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目前中國有70%的人住在農村,30%的人住在城鎮,全國人均年直接食用200公斤糧食、24公斤肉禽蛋[1](如包括水產,則為30公斤)。30年后,中國將有2/3的人住在城鎮,1/3的人住在農村,全國人均年直接食用100公斤糧食、80公斤肉禽蛋(如包括水產品,則可達100公斤)。這個前景能否實現,在很大的程度取決于西部大開發如何進行、進行得怎么樣。
中國農業的變局
千百年來,中國一直是“人畜同糧”,這是以種植業為主的農業文明的一大特色。在口糧短缺的年代里,這種方式對食品的安全穩定供應提供了很高的可靠性和有效性,故而一直延續至今。但自90年代初以來,中國人口直接食用糧食量從2600億公斤的峰值平穩下降(1978年為2200億公斤,1998年已不足2500億公斤,見注釋[1])。同時,中國人口直接食用的肉禽蛋卻從1978年的88億公斤一路攀升,1998年已升至310億公斤的水平(見注釋[1]),相當于1978年的35倍,年均實際增長率為65%。
在基本口糧已有保證的情況下,人口直接食用糧食總量的下降趨勢預示著:中國幾千年來以種植一年生糧食作物為主的農業面臨著一個大變局,即“人畜不同糧”和畜牧業為主的新格局即將來臨。多年生灌、草飼料作物體系將大行其道。我們今后將主要以非耕地和部分耕地提供充足的飼草,直接喂養食草牲畜;而不是先種出糧食,后加工成飼料,再去喂養高耗糧的肉豬。牛羊的飼養將取代豬的飼養,占據畜牧業的主導地位。
30年后,中國人口將達16億左右,如果人均年直接食用糧食100公斤,全國人口糧直接消費總量不到1600億公斤,比目前水平還要再減少900億公斤;而如人均年直接消費肉禽蛋達到80公斤,則全國的消費總量將達1280億公斤,這比目前水平又翻了兩番,凈增970億公斤,年均實際增長率為484%。在這種前景下,如果繼續沿用“人畜同糧”的舊格局來應對,以平均35X1的糧肉(含禽蛋)比來估算,則需新增糧食產量3400億公斤。即在2030年,中國糧食總產量要由目前的5000億公斤增至8400億公斤;如以20億畝耕地計,其中16億畝種糧食,則其畝產要達到1000斤以上(目前約為600斤)。這對只占世界耕地7%,人口卻占22%的中國而言,將是沉重的壓力。但中國糧食總產量即使達到8400億公斤,人均也不過500公斤,與農業發達國家人均800~1000公斤的水平還有很大差距。
在中國農用土地中,草地比重最大,其面積約60億畝(四億公頃),占中國陸地總面積的40%,占世界草地總面積的15%[2],高出中國耕地相應比例的一倍以上。其次是林地,約26億畝,所占比例近18%。再次是耕地,約20億畝,所占比例約14%。這種農用土地資源的結構要求我們建立大糧食和大食品的新觀念。中國因此不能只盯著耕地要食品,而應抓住口糧消費總量下降這一歷史性機遇,跳出“人畜同糧”的舊格局——這是一條越走越窄的老路,走一條寬廣的新路——立草為業,大力發展節糧型畜牧業,向廣大的非耕土地資源要食品,要纖維,要能源。
中國是農業大國,要想在今后30年實現農業現代化,變成農業強國,有一個重要的結構性指標是必須達到的,即畜牧業產值占農業總產值的比例要達到50%以上。從近20年來的趨勢看,這一點是可以實現的[3]。
在這樣一個過程中,今后中國農業的發展將主要依靠畜牧業的發展來支撐。根據我們的估計,在今后30年間,農業增加值將從1999年的14 212億元增至2030年的56 400億元,比1999年增長42 188億元,其中牧業的增長額為25 487億元,占前者的比例為604%[4]。也就是說,今后中國農業的增長部份中,有60%來自于畜牧業的增長。那時畜牧業將取代種植業成為中國農業的支柱。
城鄉關系轉換
從需求的角度分析,中國農業還涉及到今后大多數人的居住問題。在舊的城鄉格局之中——大多數人住在鄉村里、擠在農業上,農業的大變局不可能實現。實際上,“人畜同糧”的舊格局,與多數人住在農村里、擠在耕地上搞飯吃的城鄉舊格局根本是一回事。
1998年城鎮人均糧食直接消費量約80公斤,肉禽蛋消費量約36公斤(加上水產為474公斤);同年,農村人均糧食直接消費量約240公斤,肉禽蛋直接消費量約19公斤(加上水產為233公斤)[5]。這表明每減少一個農村人口、增加一個城鎮人口,糧食直接消費量下降2/3,減少160公斤;而肉禽蛋水產直接消費量增長100%,提高17~24公斤。如果現有70%農村人口的肉禽蛋水產直接消費量都達到同年城鎮人口的水平,那么全國肉禽蛋水產直接消費量將達到近600億公斤的水平,比實際水平多出220億公斤,增幅近60%;相應地,全國糧食直接消費總量將降至1000億公斤左右的水平,比實際水平降低1500億公斤,降幅為60%[6]。
這種情況并沒有發生,原因在于農村人口的平均收入只相當于城鎮人口平均收入水平的1/4~1/3。而這恰恰又是由多數人住在鄉村里、擠在耕地上搞飯吃的城鄉舊格局造成的。如果30年后的今天,有2/3以上的人住在城鎮里,農村人口比例與其產值比例大體相當,則農村人均收入將與同期城鎮人均收入水平相差無幾,而不是現在的1X3或1X4。
沒有城鄉關系的歷史性轉折,就不可能形成食品需求的新格局。如此,農業供給的新格局也就無法確立并保持。這種局面已為近些年來各種農副產品不斷交替出現“賣難”的情況所證實。不難想像,在城鄉關系依然如故的前提下,大力發展節糧型畜牧業的舉措,必將導致中國農畜產品市場的過度競爭進一步加劇;繼1999年豬價大跌之后,2000年三、四月份蛋價跌至1.7元/斤的多年新低,即其明證。
另外,加速城市化進程,不僅有利于不斷改善肉禽蛋等高收入彈性食品的需求環境,其供給環境也將發生類似的變化。例如,以每個農村人口擁有一畝基本農田(畝產糧食250公斤)為基準;當減少一個農村人口,并相應增加一個城鎮人口時,則為了維持同一人口糧田就降至0.3畝(城鎮人均口糧以80公斤計)。于是減下來的0.7畝原口糧田就可改種多年生的灌草飼料作物。在同樣的水肥條件下,這部分好地可以比種糧食作物提供更多的有效生物產量 —— 優質飼草 ,生產出更多的肉禽蛋產品 , 以供給新增的城鎮人口之所需[7]。
這樣一種土地、耕地生產方式的轉換,對于水土流失和土地沙化日趨嚴重的西部地區,意義特別重大。因為灌草覆蓋地的土壤流失量只有糧田的幾十分之一;它還可以更充分地利用雨水資源,具有更高的生物量水分/生產率。
當從農村轉移出來進入城鎮的人口數量達到一定的臨界水平時,西部地區農牧業的經營規模水平將成倍地提高;在大面積的耕地上便可實現成片地草田輪作。如此,地力便可逐步恢復乃至提高,農牧業的土地和勞動生產率將會明顯增加,農牧民的收入水平也將成倍地增長。在這種格局里,生產、生活和生態將由以往的競爭關系轉變成良性耦合的互補關系,即在生產和生活水平提高的同時,西部地區的生態環境也將隨之自然而然地逐步恢復和改善。
總之,發展畜牧業和加速城市化進程對于中國西部地區來說,具有積極的多重意義。
西部大開發
在中國的西部大開發中,農業產業的戰略性重組,包含兩方面的內容:一是農業供給方式及其諸要素的重組(如種植業、林牧業等),通過以牧業為核心的農業重組,可以大幅度地提高中國農業的生產力。二是通過城鄉關系的調整,實現中國農業產品需求結構的重組。這二者缺一不可。這次西部大開發的歷史條件與過去相比,有明顯不同。開發規模大是其中的重要之點,但還有一點至少同等重要:那就是我們正面臨著一個歷史性轉折,即從工業主導的高速增長轉向以加速城市化為軸心,從而帶動中國經濟社會的全面現代化進程。
因此,開發西部更廣大的農牧業資源,就絕不是使現有多數人口仍舊滯留農村,讓他們擁有更多的農牧產品供給潛力;而是要通過城鄉關系的大轉換,大幅度轉移農村人口進城,使其進入新的高收入流程,以打破低收入水平下形成的農牧產品的需求制約。只有這樣,才能順利地實現前文所述的農業大變局,從而使中國農業躍入一個前所未有的新水平和新局面。
在這個前提下,我們要進一步分析中國西部畜牧業的發展潛力。在中國60億畝草地中,西北(含內蒙)有近40億畝,西南有近15億畝。中國大面積的天然草原主要分布在東北三省、內蒙、新疆、青海、甘肅、寧夏、四川、西藏、云南等省區,牧區總面積360萬平方公里,占全國陸地總面積的37%左右(見注釋[2])。但牧區生產的肉類產品(不含禽蛋水產)只占全國肉類產品的10%左右。面積如此廣大的牧區,平均要30畝左右才能承載一個羊單位,與世界農業發達國家相差數十倍。
中國的草原面積居世界第二位,但畜牧業生產水平卻落后于世界平均水平。草原本是一個獨立的生態系統,它在進行能量和物質循環的同時,不斷制造有機物質,即同時進行第一性生產(飼草生產)和第二性生產(畜產品生產)。由于中國草原嚴重退化(占可利用草原面積的30%),其第一性生產的產量已大大減少;據統計,自50年代以來,全國天然草地單位面積產草量下降30~50%,在植被數量減少的同時,牧草的質量也普遍下降,多年生優良牧草的數量大大減少,劣質雜草及毒害草數量增加(見注釋[2])。沒有優質的草地,就談不上穩定、優質、高產的畜牧業。目前中國草地畜牧業的生產水平很低,整個畜牧業(含農區)產值占農業總產值的比例僅為30%左右,而世界農業發達國家通常在50%以上;如美國為60%以上,法國為57%,加拿大為52%,德國為73%,丹麥和新西蘭為97%,俄羅斯也接近50%。中國單位面積草地產肉量僅為世界平均水平的30%,單位面積產值僅為澳大利亞的1/10、荷蘭的1/50(見注釋[2])。
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有很多,舉其要者有:
(一)人口高速增長造成了很大的口糧壓力,致使耕地幾乎成為集約生產糧食和食品的唯一來源,于是不斷擴大可耕地便幾乎成了增產糧食的唯一出路。在這種情況下,很多本不適于種植糧食作物的草原也被開荒種地,導致土地沙化、草場退化。于是牧區土地陷入了越墾越窮、越窮越墾的惡性循環。一旦人口越過某一臨界水平,“人畜同糧”便成為必然之局;而牧業便只能成為農戶家庭副業的一部分。
(二)在以往食品生產和消費的舊格局中,草原建設“理所當然”地不受重視。據統計,1949至1996年,國家對蒙、新、青、甘、川、藏等12省區的草原建設投資累計為46億元,平均每年每畝草原投資僅三、四分錢(見注釋[2])。
(三)舊的粗放式的牧業生產方式在牧區人口激增的條件下,導致草場超載過牧程度不斷加劇。至今,已難以為繼。
總之,我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水土流失,土地沙化,草場退化等,各種類型的土地資源侵蝕面積總量已達中國陸地面積的60%[8]。至90年代初,我們總算緩解了口糧壓力的制約。現在我們應該抓住這個歷史性的機遇,并直面國土資源大面積退化的嚴峻挑戰,重整西部的草原、草業和畜牧業,實現西部農業和國土資源整治的歷史性大躍遷。這無疑應該成為西部大開發的基礎性工作。
據中國草地科技工作者的分析,如果中國能實現種草面積(即人工草場)5億畝,并建立圍欄草地10億畝,全國草地生產力可提高9~19倍,百畝草場畜產品產量可達310個畜產品單位(目前僅為16個畜產品單位),相當于目前美國的水平(見注釋[2])。根據我們粗略地框算,西部50多億畝草地和陡坡耕地,可提供830億斤肉禽蛋產品,加上口糧轉化為飼料所提供的肉禽蛋產品128億斤,其總量可達480億公斤[9]。如果再在一部分緩坡耕地實行草田輪做,則未來30年,西部肉禽蛋的增產量可望達到全國肉禽蛋凈增長量(970億公斤)的一半以上。
換言之,未來30年間,中國畜牧業凈增長額中可能有一半以上來自于西部畜牧業的增長。在全國農業凈增長額中可能有30~40%來自西部畜牧業的增長。在西部的農業中,畜牧業的比重可能達到60%以上。西部將成為中國農業規模經營程度最高、農牧民最為富裕、農業最為發達的區域。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文化研究中心)
注釋:
[1]根據歷年《中國統計年鑒》、《中國統計摘要》和《新中國五十年:1949~1999》,可得到歷年中國城鎮居民家庭平均每人全年購買的商品數量、農村居民家庭平均每人主要消費品、市鎮總人口及鄉村總人口,將其分別相乘,便得到文末附表( 見下頁)。
[2]許志信:“草地建設與畜牧業可持續發展”,《中國農村經濟》,2000年,第3期。
[3]1978年,中國畜牧業產值占農業(種植業、牧業、林業、漁業)總產值的比重為15%,1998年為30.8%,每年提高0.75個百分點;如果今后30年能按這樣一種速度提高,則到2030年,中國牧業產值占農業總產值的比重將為53.3%。
[4]2000至2030年,假設中國GDP的年均實際增長率為6%,則屆時中國GDP總額將達470 000億元(1999年價格,下同)如設那時中國第一產業增加值所占比例為12%,則其總量為56 400億元左右,如牧業占其中的比例為53%,則其總量為29 892億元。1999年牧業增加值在第一產業增加值中所占比例以31%計,則該年牧業增加值總額為4405.7億元,2030年牧業增加值將比1999年凈增25 487億元。
[5]1999年《中國統計摘要》、1998年《中國統計年鑒》、《新中國五十年:1949~1999》。
[6]用1998年城鎮人口數量及其人均肉禽蛋水產直接消費量相乘、鄉村人口數量及其人均肉禽蛋水產直接消費量相乘,兩項乘積之值相加后得到382公斤這一數值,即全國人口直接消費肉禽蛋水產量。
[7]像這樣的基本農田,澆些水,基本上不施肥,根據河西的經驗,每畝苜蓿可產鮮草5~6噸。0.7畝可產鮮草3.85噸,即7700斤;每只羊每天需鮮草五斤,一年出欄需用1825斤鮮草,每只羊毛重100斤,產凈肉36斤;則7700斤苜蓿鮮草可提供羊肉150斤。
[8]鄧英淘:“關于中國土地資源開發利用狀況的綜述”,《參天水利資源工程研考會:工作通報》,No.99-24,1999年7月。
[9]根據前述注釋[2]所提供的數據,內蒙古草場經改良后,0.2公頃(3畝)可承載一只良種細毛牛,以此計算,西北每畝草場可提供12斤羊肉,40億畝可提供480億斤羊肉。西藏等高寒草場約10億畝,每畝以產6斤羊肉計,則總計可產60億斤肉;西南海拔2000米左右的草山草坡約5億畝,每畝產羊肉以25斤計,則總計可產125億斤羊肉。全國口糧變為飼料約有900億公斤(見正文),按3.5:1轉化為257億公斤肉禽蛋產品,以1/4計入西部,則有64億公斤。再加上1~2億畝坡地退耕和部份耕地實行草田輪作,發展畜牧業,以前3項之和(665億斤)的1/4計,可提供166億斤肉禽蛋產品。5項總計為959億斤肉禽蛋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