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繩20世紀50年代前期在黨中央的幾個思想理論部門擔任領導工作時,年齡不過30多歲。按現在標準還屬于青年時段。但以他那時的學識和職務,我們一批20多歲的青年干部都尊敬地將他看作長者了。1953年春,胡繩從中央宣傳部秘書長崗位調到馬列學院任第一部主任,主持培訓理論干部的教學工作。據說上邊原本打算任命他為馬列學院副院長之一(已有楊獻珍、侯維煜兩位副院長),后來少奇同志說,胡繩太年輕,暫不安排副院長吧。不過,在學院的管理委員會中,實際上還是由楊、侯、胡三人負責處理全院的日常重要事務。
胡繩在這個時候就注意學院教學干部特別是青年干部的培養問題,并且促成了相應制度的建立。他后來對我說,陳伯達他們那時在馬列學院講課都不稱教授而稱教員,看上去好像很謙虛,實際上是只有他們能講課,別人有學問也沒有資格講。當時范若愚等人做的是助教工作,卻都沒有給什么名義。胡繩曾提議建立教研室,讓青年人參加教學活動,培養教學人才,這個建議幾經周折才得到采納。1955年重建中央政治研究室,室主任陳伯達并不管事,另一副主任田家英在毛主席身邊工作很忙,實際上由副主任胡繩主持全室的工作。這時他放手推行培養人才的措施,倡導自由探討的風氣,使一批從事理論工作的青年干部能夠較快地走上健康成長的道路。對這段歷史,丁偉志在《思念老師》的悼念胡繩的文章(載《百年潮》2000年第12期)中有生動的記述。1958年《紅旗》創刊,胡繩任副總編輯,經他倡議建立了編輯人員輪流用一個月時間工作,又用一個月時間讀書、寫作的制度。他還組織一個青年寫作小組,在他親自指導下寫出一批思想文化評論文章,以“施東向”的筆名發表在《紅旗》上,受到讀者的歡迎。1983年胡繩任中央黨史研究室主任時,又是經他提議建立了研究人員每年到基層作一個月調查的制度。那時他不是很忙,能夠每隔一兩個星期便向全體研究人員作一次講話,談論研究和寫作方面的種種問題,聽講者都覺得很受教益。在這種場合,我時時有如坐春風之感。1985年他到社會科學院任院長之后,更是在大范圍內加強研究隊伍的建設,從大政方針到具體措施都提出許多新意見,作出許多新規定(《胡繩全書》第三卷下冊的第三、第五輯中,有許多文章即屬于這一類),使這項工作得以富有成效地開展起來。
胡繩還很注意從廣泛閱讀中發現和獎掖人才。中央政治研究室建立時,調集的青年研究人員中有些就是他從閱讀報刊文章中物色到的。1996年4月我陪同他到湖北中西部參觀,一路上他一邊閱讀書報,一邊向我談讀后感。那時他正在饒有興味地閱讀楊義(當時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研究人員)寫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圖志》。他稱贊這部書通過解說圖片來敘述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寫法新穎,頗能引人入勝。他說,書中對一些問題的評論比較公允。如認為田漢的戲劇活動雖然在當時產生很大的影響,但是田漢的幾個劇本并未能成為傳世之作。我們在襄樊市新華書店買了一批書,其中楊奎松(當時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人員)寫抗日戰爭時期國共談判的《失去的機會?》一書,胡繩很快就看過并作了較高的評價。書中分析抗戰興起前國共談判是國民黨采取主動,國民黨派人分幾路同共產黨接觸,是認為它在軍事上已經將共產黨打敗,完全可以通過談判在政治上來收拾共產黨了。胡繩認為作者的這一論斷是對的。當他從我這里得知作者很年輕、出書時還沒有取得高級學術職稱時,認為對這種優秀的青年學術人才應當破格提拔。1997年5月我隨他去蘇北幾個城市,在路上他與我談到1996年《黨史資料》第3期上鄭謙(當時中央黨史研究室研究人員)寫的《批林整風運動始末》一文。他認為該文收集了很多材料,對批林整風運動的來龍去脈、周總理的艱難處境和沉著應付,寫得比較清楚,是迄今看到的對這段歷史寫得最好的一篇。最令人驚嘆的是,胡繩往往能從不大為人所知的書刊中發現好的作品和人才。如1993年寧夏人民出版社出了一本《鮑羅廷與中國革命》,印數很少,這個出版社地處偏遠,書的作者又是個初出茅廬的青年。許多搞黨史的人都不知道有這本書,而胡繩卻找來讀了;并認為資料翔實,論述得當,是國內第一本系統研究鮑羅廷的專著,有開創性。我告訴他,作者丁言模是個社會青年,靠自學成才,完全用自費去進行實地考查和收集資料,研究很刻苦,這書也是自費出的。胡繩了解這些后很重視,曾與我商量是否將作者調到中央黨史研究室來工作。此事后來未能辦成,但胡老的這一發現,使作者和他的書都受到學術界的注意,多次獲得嘉獎和贊揚。像這一類“伯樂識馬”的故事,我從胡老處看到的可以說是不勝枚舉。
胡繩還很愛護有成就的學術人才,在他們遇到某種無端的壓力時,總是盡可能伸出援助之手,加以保護。這里只舉一例。1987年《歷史研究》第2期發表著名近代史學者陳鐵健的《論西路軍》一文,對西路軍的英雄主義業績和精神作了熱烈的贊揚,對其遭受慘重失敗的歷史教訓作了深刻的剖析。這是一篇膽識過人、議論精警的好文章,想不到竟然受到某個方面的嚴厲指責和追究。在巨大的壓力下,胡繩出面召集會議,將此事的責任完全由自己承擔起來,不讓文章的作者和雜志編輯部有任何為難,使這一風波得以平安度過。許多同志都為此而深受感動。
胡繩80壽辰那年(1998),正值他的《胡繩全書》出齊。這年12月,由社會科學院、中央黨校、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央文獻研究室、《求是》雜志、人民出版社等單位(都是他工作過的)聯合發起召開《胡繩全書》座談會,對他表示祝賀。到會的思想理論界人士100多人,從風華正茂的青年到年屆古稀的老者,許多都是直接間接受過胡老的教誨和影響的。一些有代表性的人士發言,無不由衷地贊美胡老的學識、才華和人品,對黨的思想理論事業的重大貢獻。那次會議可說是冠蓋云集,群賢畢至,極一時之盛。會后有位同志很有感慨地說:胡老晚年看到他大半生辛勤栽培所收獲的滿園芬芳的桃李,而又從這些桃李中贏得那么多燦爛的回報,大概會感到莫大的安慰吧。
(寫于胡繩逝世一周年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