的。
“疏散”決定的前后史實確是如此。但必須說明的是,在疏散過程中和疏散之后,當時被打倒和半打倒的許多老同志,受到無端的、不同程度的迫害。劉少奇、陶鑄最慘,疏散后不久即慘死。鄧小平次之,朱德、陳云、李富春、陳毅、葉劍英、徐向前、聶榮臻處境雖好些,但一直處于半打倒狀態。
林彪在“文化大革命”中的罪惡罄竹難書,“歷史罪人”的惡名是他自己的歷史所寫就。但我認為,即使對待歷史罪人也要實事求是,不是他的罪名,我們也絕不會強加給他。這就是我寫這篇讀后感的緣故。
(本文主要參閱嚴實的《林彪的“一號號令”發出前后》和張云生的《實話實說林彪“一號令”》及報刊上發表的相關文章。)
(責任編輯 洛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