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良的情感生活

編者按：與世紀同齡的張學良將軍一生坎坷又極富傳奇色彩，在中國近代社會最動亂年代的重大事件中——九一八事變、“東北易幟”、西安事變等，他不但是親歷者，而且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西安事變后遭囚禁，雖息影于政治舞臺，但其囚拘生涯為國內國外所關注，已成為世界性的公眾人物。

一個世紀以來，張學良將軍雖歷經坎坷，但矢志愛國，息內爭御外侮，救國救民的愿望始終不渝。為國家統一和中華民族的振興作出了舉世矚目的貢獻，被周恩來譽為“民族英雄，千古功臣”。

2001年，美國當地時間10月14日20時50分，張學良將軍在夏威夷謝世。為追念這位愛國老人，本刊從本期起，連載由徐慶全、趙杰撰寫的《世紀老人多彩人生》一文。

一顆不平凡的心停止了搏動。美國當地時間2001年10月14日20時50分，“少帥”張學良在夏威夷平靜謝世，享年101歲。

“張學良是偉大的愛國者——張學良先生的卓越功勛和愛國風范，彪炳青史，為世人景仰。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永遠懷念張學良先生?！?/p>

獲知張學良逝世的消息后，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江澤民當天向張學良的親屬發去唁電。

2001年10月23日，張學良的葬禮在檀香山的博思威克殯儀館隆重舉行。

張學良的遺體安放在紫銅棺中，銅棺上面覆蓋著鮮花。

江澤民主席敬獻的花圈擺放在靈堂前排正中位置，挽聯上書“張學良先生千古”。李瑞環、王兆國、何魯麗等人敬獻的花圈，也擺放在靈堂里。

11時，在宗教儀式莊嚴肅穆的氣氛中，來自世界各地的500多位各界人士向張學良的遺體告別。受中國政府的委托，中國駐美國大使館臨時代辦何亞非參加了葬禮。他在率中方人員向張學良遺體告別后，代表江澤民主席和中國政府再次對張學良先生的逝世表示哀悼，并向張學良的親屬致以慰問。他說，張學良將軍是偉大的愛國者，是中華民族的千古功臣，他為中華民族所作出的歷史貢獻將永載史冊。

張閭琳和張閭瑛代表親屬在表示衷心感謝的同時，一往情深地回憶說，父親非常熱愛祖國，始終主張和企盼中國的統一。

在殯儀館為張學良舉行追思儀式與公祭之后，載著張學良遺體的車隊向神殿谷紀念陵園駛去，張學良與去年謝世的趙一荻合葬在一起。1995年，張學良夫婦定居夏威夷后，就由趙一荻出面在神殿谷紀念陵園內購置了墓地。張學良原本打算在墓石上鐫刻下“張氏墓園”，但是后來他取消了這個念頭。1996年，“張氏墓園”的稱謂，張學良已應邀題寫予遼寧省盤錦市大洼縣（原屬海城）葬有他祖墳的墓園了。

坐落在夏威夷北面的神殿谷紀念陵園名副其實。它因修有一座日本式的神殿而得名。神殿中供奉著佛祖，殿前一泓碧水，魚翔淺底。風景幽靜的山谷中，棲鳥鳴啾。悠然踱步的孔雀，并不顧及游人近前與之合影。

趙一荻生前出面擇定的墓地，構筑在漫坡上，柵欄門與神殿間隔池水相望。推開齊腰高的鐵欄門，沿就地取材的黑褐色火山石鋪就的甬路而上，迎面圍墻上鑲嵌著一塊紅色大理石，上面用中英兩種文字鐫刻著“復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雖然死了，亦必復活。約翰福音11章25節”。折路而上，便是凸起的墓室。墓室上方的橫楣上用希伯來文刻有：IMMANUAL。以馬內利是基督教中的先知，意即“主與我們同在”。

還是張學良健在時，世人曾關注他辭世后是與趙一荻合葬，還是與已離婚的發妻于鳳至合葬，這一疑問不無道理。

于鳳至安然地靜臥在洛杉磯比弗利山麓，那是嵌有“福樂園”字樣的公墓。于鳳至的墓地在依山傍坡辟出的一塊墓園中。這是公墓中頗為精心規劃的一塊園中園，正對墓地是一座高矗的錐狀紀念塔。塔的四面嵌有偉人的青銅像，塔座的四面鑄置著同樣造型的展翅欲騰的青銅雄鷹。拾階而上，在綠樹和花木簇擁的右前隅，有一處用潔白大理石環圍獨辟的園中墓園，這就是于鳳至生前就購置下的異鄉長眠之地。墓園的面積約有十幾平方米，簡樸而潔靜。面南而立的兩米多高白色女神雕塑像下，貼地并排臥嵌著兩塊墓碑。右面的一塊用英文鑄刻著“張鳳至”，下面是生卒年月“1899——1990年”。

在生卒年月下面，還有一行小字：INLOVINGMEMORYOF“NINI”

這一行字的意思是：為了愛的紀念“妮妮”。但人們卻不知怎樣理解這段話的含義，關鍵之處是這一墓志出自于誰之手。如若出于于鳳至之手而不綴“于”姓，這一署綴，倒也映襯出于鳳至貞烈的性格。夫妻義重，縱然辭世去，仍為張家魂。那下面一行“為了愛的紀念”的意義便是她明示心際了。所署“妮妮”，應是私下的愛稱。不知這是否是張學良對于鳳至的稱謂，若是，此意與不綴“于”姓，倒也暗合。如此揣測也許不是無稽之談。

右邊這塊近一米長短的墓碑上還空有三格。據介紹這里還有三個空位。

左邊的墓碑上也分為四格。上方的兩格依據辭世先后，分別嵌刻著三子張閭琪和次子張閭的名字。下面同樣還空有兩格。

這次喪事的辦理，充分尊重了張學良生前的遺愿和他的親屬已有的安排。

張學良與趙一荻已合葬在夏威夷神殿谷墓地，關于張學良與誰合葬的疑問終于有了答案。但是世人無法忘卻載入愛情史中的那段情緣與佳話——張學良與于鳳至、趙一荻的情感人生。

美國西部有一座遐邇聞名的城市洛杉磯。它之所以有名，是因為它有舉世聞名的電影生產基地好萊塢。幾十年來，好萊塢生產的電影一直統霸世界影壇；由它推出的電影明星歷來是各國影迷尊崇的偶像。

好萊塢是以風景誘人的好萊塢山得名。生活在洛杉磯的人們都知道：好萊塢山是好菜塢大牌明星的天下，那里的住宅豪華、排場；那里的消費高檔、昂貴。可以想見，一般的美國人是不敢問津的。

好菜塢山上建有不同風格的別墅，掩映在松柏、棕櫚之中，生活在好萊塢山上的大牌明星都清楚，建在好萊塢山中的別墅，其價位是隨山勢的高低而變化，直言之，建在好萊塢山頂的別墅是最為昂貴的。也或許正是出于這種原因，好萊塢山上那高低不同的別墅，也隨之變成了大牌明星身份的象征。

在好菜塢山頂有一幢環境幽靜、地價最貴的二層小樓，是中國昔日政壇女明星——于鳳至女士為張學良將軍購置的別墅。

于鳳至是張學良將軍的元配夫人，曾與宋美齡正式結拜為干姐妹。由于歷史的原因，海內外的華人只知張學良將軍的紅顏知己趙四小姐，漸漸地忘卻了一直被張學良將軍尊稱為“大姐”的元配夫人于鳳至女士。為了搞清楚于鳳至女士為什么在好萊塢山頂為張學良將軍購置這幢別墅，很有必要對于鳳至女士的歷史功績做個扼要的交待。

于鳳至屬于中國傳統型的婦女。因此，她與張學良將軍結為夫妻也不像趙四小姐那樣“轟轟烈烈”，而是平淡無奇的?；蛟S是歷史久遠的緣故，抑或是沾了張學良將軍的光，如此傳統的于鳳至女士，從出身到婚事也變得有幾分傳奇了！

于鳳至是遼北鄭家屯人，父親于光斗早年是開燒鍋（做燒酒的作坊）的。發跡后任吉林懷德縣商會會長，曾慷慨資助張作霖。張作霖立足奉天后，當然要向于光斗面謝資助。他來到于家府上，在與于光斗敘舊時，看到了于風至的卦帖，說于有“鳳命”。崇尚迷信的張作霖便與于光斗談定了這門婚事，自作主張地替張學良訂下了終身。

于鳳至女士與張學良將軍結為夫妻的前期，主要是扮演大姐的身份；隨著張學良將軍參與父親的軍機大事，她又以長媳的身份留守“大帥府”，協調張作霖的幾個夫人之間的關系，處理好家政大事。待到1928年6月4日張作霖被炸死之后，她毅然挺身而出，與五夫人等一道忍著極大的悲痛秘不發喪，巧與日本特務頭子土肥原賢二等周旋，并協助秘密潛回沈陽奔喪的張學良將軍共度危艱，于無聲中完成了東北軍政大權的移交。之后，她全力支持張學良將軍“易幟”，堅決反對奉系中親日的元老派，在張學良將軍戰勝楊宇霆、常蔭槐等元老派的斗爭中，于鳳至女士起了他人所不能取代的作用。換言之，張學良將軍在中國近代歷史上的第一個偉大的建樹：順利完成東北三省“易幟”，結束最為黑暗的北洋政府時代，于鳳至是功不可沒的。對此，不僅中國的老百姓知之甚少，就說兩岸的史學家也很少分筆說句公道話。

張學良將軍的一生是傳奇的，因而也是有爭議的。細心察點他一生所為之事，唯有在他完成“易幟”之后大刀闊斧地建設新東北，傾家私創辦東北大學，培養人才是兩岸史家所認同的。遺憾的是，由于史家之過，使得后人都不知于鳳至曾自己拿出部分錢在東北大學辦個家政系，至于同澤女中和于鳳至的關系就更無人知曉了！原東北大學老校友郭維城曾高度評價了于鳳至興教育人的作用：“我們說，她這位校友對東北大學是有貢獻的。”

盡管張學良從一開始就反對父親代為包辦的這樁婚事，且在他的內心中植下了反叛的種子，可是他與于鳳至結為夫妻后的關系還是比較和諧的。于鳳至出于傳統的觀念對張學良以“小爺”相待，張學良也以真誠的情感對于鳳至以“大姐”相敬。尤其是在張作霖被炸死后的那段歲月里，張學良視于鳳至為最貼心的戰友了！對此，于鳳至也是銘感在心的。請看她晚年親口對郭維城說過的這段話：“漢卿這人好啊，很熱情厚道，極富有正義感，一生從不負人。我們夫妻感情一直是很好的?！?/p>

或許是于鳳至一直記住張學良的熱情與厚道，當她聽說張學良有了外遇趙四小姐之后，她不僅容忍了自己心愛的丈夫，而且也寬容了猝然闖入她生活中的趙四小姐，這是何等不易的事?。【褪堑搅送砟?，于鳳至在評述趙四小姐相伴軟禁中的張學良一事的時候，她還親口對郭維城說了這樣一句話：“哪料到轉眼50年了！趙綺霞（即趙四小姐）對張家是有大功的，真不容易??！“

世人都知趙四小姐陪伴張學良將軍度過半個多世紀的軟禁生活。她不僅以此成了張家的功臣，而且也贏得了時人和后人的敬重。也或許是趙四小姐這一筆寫得實在是太重太重了，時人和后人都忘記了于鳳至在陪伴軟禁中的張學良的功績。

歷史的真實是這樣的：當年張學良下野赴歐洲考察回國時，于風至因身體欠佳，無法再隨同夫君到處奔波，便留在了英國，一面休養治療，一面照顧求學的子女。當她從報紙上讀到“西安事變”的消息，并獲知張學良被軟禁在溪口之后，她放下被嚇成神經病的一個兒子，毅然趕到溪口，相伴被蔣介石囚禁的張學良。

說到于鳳至由英國回國營救張學良，世人有著各種傳言。海峽兩岸均有一說：她手中握有蔣介石讓張學良不抵抗的親筆電文，并說存在英國某家銀行，如果蔣介石膽敢殺害張學良將軍，她就向海內外公布這份電文。

對此，于鳳至的義子蕭超智先生卻否定了這一說法。他說：“我敢擔保：干媽的手中絕對沒有這樣一份電文，當我干媽生前聽到這一傳言后，她對我說：看來，我也要寫點東西，防止社會上亂傳。從此，我就為干媽整理了一部口述回憶錄?！?/p>

但是，由于于鳳至生前有遺囑：她這部口述回憶錄，只有到張將軍百年之后才能公布于世。所以，關于于鳳至由英國回國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人們并不了解。

張學良昔日的老師兼秘書汪樹屏先生，曾知道于鳳至回國的一些情況，他回憶說：這個消息（指西安事變后張學良遭軟禁——引者）對于鳳至來說猶如晴天霹雷……她忽然想起，宋氏老夫人是她的干娘，宋美齡是她的干姐姐，找她一定會有辦法。于是，提筆擬寫了電文：

親愛的姐姐：張學良罪及委座，幸蒙特赦，仍須嚴加管束，不知如何得了？學良不良、我亦有責，甚為遺憾！可否把他交給我看管，送出國外，以了介公之責。請多幫忙，感同身受。

電報發出去，石沉大海，毫無消息……王媽忽然遞過一封信來。急忙拆開一看，原來是趙（即趙四小姐）向她報告，蔣介石背信棄義，把張學良秘密囚禁在南京雞鳴寺里，不許任何人會見。這不幸的消息，使于鳳至萬分悲痛，她決定立即啟程回國，把孩子交給王媽照管。

在南京宋美齡的公館，于鳳至滿臉淚痕地見到了私交甚厚的干姐姐，向她傾述了自己回國的原由，并為張學良求情。宋美齡也很同情她，甚至還掉下淚來……她現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樣子，然后接著說：“他們是兄弟，委員長會照顧他，嚴加管束也不過是避避風頭，怕他受共產黨利用?！?/p>

于鳳至……擦擦眼淚說：“既然委員長不肯釋放張學良，我也無法回英國了，愿意陪他一塊坐牢，來照顧他的生活，盡到做妻子的責任?！?/p>

就這樣，于鳳至女士留在了被囚禁的張學良身邊，一起過著非人的生活。隨著國難的推移，她從溪口一直陪著張學良到安徽、江西、湖南各地，前后整整三年多的時光??！在這種不自由的軟禁生活中，于鳳至一邊忍受自己精神上的折磨，一邊幫著張學良解除內心的悲苦。當他們被轉移到湘西鳳凰山的時候，就像當年龐鳳雛蒙難落鳳坡那樣，她這位于鳳至也病倒在了鳳凰山。經查：得的是乳腺癌，必須轉地動手術。

張學良對于“大姐”于鳳至的病是關心的，在他求助宋子文等人的幫助下，于鳳至終于赴美國治病去了。但是，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這就是他們的永別。是張學良研究佛經時的人生感悟，還是對“大姐”于鳳至的魂牽夢系？傳說他頗有些迷信地寫下了這首七言絕句：卿名鳳至不一般，鳳至落到鳳凰山。深山古剎多梵語，別有天地非人間。

于鳳至在美國成功地做了癌癥切除手術，隨之定居在洛杉磯。在長達半個世紀里，蒼天對于鳳至女士是不公道的：兩個親生兒子先她而去，由于政治等方面的原因，她不贊成大女兒張閭瑛的婚事，很少與住在舊金山的女兒、女婿來往。到了晚年，她的身邊只有義子蕭超智相伴。由于她堅信能見到相別久矣的張學良，她毅然頑強地生活下去。為了張學良獲得自由后能過上好日子，她把自己的聰明才智全部用在炒作股票和房地產業上了。據她的義子蕭超智說：她很是精于此道，賺了很多錢，除去個人生活外，還在好萊塢山頂買了兩幢別墅，希望有朝一日能和張學良生活在好萊塢山頂的別墅里。但是，1990年于鳳至去世，這幢別墅就成了她孫女的家產。她的孫女把另一幢別墅賣了。

說到于鳳至，人們自然很關注她與張學良離婚的情況。外界報道說，于同意與張離婚的原因有兩條，一是說張將軍為了履行基督教的教規，不得已提出和于鳳至離婚的；再是說于鳳至為了成全張將軍和趙四小姐的愛情，自愿在離婚書上簽了字。但是，蕭超智先生卻有另外的解釋：

世人皆知，張將軍身邊有一位于夫人和與之相隨的趙四小姐。同時，這些年來也沒有任何人說趙四小姐不是張將軍的夫人的。在這期間，早已皈依基督教的趙四小姐，也沒有哪一位牧師說她的地位違背了教規。時下，張將軍決定皈依基督教了，為什么蔣夫人宋美齡就提出教規問題了呢？顯然是出于政治考慮的。蔣介石與蔣夫人清楚：在大洋彼岸的洛杉磯住著張將軍的元配夫人于鳳至，而且明確表示，決不回臺灣。在蔣氏夫婦看來，這就等于在美國為張將軍預留了一條退路。他們為了根絕張將軍走出臺灣的念頭，遂當做試金石拋了出來。對此張將軍是清楚的；遂忍著內心極大的苦楚給于鳳至寫了一封信：請求他的“大姐”能夠理解他提出離婚的要求。

接到張學良的信后，于鳳至對蕭超智說：漢卿是他們籠子里的一只鳥，他們隨時都會把他掐死的。幾十年來，我為了漢卿死都不怕，還怕在離婚書上簽個字嗎？所以，蕭超智認為，他的干媽是為了張將軍更好地活下去才同意離婚的。

一直陪伴在于鳳至身邊的張閭瑛也敘述了母親接到父親信的一些細節：于鳳至接到張學良的信后，對趕到林泉別墅勸慰她的親友們說：“我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漢卿的苦處我不是不知道?！苯又?，她又深明大義地說：“媽咪（指趙四小姐）是位難得的女子，25年來，一直陪著漢卿，同生死，共患難，一般人是做不到的。所以，我對她也十分敬佩?，F在由她陪同著漢卿，漢卿高興，我也放心。至于我個人的委屈，同他們所受的無邊苦楚和寂寞比起來，又算得了什么?！?/p>

親友辭別后，于鳳至提筆給夫君并趙四小姐回信：妹慧鑒：

時間過得真快，自從1940年我赴美醫治乳癌，已經廿余年不曾見面，真是隔海翹首，天各一方！

記得是1928年秋天，在天津《大公報》上看到你父親趙慶華因你和漢卿到奉天而發表的《啟事》，聲稱與你斷絕父女關系。那時雖然我與你還不相認，但卻有耳聞。你是位聰明果斷，知書達理的賢慧女子。你住進北陵后，潛心學業，在漢卿宣布東北易幟時，你成了他有力的助手。為了家庭和睦，你深明大義，甚至同意漢卿所提出的苛刻條件：不給你以夫人名義，對外以秘書稱謂。從那時開始，你在你父親和公眾輿論的壓力下，表現出超人的堅貞和顧全大局的心胸，這都成為我們日后真誠相處的基礎與紐帶！

你我第一次見面，是1929年的冬天。我記得，那天沈陽大雪紛飛，我是從漢卿的言語上偶爾流露中得知你已產下一子，這本來是件喜事。但是我聽說你為閭琳的降生而憂慮。因為你和漢卿并無夫妻名分，由你本人撫養嬰兒實在是件很困難的事情。你有心把孩子送到天津的姥姥家里，可是你的父親已經聲明與你脫離了關系，你處于困窘的境地。我在你臨產以前，就為你備下了乳粉與乳嬰的衣物。那時我不想到北陵探望，令你難為情。我思來想去，決定還是親自到北陵看你。我冒著鵝毛大雪，帶著蔣媽趕到你的住處，見了面我才知道你不僅是位聰明賢慧的妹妹，還是位美麗溫柔的女子。你那時萬沒有想到我會在你最困難的時候來“下奶”，當你聽我說把孩子抱回大帥府，由我代你撫養時，你感動得嘴唇哆嗦，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你叫一聲：“大姐！”就抱住我失聲地哭了起來……

漢卿后來被囚于奉化，你已經由上海轉香港。我非常理解你的處境，你和閭琳暫避香港完全是出于不得已！經我據理力爭，宋美齡和蔣介石被迫同意我去奉化陪獄。嗣后，我隨漢卿轉輾了許多地方，江西萍鄉、安徽黃山、湖南郴州，最后又到了鳳凰山。轉眼就是三年，妹，我只陪了漢卿3年，可是你卻在牢中陪他20多年。你的意志是一般女人所不能相比的，在我決心到美國治病時，漢卿提出由你來代替我的主張，說真的，當初我心亂如麻。既想繼續陪著他，又擔心疾病轉重，失去了醫治的機會。按說你當時不來相陪也是有理由的，閭琳尚幼，且在香港生活安逸。我和你當時面臨一個痛苦的選擇，要么放棄閭琳，要么放棄漢卿，一個女人的心怎能經受得住如此痛苦的折磨？

后來，你為了漢卿終于放棄了孩子……妹，回首逝去的歲月，漢卿對于我的敬重，對我的真情都是難以忘懷的。其實，在舊中國依漢卿當時的地位，三妻四妾也不足為怪（依先帥為例，他就是一妻五妾）?？墒?，漢卿到底是品格高尚的人，他為了尊重我，始終不肯給你以應得的名義……閭瑛和鵬飛帶回了漢卿的信，他在信中談及他在受洗時不能同時有兩個妻子。我聽后十分理解，事實上20多年的患難生活，你早已成為了漢卿最真摯的知己和伴侶了，我對你的忠貞表示敬佩！……現在我正式提出：為了尊重你和漢卿多年的患難深情，我同意與張學良解除婚姻關系，并且真誠地祝你們知己締盟，偕老百年！

特此專復

順祝

鈞安

姊：于鳳至于舊金山多樹城1963年10月

將信寄走以后，于鳳至很快就辦妥了同意離婚的手續。1964年3月，張學良接到了這個手續。

盡管于鳳至在形式上與張將軍解除了婚約，但是，在內心深處，她一直認為張學良依然是她的丈夫，她的心中一直愛著張學良。在她晚年，誰要說她不是張夫人，她就把誰視為仇人。而且，從張學良來講，他也從來沒有感覺到與于辦理了形式上的離婚手續，就真正解除了夫婦關系。他與于離婚后的這些年來，給于寫信時，依然稱呼夫人。甚至主張二人離婚的蔣夫人宋美齡，每年給于寄圣誕賀卡的時候，也依然寫的是張夫人。

1990年，于鳳至聞聽張學良將要赴美探親，還特意買了拐杖準備前去迎接。可惜，這位善良的女性沒有等到與張學良相逢的那一天，就在睡夢中安然謝世。

于鳳至與張學良一樣，對自己的祖國充滿了懷念之情。郭維城和閻明光拜見于鳳至時，于鳳至一見他們，就高興地說：今天可見到國內來的親人了，你們都是我的親人啊！在那次談話中，郭維城部長向她提起了回國的事，她干脆地說道：回！我和漢卿一起回?？上У氖?，她與張將軍回國的愿望沒能實現。

國內的人們可能還不知道，于鳳至為了實現與張將軍生不同床、死也要同穴的愿望，她生前在洛杉磯玫瑰園墓地為她與張將軍買了一塊墓地。

玫瑰園墓地坐落在洛杉磯比弗利山下。1990年于鳳至去世后，就葬在玫瑰園墓地，而葬埋于鳳至旁邊的那塊空地，則是留給張將軍的。但是，可惜的是，張將軍百年之后卻不能埋在這里，因為趙四小姐在夏威夷也買了一塊墓地。

在當年，趙四小姐為世人所知，在很大程度上是馬君武那首著名的“趙四風流朱五狂”的詩。

“九一八”事變發生后，東北軍不戰而退往關內，造成東北淪陷，引起國人不滿，紛紛指責張學良“不抵抗”，廣西名流馬君武，寫了《哀沈陽》一詩，批評張學良：

趙四風流朱五狂，翩翩蝴蝶正當行。

溫柔鄉是英雄冢，哪管鬼子進奉天。

告急軍書夜半來，開場鑼鼓正相催。

奉天已陷休回首，且抱嬌娃舞一回。

馬君武這首詩沒有將批判的鋒芒準確地指向不抵抗的蔣介石，卻指向了作為替罪羊的張學良，是由于他不知內情所致。但激蕩其間的愛國主義精神卻異常強烈，因此詩當時傳遍全國。原本默默無聞的趙四小姐，也隨之名揚天下，使她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女子，竟然成為名噪一時的風流人物，則是馬氏始料不及的。

趙四小姐于1912年出生在香港，乳名香生；又因為她剛巧誕生在霞光綺麗的早晨，父親特為她取名叫“綺霞”。長大以后，她還有“趙”、“一荻”等名字。因為她是四個女孩子當中最小的一個，所以家里的人都親昵地稱她香香、小妹或趙四，深得父母寵愛，視為掌上明珠。父親趙慶華，在北洋軍閥統治時期，擔任過津浦、滬寧、滬杭甬、廣九等鐵路局的局長、政府交通次長、東三省外交顧問等職務。這樣一位達官顯貴的千金小姐，以后竟能數十年如一日地陪伴著身陷囹圄的張學良，忍受著世間難以想象的幽禁的熬煎和折磨，這需要有多么堅強的意志和勇氣??！

言及趙四小姐與張學良的關系，經史典章立論時，都稱趙四小姐應張學良的邀請，緣情私奔。這樣說，從大的范圍來講，也并沒有錯。因為趙四小姐走后，乃父趙慶華曾在報端發表了一個聲明。

這個聲明原文很短，前面介紹趙家家世后，便談到了趙四的出走：“四女綺霞，近日為自由平等所惑，竟自私奔，不知去向。查照家祠規條第十九條及第二十二條，應行削除其名，本堂為祠任之一，自應依遵家法，呈報祠長執行。嗣后，因此發生任何情事，概不負責。此啟?！?/p>

這個啟事里，雖然沒有“脫離父女關系”之類的言詞，但實際上，遠比這一點要嚴重得多。而且，趙慶華發表聲明后不幾天，即聲言自身慚愧，從此不再為官，退隱而居?？梢?，他把這一事件看得有多重。

張學良在北京時，就與趙家兄弟結識，時常到趙家作客，趙四的父母對他的印象也很好。

1927年春天，張學良同趙四小姐在天津的舞會上認識。此后，時常到香山飯店的高爾夫球場去打球。坐落在西山碧云寺旁的香山飯店，是趙四小姐的父親趙慶華開辦的，夏天，張學良到北戴河避暑，趙四小姐與大哥、二姐結伴，也從天津趕來，一同避暑，游玩。

1929年3月，張學良在順利地完成了“易幟”之后，給趙四小姐打了長途電話，問她能否到奉天來旅游，趙四小姐電話里說，先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見。幾天以后，她給張學良回電說，父母同意此行，準備應邀前往。于是，張學良就派副官陳大章趕到天津去迎接。上路時，趙家全家人都曾趕到火車站送行。

但是，趙四小姐到了奉天以后，就看到了趙慶華絕情的聲明。

張學良對此迷惑不解。在從北陵別墅到高爾夫球場的路上，陳大章聽到張學良問趙四小姐：“你父親既然同意你來，為什么又登報聲明？這樣做多不好?！?/p>

聽到張學良的發問，趙四小姐卻一言未發。

風流韻事原本就是人們飯后閑聊的談資，如果事關達官貴人，則更加不脛而走。所以，趙慶華的聲明，自然讓人揣測，所以一時間沸沸揚揚。到了“九一八”事變時，就出現了馬君武的那首詩。

張學良與趙四小姐的愛情自然是屬于隱私。因此，雖然輿論沸沸揚揚，但他們卻從未說什么。只是最近幾年，熒屏上曾播過反映兩人戀情的片子，并虛構了他們在蔡公館認識的情節，張學良才忍不住說了一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盡管趙四小姐與張學良的戀情有這樣的波折，但她堪稱紅粉知己。

于鳳至大張學良2歲，趙四小姐小張學良11歲。張學良這身邊的一姐一妹，自從以身相許后，不論是他在聲威顯赫時，還是在身遭囚禁的歲月里，都情深意重，輪流陪伴。

在趙四小姐與于鳳至相處的最初的日子里，關系并不像后來那樣融洽。她初到沈陽，于鳳至不許進大帥府，住在府后一小樓內，有門可通。后來才在帥府大青樓內特辟一室，作為她的閨閣，有時還住在北陵別墅。1930年張學良赴南京開會，于鳳至久慕滬濱之勝，偕二弟學敏及一荻等人，由南京到上海一游，住滄州飯店。王曉籟等于華懋飯店設宴招待，獨一荻只身留在“滄州”不許拋頭露面。她在外受乃父嚴譴，在內則要面對于鳳至的尷尬情況下，對張學良的感情不但沒有心灰意冷，相反地更為積極，生一男孩，由于代為撫養。

由此不難看到，在她初到沈陽時，日子并不是那么順心。她孤獨，她寂寞，甚至受冷遇，遭奚落，處在她那樣的地位，在張學良那樣一個還頗為封建的家庭里，她的遭遇并不為過。但說她因為于鳳至的存在，似乎像小媳婦似的，整天提心吊膽過日子，那也不是。當然，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使于鳳至有些不快，甚至產生過一些怨恨的情緒，這也自在情理之中。但于鳳至是個博學多才而又非常賢慧的女性，對此事她采取了克制和寬容的態度，既未同張學良爭吵過，也沒有虐待過這位遠道而來的趙四姑娘。特別是后來，當她和趙一荻相識在北陵，并親自把她接回帥府以后，那個曾經在頭腦中縈繞的妖冶嬌矜的天津姑娘，逐漸被一位舉止端莊、處事謹慎的善良小妹妹所代替。女人的心都是相通的。當于鳳至得知趙一荻如何貿然出走、與父親斷絕關系以后，她的心頭不知不覺地滋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同情和憐憫，她與她之間的芥蒂在逐漸消除。她的處境也日益好轉了。這原因固然是由于人們出于對少帥的尊重，但更主要的還是趙四小姐的平等待人與善良。她終于取得了于鳳至和帥府內各方親眷的諒解與信任，更贏得了張家上上下下的好感。從這時起，直到西安事變前的七八年間，她與于鳳至一直同張學良生活在一起，再也沒有分離。

雖然張學良與于鳳至解除婚姻關系，是宋美齡以張學良接受洗禮有悖于基督教的教規為借口的，但是，趙四小姐對此卻沒有這樣的認識。她得知張學良要同于鳳至解除婚姻關系時，婉言規勸說：“漢卿，你真的那樣做，對鳳至大姐的打擊可是太大了！說心里話，我之所以能這么長久地陪伴你，都是大姐的良苦用心。對這，我已經很滿足了?！?/p>

趙四小姐說的當然是心里話。當年在奉天，正是于鳳至深明大義，主動提出將她接到帥府來住，這才平息了那滿城風雨的輿論，使得張學良靜心而安，致力于主政東北大業。

趙四小姐的苦心，張學良當然是理解的，但是，此時他似乎已別無選擇了，雖然他的心情格外沉重，但只能作出這個痛苦而又無奈的決定。

1964年7月21日，臺北各大報紙都刊出了一則消息：張學良與趙一荻在臺北舉行結婚典禮。40多年來，關于張學良的新聞見諸報端的，最引起轟動的大概就是這一則了?！堵摵蠄蟆返陌婷姘才?，尤其引人注目。該報第三版的大標題是：

三十載冷暖歲月當代冰霜愛情

少帥趙四正式結婚

紅粉知己白首締盟

標題下加兩句話：

夜雨秋燈，梨花海棠相伴老；

小樓東風，往事不堪回首了！

報上還披露說，在美國的于鳳至夫人，對趙四小姐照顧張學良30年的情誼至為感謝，已于此前同意自己與少帥的離婚，讓丈夫與趙四小姐為合法夫妻。

這則為世人關注的新聞，是在婚禮過后17天才見諸報端的。

2000年6月，陪伴張學良將軍大半生的趙一荻女士，因肺炎及并發癥，住進了檀香山史特勞比醫院。盡管這里的醫療條件很好，但是，也無法挽救趙一荻的生命了。

6月22日清晨，趙一荻還醒著，但她不能講話，只能目視著每一位圍在床邊的親友們。約在8時45分，老伴張學良坐著輪椅來到床邊，張學良伸手握住夫人的手，喊著自己私下對老伴的昵稱，無限依戀。

趙一荻看著張學良，無法開口說話。9時，醫生拔掉了她的氧氣管，并注射了鎮靜劑，趙四小姐昏昏而睡，張學良依然抓著妻子的右手不放。又過了兩個多小時，上午11時11分，監視脈搏跳動的儀器顯示她已離開人世。牧師帶領親友向上蒼禱告。張學良此時還一直握著妻子的手，就這樣又握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在眾人的勸說下回到家中。

百歲高齡的張學良對趙一荻的去世，顯出難以言喻的哀痛。他沉默不語地坐在輪椅上，淚水緩緩地流下來。張學良曾說過，他這一生欠趙四小姐太多。

張學良曾有意回祖國大陸的想法一直未能成行，趙一荻的健康是主要考慮之一。上了年紀、疾病纏身的她始終耳聰目明，而張學良耳背眼花，但只要是老妻在耳旁講話，他總能聽得清清楚楚。趙一荻就是在生前的最后這段時光里，仍盡心竭力地親自料理張學良的各種瑣事。張學良百歲壽辰之際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我太太非常好，最關心我的是她”。

許多人非常擔心，已過百歲的張學良能否承受老年喪妻的沉重打擊。與張學良夫婦熟識的臺灣知名人士梁肅戎23日聽到這一消息，非常難過。他認為趙一荻的死，對張學良會有影響。前年梁肅戎曾經到夏威夷探望張學良夫婦，當時趙一荻就一直戴著氧氣罩，印象中趙一荻的身體狀況就不好。

據報道，趙四小姐生前有許多書商與她接洽，希望她能夠口述她自己與張學良的歷史，但都遭到拒絕，而趙四小姐的去世，不能不把人們帶回到那段永遠讓人難忘的歷史。（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