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平凡的人,一個平凡而又忙于事業的人,一般地說,是不大注意自己生活細節的,瀛生就是一個這樣的人。走進他那不大的平房里,看到的只有床、桌子和書。至于和“現代化”沾邊的東西,像電視、冰箱、空調、洗衣機之類,則一概沒有。似乎瀛生并不需要它們。在旁人看來好像過著另類生活的瀛生,對這些,早習慣了。“哈哈,現在的生活,已經是很好了。”瀛生欣慰地說。這確實是真的,對瀛生來說,生活中只要有筆、有紙,有饅頭、有開水就足夠了。
關于瀛生
瀛生是愛新覺羅·瀛生的筆名。愛新覺羅·瀛生,名文蓬,字瀛生。他還有一個名字叫安吉。瀛生1922年12月出生在日本的橫濱市,祖籍是現今的遼寧省新賓滿族自治縣。他是清太祖努爾哈赤之十三世裔孫,清朝最后一代多羅順承郡王愛新覺羅·文葵之胞弟。
瀛生1945年畢業于北京大學農學院。曾任燕京大學農科助教,中央人民政府出版總署編譯局、人民教育出版社編輯,北京農業大學講師,高等教育出版社農學編輯室主任,鎮江農業機械學院教授。
瀛生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十年浩劫中被打成“反革命”,1978年才得以平反。平反后,瀛生先后在商務印書館、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任編輯,參與修訂了鄭易里編著的《英華大辭典》、《中國大百科全書·生物學卷》,參與編譯《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自1951年至今,瀛生撰著和翻譯并已正式出版發行的圖書已有28部。由于瀛生對百科全書事業做出的貢獻,特別受到國家新聞出版總署的表彰。
20世紀80年代,黨的民族宗教政策進一步落實。1985年,遼寧省成立了三個滿族自治縣。接著,黑龍江省、吉林省和河北省也有了自己的滿族自治縣。各地的滿語研究所、滿學研究所也相繼成立,大家學習滿語的熱情日益高漲。這使瀛生看到了希望,更是覺得自己迎來了生命的第二個春天,又能利用自己的專長,為社會多做一些工作了。
瀛生從小就在一個特殊的家庭里生活,所以他始終對滿族和滿族的文化有著一份難以割舍的情感。他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宣傳與研究滿族語言文化的工作之中。短短幾年間,他就寫出了四部滿語著作,其中的《滿語基礎講義》被臺灣滿語班采用,作為授課教材,《北京土話中的滿語》被社科院滿學研究所評為全國首屆滿學研究優秀成果之一,并被列入《20世紀滿學研究重要著作》之中。
瀛生與滿語研究
我國歷來有隔代修史的傳統。目前,整理清史的工作已經被提到了議事日程。
滿族統治階級在我國歷史上268年的統治,留下了大量用滿文書寫的文獻資料。人們要系統地研究中國歷史,尤其是研究清史、東北地方史、沙俄侵華史等都需要利用滿語這個工具進行學術上的考證和難點的突破。但是,“若用現有的滿語專家去翻譯清朝遺存下來的滿文檔案,至少得需要二百年!”瀛生如是說。其中,不僅道出了如今研究滿語人才之奇缺,更反映了滿史研究之重要。
瀛生還著重強調,現代的北京話也與滿語有著不解的淵源,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現在的北京話中常有這么一句話:“我昨天去來著。”這種表示過去正在進行時的句子,完全是滿語的語法結構,這在以前的北京話中是沒有的。又比如,北京話中,一句話中的最后一個字往往以輕音結束,“帽子(zi)”,而不說是帽子(z);吃西瓜(gua),也不能說是吃西瓜(guā。這些現在已是約定俗成的語言現象,都來源于滿語的發音。由此可見,研究滿語,不僅對于研究清史有著重要的意義,對于研究現代北京話的起源、流變及發展,也有著同樣重要的價值。
滿族是我國56個民族中的一個古老民族,源遠流長,世居白山黑水之間,先秦時稱肅慎,南北朝時稱勿吉,隋唐時稱,遼、宋、元、明時稱女真。滿語與古時的匈奴語、其后的蒙古語同屬烏拉爾阿爾泰語系,它與屬于漢藏語系的漢語不同的是,漢語有四聲的變化,阿爾泰語則只有輕重音的變化。由于它長期與北方其他民族特別是漢族的密切交往,互相影響,彼此融合,使得北京話在輕重音的語調上也發生了變化。
值得一提的是,滿語在相當長的一個歷史時期中,只有口語而沒有文字,只是到了后金時代,滿語的文字才由建州女真學者借用蒙古字這種音節文字,一個詞一個詞地拼寫而成。由于當時沒有較高的語音學知識,只是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拼寫,所以根本不標出重音點,因而流傳下來的滿語詞典中也是沒有標出重音的。這也正是滿語的書面語與口語的區別所在。
瀛生幼承家訓,由時稱“同光清語六賢”之一的族伯愛新覺羅·樸厚啟蒙,學習滿語三年。后拜入同為“六賢”的另一滿語專家阿克敦布門下,連續學習滿語16年。20世紀40年代初,又從滿文翻譯專家克敬之學習滿、漢文翻譯。40年代中期,再拜著名語言學專家羅常培為師,學習古漢語音韻學和西方語音學。
瀛生說,清代后期,滿語不再是滿族人的母語了。要想學習滿語,就必須要到專門的學校里去學,就像學習外國語一樣。由于那時精通滿語的師資尚大有人在,所以教學能夠正常進行。從辛亥革命后,一直到20世紀30年代,懂得這樣教學的師資相繼辭世,正規的滿語教學也隨之逐漸消失,書面語遂與口語開始脫節。現在學習滿語的學生,只學會了音節的拼讀,卻不知重音,也不懂音變,所以不可能說出口語來。
對此現狀,瀛生焦慮萬分。為了能讓滿語口語的研究后繼有人,瀛生從1987年至今,已連續在國際學術交流期刊《滿語研究》(黑龍江省滿學研究所主辦,每年一期)上發表介紹滿語口語的論文15篇,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希望能藉此引起學術界的重視。瀛生曾憂心忡忡地說:“滿語如再不受到全面的研究,它就要步古拉丁語后塵了(古拉丁語起源于羅馬時代,后被英、法、西等語言取代而消失——筆者)!”
“老北京”情結
一說到“老北京”這三個字,瀛生就無比的興奮。老北京的琉璃瓦、皇城根、小胡同和老爺車……留給他太多太多的記憶。每每談起來,你就不難發現瀛生的那份依戀,那份鐘情,那份執著。
為此,瀛生不肯閑著,隔不多久,人們就可以在北京的報刊上看到他寫的有關北京的趣聞軼事。由于從小就生活在“滿漢融合”的環境里,所以他的文章也多與滿俗有關。什么老北京婚禮喪禮中的滿族習俗啦,老北京口語中的滿語啦,老北京小吃中的滿族食品啦,不一而足。我喜歡讀瀛生的文章,不僅因為文如其人,親切自然,樸實無華;更重要的是他的文章給人以知識的同時,給人以思想上的啟迪。市井的習俗,街頭的小吃,聽瀛生講來,那都是在講歷史,講民俗,講民族的融合,講文化的積淀。
比如說老北京婚禮中的習俗,送訂婚禮品,漢族是男方向女方送衣物和首飾。滿族則是男方除了向女方贈酒、肉、衣料、首飾以外,還要送荷包和如意。荷包源自狩獵者,本來是出獵時系于腰帶以盛什物的小袋,后來成為滿族服飾;如意原本不是滿俗,但清代皇帝向大臣賜物以如意為貴,故如意進入滿俗之內。這是滿漢二俗在互相融合中仍然保留了各自特點的地方。可也有一些滿俗完全進入了北京的婚俗里,比如說喜轎一進男家門,過火盆、過馬鞍,新郎對轎射三支箭,則完全是女真族的舊俗了。
說到烹調,瀛生更是津津樂道。他說其實“砂鍋居”是道地的滿族風味菜館。“砂鍋居”的煮肉分為兩類,一類是不經燒烤,直接將肉用白水煮,稱為白肉;一類是先將肉用炭火微烤,然后入水煮,煮成的肉稱為胡肉,肘子稱為胡肘。“川菜”中的“連鍋湯”和“回鍋肉”,就是由“砂鍋居”的煮白肉發展而來的,只是四川“回鍋肉”加了豆瓣而已。為什么四川菜里有白肉呢?追根溯源,那還是當年駐防四川的滿蒙旗人將這個吃法帶去的。四川人很講究烹調,將白肉加工改進,遂使“回鍋肉”等菜成為川菜名味。走遍全國,講究吃白肉的只有北京、四川和東北三省。
還有小吃,像炒肝兒、灌腸、面茶這些小吃,都是滿族食品。這些食品由滿族人帶到北京,經過加工改進,才逐漸成為了老北京的小吃。
順便要說的是,瀛生著文否定過“滿漢全席”之說。據他說清宮御膳房沒有這樣的菜譜。20世紀20年代有位在京津獻藝的相聲名演員藝名叫“萬人迷”,他編了一段羅列大量菜名的“貫口”詞,名曰《報菜名》,很受聽眾歡迎,由此有人說這叫“滿漢全席”,從此傳訛至今,竟有人真的充分發揮想象力編出“滿漢全席”的菜單來。
總想為社會做點什么
古人說:“人活七十古來稀。”明年瀛生就整80歲了。他總是想在有生之年,多為社會做點什么。滿語研究是他一生宿愿,那是一日不可懈怠的;他又是北京文史館館員,文史館的事不能不積極。去年他想到了他的后事,想到沒了這口氣還可為生命科學做最后的貢獻。經過多方奔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北京市公證處、北京市紅十字會,與他的母校北京大學達成了捐獻遺體的協議:逝世后將遺體交北京大學醫學部解剖學及組織學胚胎學系作為大體解剖學(解剖學)和顯微解剖學(組織學)的學習和研究材料,并將遺骨制成人體骨骼標本(骨架),供師生進行骨學教學和學習之用。 瀛生在拿到北京大學醫學部990279號捐獻遺體登記書、北京市2000京證內字第5918號公證書、北京市紅十字會2000年11月17日發出的證書后,才真正安下心來:他為自己找到了自己認為是最好的歸宿。
瀛生實在是一位平凡而非凡的人。
(責任編輯 洛 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