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為“讀本”,必然是文學史發展和沉淀的結果,包含有一定的經典性,或說權威性,為一般文學界人士所普遍認可。否則,效果就會打一點兒折扣——
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學語文室編著的《全日制普通高級中學“語文讀本”》2000年6月問世,并試用了一個學期。這個“試驗修訂本”給人的印象是:過去那種高頭大論、叫學生們摸不著頭腦的文章少了;缺乏個性,實在與中國傳統文化和審美情趣毫無干系的篇什即使還有,也退居到了不很顯眼的角落;相反,更多富有哲思情趣,且給中學生以美的熏陶的一大批名家名人的文章,開始在讀本中占據主流地位。這使我不由想到,高山流水般的審美境界,博大精深的文化情趣,小橋、村落一樣的寧靜致遠,這些中國傳統文章中本來的風骨和韻致,影響了一代代中國孩子達數千年之久,為什么非要斬斷它的歷史血脈,直至今天才重新接續上來?當然,雖然這一遺憾已經彌補,畢竟比硬撐著,置若罔聞更能夠顯示出歷史的進步。
我也想談一點相反的意見。既為“讀本”,必然是文學史發展和沉淀的結果,包含有一定的經典性,或說權威性,為一般文學界人士所普遍認可。否則,效果就會打一點兒折扣。我算是個研究中國現當代文學的,還不致對名家名篇孤陋寡聞,掛一漏萬,但不知編者為何要在書中選入以下一些作者,例如王則柯、許墨林、宋曉夢、馮君莉、鄭時培等等?編者的依據是什么?是這些作者和文章曾在文壇產生了很大影響呢?還是確實是一些美不勝收、一字也不能改動的名文或美文?既然不是名家、名文,連文學研究者也無什么印象,那么,編者為什么還要強行選入,使廣大中學生產生“誤讀”和不必要的錯覺呢?其中緣故,自然不是我所能理解的。
雖是名家,但不是代表作的現象在本書中也普遍存在。魯迅為人熟知的散文名篇是《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父親的病》、《藤野先生》和《范愛農》等,卻不是這篇《風箏》。冰心的《寄小讀者》歷史時間的考驗,被認為是最能代表她的審美旨趣和寫作風格的,《我的同班》固然文思婉轉,然而很難說是她的上乘之作。又如,馮至的代表作是《蛇》、《十四行集》(27首),臧克家早期有《老馬》,后來有《有的人》,入選的詩作,不僅不具有文學史價值,在作者的作品中實在也算不上精品,以入選的篇什反映他們的文學成就實在有些勉強。在某種意義上,中學讀本不是想當然的產物,而是中外文學史在中學語文領域的延伸,我想,它至少應該經過這么三道篩子:一是進入文學史敘述的,確實代表了該作家最高創作水平的作品,而且這些作品又反映了當時文學的風貌。二是在讀者、批評家的“文學接受史”中,經過千錘百煉和時間檢驗,被人們所普遍承認的文學作品。三是經文學史研究專家和中學教育專家反復研究和比較后,經過認真篩選產生出的作品。這些作品既代表了作者當時的文學成就,又適合中學生的欣賞閱讀水平。
把汪國真的散文置于全書“榜首”,是《語文讀本》的敗筆之一。80年代,汪國真的詩曾因書商的炒作紅極一時,一度作為高中和大一學生的“課外讀物”,被供奉各種大小書攤。然而,至今詩歌界和批評界都不認為他是一個詩人,更不用說是一個負責任的詩人。當然,更無人知道他什么時候在散文領域獲得了成就。以《短文五則》為例,這些散文的意境實際是他詩歌意境的一種轉換,幼稚、淺顯、平庸,而且不失矯揉造作之態。現在稍有點文學素養和文字功夫的人,恐怕也不致于寫得比他更差罷。中國是一個散文傳統極其豐富的泱泱大國,80、90年代,也出現了一批格調不凡、景境高遠的散文之作。即以入選此書的散文家來說,哪一個不該被“置于”汪國真之上?這種現象真是咄咄怪事。但愿它不被人看作是編者的“巧妙構思”。
最后,再說說作家徐懋庸的“入選”。徐懋庸是30年代較有成績的雜文家,這個事實不應抹殺。他后來受到魯迅的嚴厲批評,但那是文壇上的一件公案,與徐懋庸的人品似乎無關,不能與語文讀本硬扯在一起。我想說的是另一件舊事。50年代,徐是一所重點綜合大學的負責人,為顯示自己比別人“革命”,他曾當眾強迫一批教授下跪,其中不乏國寶級的學界泰斗。雖然此事很快得到糾正,徐懋庸也因此受到懲罰,但他給中國現代教育史帶來的奇恥大辱,卻在一代老人心靈里留下了難以撫平的傷痕。前幾年,曾“親歷”過當時場面的程千帆先生,還在一篇文章中提及此事,認為是十惡不赦的丑舉。恰如《語文讀本》前言中所說,中學語文的職責是培養中學生美好的情操和健康人格的,這與現代教育的宗旨并行不悖。既然如此,將曾經羞辱過現代教育尊嚴的人的文章入選此書,肯定不符合上述編選標準。如果用該作者的道德文章教育廣大中學生,是否又會教出一批歷史上曾經有過的毆斗自己老師的學生,哪怕是少數幾個人呢?所以,在我看來對入選作者的品行應該慎而又慎才好。
盡管挑了不少毛病,我還是應該為《語文讀本》的面世而歡呼,而高興。因為,與過去的同類書籍相比,它畢竟給大學生帶來了賞心悅目的感覺,已經十分難得。
·編后·
新的中學語文教材,改革的思路無疑是值得肯定的。教材本身在內容選編上雖并不完美,但總的來說瑕不掩瑜。何況,隨著新的語文教材的進一步修訂、完善,新的語文教材的大面積推廣或許已箭在弦上。然而,肩負中學語文教育實踐的中學語文教師對此有何感想!如何評價?進而遠之,現有的中學語文教師的文學素養,真能承擔起新的語文教材的實施、肩負起培養中學生新世紀語文素質的重任嗎?請讀者特別關注下期我刊對此一問題的進一步討論。
本欄責任編輯 楊曉升 蕭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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