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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們去詢問

2002-04-29 00:44:03
山花 2002年9期

洪 峰

在認識蘇興之前,萊萊已經擁有了豐富的愛情史,萊萊總共和五個男人經歷過或者好或者不怎么好的性生活,保守些說,無論如何算得上輝煌。這種歷史給萊萊帶來的最大優勢就是見到男人不緊張,具體說就是看見男人和看見女人的感覺差不太多,通常的情況是男人緊張,萊萊喜歡看男人緊張的樣子,她甚至知道那些狗屎男人為什么緊張,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評價他們。萊萊的經驗告訴她,一旦他們和你有了什么,你就很少有機會看見他們緊張了。天那,這回該輪到你緊張了。

萊萊對自己從來都是有信心的,她認定自己不是把命運交給男人的那種女人,當然了,萊萊也不認為自己是女權主義者。萊萊認為自己還很年輕,年輕意味著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這兩種東西足夠應付和愛情有關的事情。萊萊的格言是:多一個男人就多一份自信。這并不是說萊萊見了男人就允許人家親近,和大部分自信的姑娘一樣,萊萊相當挑剔,選情人尤要精益求精,假冒偽劣產品太多,只看包裝不行。

萊萊的那五個男人都不是菜鳥,都是商人或者企業家。不是那種只有百十萬元的小暴發戶,而是那種掌握著幾千萬元以上資產的大家伙。其中兩個是私人企業,三個是國營企業。萊萊的發現還是國營的出手大方,私人的就不那么爽快,他們花錢就像從自己的腦袋上揪頭發一樣,免不了齜牙咧嘴。這并不奇怪,換了你也一樣。

萊萊認識蘇興的確無利可圖,她只是覺得蘇興講話有些奇怪。這個人似乎有些不太會講普通話,大部分聽起來怪怪的,這肯定不是讓萊萊產生興趣的理由,她只是覺得蘇興和別的人有些不同,但萊萊也說不清有什么不同,在某種意義上講,萊萊覺得蘇興吸引她的東西在那五個男人身上找起來相當吃力。“這個理由足夠了。”萊萊想。

萊萊和蘇興是在廣播電臺的直播間里認識的。電臺做節目什么人都請,請唱歌的演小品的也請出租車司機和撿破爛的。還請商人和干部也有作家。萊萊的五個男人中有一個就是做節目時在直播間里認識的,其余的四個是在其它場合認識的,贊助儀式啦聯歡會啦廣告談判啦,反正都是那種亂七八糟的場合。萊萊都記得清楚,并且很詳細地記錄在本子上,只是不寫床上細節,充其量寫:“感覺還不錯”。或者“一般”或者“惡心”。

和蘇興做的節目是“體育的快樂”。結果弄得很糟糕。蘇興不知道作的什么節目,但受朋友之約就來了,誰能想到一個男人會對體育一無所知呢?熱線電話接進來之后蘇興根本回答不了足球迷們的問題,這也沒什么大不了,他千不該萬不該說人家“吃飽了撐著”。萊萊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足球迷干脆破口大罵蘇興,讓人吃驚的是蘇興居然破口還罵。還好,蘇興剛罵了一句第二句沒有罵完的時候,萊萊就已經放了音樂與插播廣告。

蘇興摘下耳機往桌上一摔:“我看你也是吃飽了撐著了。他站起身就出了直播間,回家了。萊萊當然并沒有受到多大的批評,人不是她請的,而且他只讓嘉賓罵了一個半回合。邀請蘇興的部主任讓臺長叫去狠狠罵了一頓,如果臺長不是一個堅強的男人恐怕要自殺了。萊萊從驚訝中清醒過來就笑了,笑得不可收拾。好不容易忍住,想一想還笑。這件事給萊萊平常的生活帶來了漫長的樂趣,想起來就會笑一會兒。萊萊把這件事跟他的第五個男朋友講了,男朋友沒有笑,他悶了一會兒,說:“什么雞巴作家!太沒有教養了!”

萊萊瞪大眼睛看了男朋友一會兒說:“你有教養?有教養怎么講話那么難聽?”男朋友嘻嘻笑了:“咱倆誰跟誰啊!”

萊萊說:“誰跟誰?我還不是你老婆。”

“那又怎么樣?一個床上睡著,有什么不同?”說著就要把萊萊往床上摁。

萊萊沒有反抗,她一邊承受沖擊和揉揉捏捏,一邊想什么是教養。她還是忍不住笑了,后來她在日記里寫道:“沒感覺。你總要笑能有什么感覺呢?”

第二天萊萊就找出蘇興的書來讀,讀著讀著就知道蘇興不是那種大路貨,這是一個很自我的寫作者,很理想主義很浪漫主義同時也很軟弱。萊萊終于知道她留意蘇興的最初原因了。

如果蘇興不打電話,萊萊大概不會和他有后來的聯系,至少不會這么快就建立聯系。世界上的男人太多了,跟女人一樣多,萊萊不太可能和一個沒說過三句話的男人聯系,她的工作性質決定了這一點。但誰都知道,用生活去做假設肯定相當于白癡。

蘇興把電話打到電臺的專題部,萊萊正好值班,他說:“萊萊小姐你好,我是蘇興,就是那天做節目罵聽眾的那個人。我是給你道歉的,對不起。”

萊萊先是很驚訝,然后是興奮,接下去就想笑。她忍住了說:“我讓頭兒罵得鼻青臉腫的。”

蘇興說:“實在對不起,我可以直接跟你的頭兒去說一說,一點兒也怪不到你的,全是我的錯。”

萊萊說:“算了吧!已經過去了。”

“是不是有點晚了?”蘇興說,“那怎么辦啊?”

萊萊說:“你請我吃飯吧,算是補償。”

蘇興連續說了幾個好,“你選地方吧。”

萊萊很不滿意自己主動讓男人請客,但這一次她沒有想那么多就說了。

萊萊精心地收拾了一下,她讓自己非常休閑,那種樣子很平常但也很有現代氣息,讓男人容易想入非非但又不敢想得太深入。算得上恰到好處。萊萊覺得蘇興這種人大概看不了太時髦的女人,太古板的女人恐怕也不會入眼。他大約是那種把女人理想成單純天然的男人,萊萊從他的作品中能夠看出這些東西。

蘇興大概在飯店門前等了一會兒,他看上去有些焦急,一邊抽煙一邊看表,挺土老冒的樣子。萊萊一下子想起他和球迷對罵的情形。

萊萊并沒有想好要說什么,她覺得沒有必要去想,一般的經驗告訴她這種時候男人總是有話說的,沒話也要找話來說,女孩子用不著擔心冷場,這種情況一旦出現就暗示著男人沒有情趣,很少有男人能容忍這個。

但這一次的確冷場了,蘇興似乎不那么在意自己是不是有情趣,他坐下之后又連著說了幾句對不起,然后就不怎么說話了。最長的沉默大約有五分鐘,你完全能夠想象并不熟悉的一男一女相對無言五分鐘意味著什么,你要么死要么跑很難有別的選擇。這個男人似乎很欣賞這種沉默,坐在萊萊對面心不在焉地看著面前的碟子。萊萊的確感受到某種壓抑。

萊萊說話了,“你除了罵人,就這樣子?”

蘇興抬起頭,說:“也不是,我還會說別的。”

萊萊說:“那你就說別的。”

蘇興說:“吃飯時不說話,從小我媽就這樣教的。”

萊萊說:“那好吧,我們就不說話。”她也低下頭吃東西。她原以為也就是這樣說說,對方總會講幾句什么的。問題是蘇興真的就那樣很認真地吃飯吃菜喝點酒,一句話也不說。萊萊不舒服了,她越吃越氣,而且開始感到委屈。她低著頭,罵自己沒吃過飯是怎么的?我犯得著跟這種沒教養的東西在這里受罪嗎?但萊萊還是決定再給蘇興一次機會,五分鐘之內他要是還不說話萊萊就走人。萊萊還準備把帳也付了,讓這家伙丟人。

五分鐘過去了,蘇興還是無動于衷地自己吃,好像萊萊根本不存在。萊萊干咳了一聲,蘇興抬起頭來認真地看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水給萊萊推了過去。

萊萊站起身,使勁一推椅子,咯噔噔走到服務臺前把帳結了,然后回到餐桌前拿起自己的小包轉身出了飯店。萊萊認為蘇興會追出來,在門外假裝弄了弄鞋子,但她沒有等到那狗屎男人出來。萊萊的眼淚快要冒出來了,她跑了幾步叫住一輛出租車,上車之后才讓淚水流出來,她罵:“狗雜種!”她有點吃驚,她從來不會張口罵人的,今天說罵就罵了。

司機回頭看了一眼,萊萊大聲說:“看什么看!我沒罵你!開你的車吧!”

司機說:“我是想問你去哪?”

萊萊說:“去電臺!省電臺!”她已經下班了用不著去那里。萊萊突然想自己不該結帳,一百多元錢不多但也不少,是該他花這筆錢的。“回去回去!從哪來再回哪去!”

司機說:“反正是您消費。”到了一個廣場轉了一圈又朝來路駛去,一直到“麗來”酒店門前。

蘇興正坐在大廳的沙發上抽煙,他看見了萊萊,朝萊萊招招手,臉上的表情非常平靜。

萊萊走過去,把帳單和出租車收據放在沙發前的茶機上,繃著臉往對面一坐,心里還在罵:“你這狗雜種!這回看你還怎么樣!”

蘇興拿起兩張單據看了看,掏出筆在上面分別寫了點什么,他把單據推給萊萊身體又靠回去了,單據上面寫著:“同意”還有簽名。萊萊看著蘇興,蘇興對她眨眨眼睛若無其事的樣子。萊萊伸出手掌,蘇興拿起單據放到她的手上。萊萊繼續盯著他,蘇興點點頭,萊萊也點點頭。她覺得自己的肺要炸了,撕碎單據想也沒想就扔在蘇興的臉上說:“狗屁作家!狗屁!”

蘇興說:“單據讓你撕了,沒有憑證,不予報銷。”

萊萊說:“留著錢去買棺材吧!”

蘇興說:“現在的骨灰盒最便宜也要三百元。”

萊萊掏出一百元遞給他:“這回夠了吧。”

蘇興抖了抖鈔票,“我不能買這么便宜的。”

萊萊把小包里的錢都取出來丟給他,“都給你!”

蘇興數了數,“總共是一千三百元,也就是普通工人的骨灰盒了,我是可以和他們打成一片的。”他把錢理齊放進衣袋,“謝了,你可以走了。”

萊萊說:“我當然要走了!還會陪你啊?”

蘇興搖搖頭,說:“你還有打車的錢嗎?”

萊萊愣了一下,她真的一分錢也沒有了,但她還是站起身來走出了大廳。這一回萊萊可真是哭了,她現在已經說不清是在生誰的氣了。明明是回來要錢的,卻偏偏把自己的錢一古腦給了人家。她從來沒有遇著過這么無恥不要臉的男人,她真的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一輛出租車停在她旁邊,司機搖下車窗說:“姑娘,請上車。”萊萊說:“我沒錢!”司機說:“一位先生已經替你付了。”萊萊說:“付了也不坐!”司機把一張五十元的票子遞出來:“那就把錢還你。”萊萊接過錢,說:“坐了。”她有點恨自己沒能堅持到底,但她實在受不了走那么遠的路回家。

“這都是我的錢!”萊萊恨恨地想。

一千三百元錢就這樣丟給狗了。萊萊本以為蘇興會找個借口來還錢,她已經想通了,蘇興還錢就一定要收下,憑什么給他啊?但蘇興一直沒有消息,萊萊幾乎天天等那家伙的電話,但始終沒有消息。萊萊自認為自己不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但這一千三百元錢真的讓萊萊心疼極了,窩囊極了,像給人打劫了一樣。萊萊在蘇興的書上寫了許多詛咒的話,她準備哪一天把這本書給狗雜種寄過去,讓他知道他一分錢也不值。這個念頭讓萊萊的心情好過了一些。但她并沒有馬上采取行動,她不想讓自己顯得小肚雞腸的,錢已經丟了,再也不能丟人。她已經連續丟了兩回人了。

萊萊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萊萊在朋友和同事的眼里一直是非常精明的姑娘,她可不想讓自己因為這件事成為蠢蛋的同類。她會努力把這種不愉快忘記。

一天下午,傳達室打電話找萊萊,說有人要見她。萊萊問是誰,傳達說是你的一個聽眾,不見你不走。她沒有想到是蘇興,當看到是這個人時她轉身就走。

蘇興說:“我來給你還錢。”

萊萊的怒火一下子升起來:“不是給你買骨灰盒嗎?”

蘇興說:“我問了,中檔的也要三千元。”

萊萊扭頭走到蘇興面前:“你想怎么樣?你說你還想怎么樣?沒有你這么欺負人的,我該你的欠你的?”她說到后來說不下去了,眼淚在眼睛里轉來轉去。

蘇興四下看了看,說:“別人都看著呢。”

萊萊說:“看又怎么樣?我不想見你!你走!”

蘇興說:“我當然要滾,我替你說滾。”

萊萊說:“那就馬上滾!”

蘇興說:“你收了錢我就滾。”

萊萊說:“快拿來!快滾!快拿來!快滾!”

蘇興從衣袋里取出一個信封,萊萊一把奪過揣進口袋,然后轉身就回大樓。蘇興卻是很平常的樣子,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似的,慢慢地走出電臺的大門。萊萊回到辦公室里還在生氣,小聲地罵著蘇興,她拿出那個信封,把里邊的錢倒出來。她有些吃驚,里邊是三千一百二十五元。她弄不懂,加上吃飯的錢也不超過一千五百元,蘇興為什么要這樣?萊萊坐了一會兒,突然想,蘇興那一陣是不是真的非常需要錢用?俗話講一分錢憋倒英雄漢。還有,如今他是不是有了錢又來表示感謝?那些零頭又是怎么回事?

十幾天過去了,沒有動靜,又一個星期過去了。萊萊喜歡錢,但她不想花不明不白的錢。萊萊決定給蘇興打個電話,讓他把錢取回去,誰也不欠誰,心里安定。

萊萊給蘇興打電話,蘇興說:“是你啊?怎么樣啊?還在生氣嗎?你生氣的時候挺有意思的。”

萊萊說:“你這個人是專門用別人的痛苦換取快樂?一點兒也沒意思。”

蘇興笑了兩聲說:“沒意思就沒意思,哪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你是為這個才打電話?”

萊萊說:“我沒那么無聊!我想問你是不是把錢弄錯了?”

蘇興說:“你為什么不早點問呢?”

萊萊說:“我也想讓你嘗嘗那是什么滋味。”

蘇興又笑了:“是這么回事,我用你的錢練習炒股,贏利之后賣了,就是你現在拿到的錢。”

萊萊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你用我的錢買股票?要是賠了呢?”

蘇興說:“反正都是你的錢,賠賺都歸你。還有比這更合理的嗎?”

萊萊說:“你……狗屎!”

蘇興說:“謝了。”然后就擱了電話。萊萊很不幸地發現自己又給這家伙氣著了。放下電話之后,連同事都在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她。天哪!這回算是完了,丟人丟到單位里來了。同事們想到的是我萊萊讓哪個男人給耍了:一個姑娘把自己的錢給了男人,這個男人把姑娘的錢給花了,而且這個男人根本沒拿她萊萊當回事,電話居然可以說擱就擱。萊萊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一千多元錢的收入也不能讓萊萊心平氣和。如果能用這些錢換來一回堂堂正正的勝利,能把姓蘇的氣個半死,萊萊會毫不猶豫地把那些錢扔了,人活一口氣嘛。

萊萊問第五個男朋友:“你告訴我,你們男的最怕什么?”

男朋友說:“當然是最怕陽痿不舉啦。”

萊萊說:“除了下三爛那點事,你就不能想點別的?”

男朋友說:“這話是怎么說的?做男人當然最害怕這個了,你告訴我女人肯和這種男人在一起嗎?你自己大概也不會和一個陽痿不舉的男人在一起吧?”

萊萊說:“我說的是日常中的男人最怕什么?”

男朋友說:“這可能就不太好說了。官場的怕不能升官,商場的怕賠錢,戰場的怕吃槍子……”

萊萊氣得恨不得打他一耳光,“你這人怎么這么蠢啊!”

男朋友一拍床沿說:“不許你這樣跟我說話!我哪一點蠢?說你蠢還差不多!”

萊萊馬上笑了,“哦!我知道了,你們男的怕女的說你們蠢,最怕被女人瞧不起是不是?”

男朋友愣著眼睛想了想,“那當然了,男人最受不了這個。”

男朋友這時候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伸手拍了拍萊萊的臉,說:“其實你很聰明的,但千萬別用這種東西傷人。”他攬過萊萊的肩“對了,你干嘛要問這個?”

萊萊作出很平常的樣子說:“有聽眾打電話問過這個問題。”

男朋友說:“這狗日的分明是要揭男人的老底嘛。”他抱住萊萊說,“還是讓我們做點別的吧,我已經十幾天沒見著你了。”第二天,萊萊在日記里寫:“該跟這個蠢蛋分手了。”

這天下午,萊萊就給這個男人打電話,說我不想和你再有什么交往了,還是分開好。男朋友問為什么,萊萊笑了兩聲說:“我想了一百個問題,也沒想到你會問這樣的問題。”男朋友沉默了一會兒,問:“我該問什么?”

萊萊說:“問你自己。”

男朋友又悶了一會兒,說:“那就再見吧。”

萊萊說:“你這一回聰明。”

男朋友大聲說:“憑你,沒資格在這個問題上說三道四!”

萊萊說:“傷了您的自尊啦?我說一聲對不起。”

男朋友又悶了一會兒,說:“你這臭婊子!”

萊萊大聲笑了,說:“謝謝啦。”

她擱下電話,拍了拍手,她能想象出對方是什么一種樣子。萊萊一下子很開心,她知道自己接下來就是要讓蘇興嘗一嘗傷了自尊有苦說不出的滋味。和這第五個男朋友分手并不讓萊萊產生多少惋惜,這種檔次的男人滿世界,什么時候想要可以說信手拈來。

萊萊讀過一本書,書里邊說,男女之間就是一場戰爭的雙方,出路要么一方取勝要么同歸于盡。萊萊犯不著和一個自己并不愛的男人同歸于盡,即使愛了也犯不著同歸于盡,萊萊只需要取勝。應該說萊萊還從來沒有被一個男人這樣戲耍過,也沒有哪個男人可以對她這樣輕視,學哲學出身的萊萊知道形而上的意義,無聊和意義是很難區分的。斯大林的兒子只因為被指責隨地拉屎,不講衛生就撲上了電網,這種自殺就是形而上了,和尊嚴有關。萊萊覺得自己將要做的事情也是形而上領域的,她和尊嚴、智力、和心情相關,不能用世俗的尺度去衡量他的價值。至少,對于萊萊而言它的意義是二十幾年來不曾有過的。萊萊并不想代表女人,也不想讓蘇興代表男人,這場戰爭僅僅和兩個生命個體相關。

萊萊準備打一次有把握的戰爭,知己知彼是取勝的先決條件,她首先要做的是認真地研究一下和蘇興有關的資料。這有助于在每一個細節和每一個回合都能占到先機。

萊萊已經有預感,自己只要多動一點心思使用一點小技巧,蘇興不會和別的男人有什么不同。

個人資料的研究更讓萊萊充滿了信心,不是蘇興的資料,而是萊萊自己的資料:二十三歲,身高一百六十七厘米,體重五十七公斤;三圍不是魔鬼數值,無論如何屬于性感,吉林大學哲學系本科生,臉蛋中上水平,男人看上去不可能不動心,言談舉止很活潑也很優雅。讓沒有文化的男人癡迷和害怕;讓有文化的男人以為遇著了知己。

蘇興三十六歲,有婚史,無小孩,身高一百七十二厘米,體重七十六公斤,偏胖。吉林大學中文系學士,相貌普通,從事散文和隨筆寫作,偶有小說和詩歌,不屬于那種能進入文學史的作家,但在省內很有名氣,曾經在電視臺的文藝欄目中作嘉賓主持人,主持風格:裝屁!略顯呆傻。兩個人屬相挨著,這更有意思,他們之間肯定有一番爭斗。萊萊對比自己大十幾歲的蘇興已經開始輕視了,這種男人根本用不著費什么心思。萊萊很放松地給蘇興掛電話。

蘇興說:“怎么會是你?”

萊萊說:“怎么不能是我?”她馬上提醒自己要忘掉過去的委屈,一切要按既定的方針辦,她覺得自己的回答火氣太大了。

蘇興說:“我以為一切都了結了。”

萊萊平靜了一下說:“瞧你說的,其實都是我不好,我非常想請你吃一頓飯,對你的投資表示感謝。”

蘇興猶豫了一下,說:“你已請過啦,再請就多余了。”

萊萊再讓自己平靜一下,說:“那就你請我吧。”

蘇興說:“我為什么要請你啊?我已經不欠你什么啦。”

萊萊終于不能平靜了,說:“你怎么這種樣子?幾十歲了就這樣沒有情趣嗎?還是作家!狗屎!”

蘇興一下子笑了,“對了!這才是你嘛。”

萊萊說:“對了,這就是我!怎么樣?”

蘇興說:“能怎么樣啊。我為什么要怎么樣?”

萊萊啪一聲把電話擱了。這是她惟一能采取的主動了,她希望擱電話能讓姓蘇的生氣,問題是現在氣得要死的是自己,姓蘇的聲音里邊沒有絲毫生氣的味道。

萊萊讓自己安靜下來,她需要慢慢地思考一下。她突然想到姓蘇的完全可能是一個情場老手,他大概懂得萊萊這種姑娘的心理,來了個欲擒故縱。好吧,我就按照你的思路去做,看你到底還有什么本事。萊萊堅信,女人如果想和一個男人曖昧肯定要容易得多,很少有男人會拒絕主動示愛的女人,如果這個女人很出色就意味著百分之百的成功。

萊萊讓自己躺下去,她真的開始平靜了,她覺得事情還沒有到這個地步,她不過是想出口氣,還不能想象為了出口氣就去玩火,萬一被人家強奸了可就得不償失了。你送上門去發生了什么事很難講得清楚。當然了,只有輸得一塌糊涂一無所有時才可以取此下策,那難免有一點太低能。

現在的問題是蘇興不給人回旋的余地,他總是一句話就把人逼到死胡同里去。難怪他老婆不要他了,這種男人就不該有女人喜歡,活該他打光棍守空房自己一個人忙乎。萊萊笑了,她笑自己不該朝那個地方去想,她原本就沒有想過要嫁給這個狗屎男人。

這時候媽媽在客廳里喊:“萊萊,你的電話!”

萊萊想該不會是蘇興吧,他或許覺得自己過份了,打個電話道歉。如果是這樣,她就可以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然后約蘇興見一面,再然后一點一點地讓他上鉤,最后讓他摔個狗吃屎,丟盡臉面,牛B不了!

是萊萊最近剛分手的男朋友,他說:“萊萊,你為什么這樣對我?我一點兒都不明白我究竟做錯了什么?”

萊萊說:“你是成年人,怎么會問這種問題?”

他說:“好好好,我承認自己蠢還不行嗎?要搶斃也得有個宣判吧?你總得拿出一個判決書來才好啊!”

萊萊說:“這種事談不上誰錯誰對,我就是不想和你繼續下去了,理由越多事情就越丑陋。分手就是最充分的理由,你是成年人了。”

“你是不是遇著了別的男人?”

“越發無聊了,你說有就有。”

“我就是想知道這個。既然這樣,我真的就沒有什么可說了。我祝你幸福。”然后就掛斷了電話。

萊萊又給氣了一家伙,自己怎么和這種下賤的男人作了情人呢?他居然能從這種事情上尋找到心理平衡。也好,就給他這個平衡吧。回想起來,如果說萊萊對這個男人始終懷有好感,那就是這個男人做愛時挺盡心盡力的,比此前的那個情人要體貼一些,但是他的確有一點俗不可耐,除了他的錢很少關心別的東西,睡著之后的夢話也經常是和錢有關。

如果蘇興這個時候來電話,萊萊的選擇只能是破口大罵,她已經沒有心思去實現自己剛剛制定的計劃了,她發現近來所有的不快,都是這個姓蘇的造成的,如果不是他,自己至少還會和男朋友保持一段情人的關系,有這么一個肯花錢的男人總比沒有強。都是因為蘇興把自己的生活節奏和感覺弄壞了,這才使她對情人的評價越來越差,忍受一天也是一種折磨。

俗話說不是冤家不聚頭,或許和蘇興是前世的冤家吧。這樣想吧萊萊的心里就稍微好過了一點兒,至少減弱了一些仇恨,多出了一點兒游戲的心情,只有懷著游戲的心情,你才不會和生活真的過不去。萊萊真的放松了一些,她想,好啦,還是想法子讓這個冤家過不去吧。萊萊不信自己做不到這一點。

說起來從初戀到如今的找情人,萊萊一直很主動,主動的含義是她想要的都得到了,不想要的就扔掉了。失戀的性質在萊萊這里是特殊的,,她把每次分手都看成是失戀,只不過沒有造成什么額外的痛苦,也就是說一點痛苦沒有是不那么現實的,男女之間的事,拋棄和被拋棄都會有痛苦產生。比如說和第五個男朋友分手也并不會那么愉快,她把這種生活看成是人生閱歷和財富的一部分,確信這些東西會給未來的生活提供寶貴的經驗,會使自己的后半生有某種與眾不同的幸福,相比較而言痛苦和悲傷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吃晚飯的時候,萊萊問:“爸,你和媽談戀愛的時候誰追誰啊?”萊萊和爸爸的關系更親近更隨便些,沒有什么話不敢說。

爸爸說:“趙本山不是說過嗎,我小伙帥呆了!是你媽追的我唄。”很得意的樣子。

媽媽說:“宋丹丹也說了,就你那模樣,一張臉跟鞋拔子似的,我能追你?”

萊萊說:“爸,人家是認真地問你呢!”

爸爸說:“實話實說,還真是爸爸追你媽。”

媽媽說:“你爸當初差不多天天都蹲房腳,傻等。上帝也會感動的,何況是你媽?”

爸爸說:“話不能這么講,你總不能誰蹲房腳你就嫁給誰吧?還不是你喜歡我。”

媽媽說:“倒也是,你爸也算得上挺優秀。”

萊萊說:“互相吹捧到此為止,我想知道你倆誰怕誰?”

媽媽說:“這是什么話?怎么會有誰怕誰?”

爸爸說:“家庭里是不應該存在著這個問題的,準確講是互相寬容和忍耐,還有尊重。”

萊萊說:“盡說大道理!我是說男的和女的就不玩心眼啦?總得有占上風和處下風的吧?”

爸爸說:“家里邊要是這么鬧可就慘啦,家畢竟是家。和社會不一樣,有心眼到社會上去使才算本事。”

媽媽說:“什么都好玩,感情就不好玩。不是媽說你,你男朋友走馬燈似的換,早早晚晚要吃大虧。”

爸爸說:“也不能這么說,選男朋友不在乎多一個少一個,但萊萊換的的確頻繁了一點。”

萊萊有些不高興了,但也不想反駁爸爸媽媽。她的確給家里添過一些麻煩,初戀的時候男朋友有一段時間想不開,分手之后差不多天天打電話,還到樓下邊去堵人,弄得全家過不了安生日子。萊萊自己一個人跑到姥姥家里躲清靜,把爸爸媽媽扔在家里替她搪塞。那段時間把媽媽弄得神經衰弱,不到一個月體重就減了二十多斤。

萊萊低著頭假裝深思的樣子,細聲細氣地說:“爸,媽,你們放心吧,我會有個好歸宿的。”萊萊這樣說并不完全是為了讓爸爸媽媽放心,她心里是有數的。沒有誰知道她有一套房子,那是市郊的一套豪華別墅。二十歲時萊萊和第三個男人相遇,這個男人替她置下了這套別墅,值四十幾萬。為了這四十幾萬,她和這個將近五十歲的男人情人了大約八個半月。萊萊并不是做雞的,誰讓這個男人愿意買呢?這個男人出車禍死了,也就是說再也沒有人知道萊萊有自己的房產。回想起來,只有這個男朋友還讓萊萊時不時產生一些懷念,而這種懷念大都是在遇到那種小氣鬼男人時才會萌生。

此刻的萊萊可沒有時間去想出車禍死去的第三個男人,她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怎么才能讓蘇興吃點苦頭上面。她并不認為這是玩感情游戲,因為她和蘇興并不存在感情的問題,他們之間完全是單純的個人尊嚴問題,一個女性的尊嚴受到了嚴峻挑戰的問題。

準確講,應該是一場戰爭而不是愛情游戲。

當爸爸媽媽睡下之后,萊萊給蘇興掛了電話,電話鈴響了五次對方才來接。

萊萊說:“我是萊萊呀。我還以為你人不在呢。”

蘇興說:“我正在洗澡呢。過一會兒再打來。”然后就把電話擱了。

萊萊覺得自己的臉肯定紅了,他居然連客氣一句都不肯,把萊萊看成什么人了!萊萊讓自己消消氣,讓自己心平氣和,她決心要干下去。半小時之后,她又一次打了電話,這一次鈴聲響了兩次蘇興就來接了。

蘇興說:“這么晚還打電話,你明天不上班嗎?”

萊萊忍了忍,很溫和地說:“打擾你了,真對不起。我擱了。”

蘇興說:“沒有關系。反正已經打了,我習慣晚睡晚起。”

萊萊偷偷地笑了一下,說:“巧了,我也是這樣的。”

蘇興說:“你不會是又要來罵我吧?”

萊萊說:“都是你把人家逼的嘛。”

蘇興說:“這怎么可能呢?我傻也傻不到逼你罵我。”

萊萊溫和地說:“好啦,好啦,不說這個。其實我很喜歡你的個性。”

蘇興說:“你搞錯了,我沒什么個性。你別自己騙自己。”

萊萊語塞。

蘇興說:“這樣吧,換個時間,我打電話給你,這會兒我有點事情要做。對不起。”

萊萊放下電話,差一點就破口大罵了。

一個星期過去了,蘇興根本沒有打電話,萊萊有好幾次想給蘇興打電話,但找不出更好的理由。

萊萊的情緒于是有些低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不知不覺中著了人家的套兒。

萊萊想眼下最好的方法是多做一些事,找個男人談情說愛,肯定是最行之效的方法。于是她想到了一個又一個認識的男人。但她心里放不下自己設計的戰爭,她把眼下的情形看成是臨戰前夕,越是在這種時候越是需要心平氣和,有利的情況和主動的恢復產生于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毛主席這樣說了。

蘇興終于打電話了,“我剛剛從外地回來,馬上就給你打電話。”

聽見蘇興的問候,萊萊先是一瞬間的驚奇和喜悅,接下去就是咬牙切齒,她心里罵“雜種,你還是沉不住氣了!”她慶幸自己堅持住了沒有打電話,否則就不會有此刻的得意了。萊萊說:“是你啊,你好嗎?”

原來他是出差去外地了。萊萊說:“怎么樣?在外邊挺愉快吧?”

蘇興說:“還行吧。晚上請你出來一塊兒吃頓飯?”

“好啊,我請客,替你接風。”萊萊決心抓住這個機會。

蘇興說:“來而不往非禮也,我請。”

萊萊說:“你替我投資贏利,我請。”

蘇興說:“一般說來要男出錢,我請。”

萊萊說:“給你接風,我請。”

蘇興說:“好吧,去哪兒?”

萊萊說:“老地方吧。”

放下電話之后萊萊很興奮。化妝和選服裝的時候萊萊看著鏡子里光彩奪目的女人有些發呆。她似乎頭一次注意到自己不僅僅是漂亮,而且目光中有某種讓自己的腿都有些發軟的東西。她突然不想去了,她問自己何苦為這樣一個男人操心勞神, 又何苦和千百個男人中的一個一爭短長呢?她覺得這一切突然變得沒有什么意思,蘇興主動打電話就說明你不是沒有吸引力,也就證明他和別的男人沒有什么兩樣,這就不值得和他扯這份閑談!萊萊坐下,她一件件地回想那些事,想著想著火氣又上來了,至少不能就這樣過去,至少要讓他嘗嘗我的厲害才算完。

萊萊站起身,她風姿綽約地穿過客廳,在母親欣賞和擔憂的注視中來了一個飛吻,離開了家。

初夏的城市傍晚,與往日最大的區別就是街燈不那么明亮,東北的城市每到冬天路燈就會從傍晚一直亮到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時候,天氣轉暖后就不會那么浪費了,往往太陽剛剛使東方發白,路燈就熄了,晚上也是在太陽徹底消失之后才會亮起街燈。這個時候街燈剛好亮起。

萊萊沒有馬上坐車,她慢慢地走一會兒,一邊走一邊全身心地思考如何應付這次晚餐。她設計了十幾種開場白,但由于不能確定蘇興會怎么樣,所有的設想就沒有什么把握。萊萊決定不再去設想,她有見機行事的能力。萊萊因為步行的時間長了些,乘車趕到飯店里已經比約定的時間遲到了二十分鐘。她覺得這樣也好,讓他等一會兒,男人等女人不是天經地義至少也是約定俗成。

問題是酒店門前沒有蘇興的影子。他總不會自己一個人先吃上了吧?如果是這樣,真不知該怎么辦了。一百種設想中也沒有想過這一點。轉身就走吧有點小氣,不走吧憋氣。萊萊覺得自己有點好笑,但她還是進了酒店。服務員迎上來,萊萊問是否見過一位先生,就一位。服務員搖搖頭說:“沒有,這里幾乎沒有一個人來吃飯。”萊萊站在大廳門口看了一圈,來到大堂沙發上坐下,她沒有想到蘇興居然可以讓一個小姐坐在大堂里邊等著。足足等了二十幾分鐘,萊萊再也等不下去了,她站起身走出酒店直接回家了。

回到家里,媽媽說:“有個男的讓你回電話,姓蘇。這個男的說話挺受聽,挺有教養的。”萊萊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去給蘇興掛電話,蘇興說:“萊萊,你要是不去就不要答應嘛!我本來挺忙的。”

萊萊說:“你惡狗先咬人吧!我等了你二十多分鐘才走的。沒見過你這種不守信用的男人!”

蘇興說:“我是五點半鐘準時到的,五點五十分離開,足足等了你二十分鐘。”

萊萊說:“你說什么?二十分鐘你就受不了啦?你這種男子根本不配和女孩子打交道?臭狗屎!”

蘇興說:“你看上去挺文雅的,除了罵人還有什么比較拿手的?”

萊萊說:“你難道一兩分鐘就等不了嗎?你難道是國務院總理嗎?你難道是聯合國秘書長嗎?”

蘇興說:“你以為他們比我忙嗎?我并不在乎一兩分鐘,可我不愿意和一個不守時的人打交道。我已經多等了你二十分鐘了。”

萊萊說:“男人等女孩子有什么了不起?”

蘇興說:“給一個理由,憑什么?”

萊萊說:“因為我是女人。”

蘇興說:“憑什么?”

萊萊真想罵人了,但居然笑了笑說:“對不起,我給你道歉。”

蘇興說:“我接受。還想吃嗎?”

萊萊心里說:“吃你娘的屎”,嘴上說:“那當然啦。”

放下電話看見媽媽很驚奇的樣子,萊萊扮了一個鬼臉,說:“我出去吃飯啦。”

媽媽說:“這個男的有兩下子,能讓萊萊道歉。”

萊萊說:“是嗎?有他道歉的時候。”

媽媽說:“我看這一回你恐怕要吃點苦啦。”

“你什么意思?”

“我覺得這個男的對你很有影響力,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溫順這樣聽話過。”

萊萊說:“這就對了呀,媽媽,我就是要這個。”

這一回兩個人幾乎同時到達,都提前了三五分鐘。蘇興說:“小姐請客,半夜我也要來。”

萊萊說:“你今天放開吃吧,我買單。”萊萊打定主意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萊萊點了幾道很貴的菜,魚翅和鮑魚還有海參,又加了幾只閘蟹,還點了洋酒,她看了看菜單,大約一千八百元錢左右。

蘇興說:“嗬,這可真是要賣血啊。”

萊萊說:“請先生吃飯多不容易啊,我心甘情愿。”

蘇興滿臉抹不開的樣子,看上去他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兩只手似乎沒有地方擺放了。

菜很快上齊了,蘇興依舊吃得很專注,依舊不說話,依舊低著頭。萊萊也不說話。后來,她站起身去洗手間,從洗手間出來就溜出酒店回了家。一路上萊萊高興死了,她不停地笑,不停地哼著歌曲,她想象著蘇興一邊吃一邊等,一邊吃一邊等;她想象蘇興身上最好沒帶一分錢,讓飯店保安關進經理室;她想象蘇興給朋友打電話借錢,又不能告訴別人自己讓一個姑娘給耍了。

萊萊終于出了一口惡氣,回到家里就開始等蘇興的電話,她準備在電話里好好嘲笑他一頓,那就更加完美了。可是她一直沒有等到蘇興的電話,萊萊開始有些不安她想蘇興不會出事吧,自己這么干多少有點雞鳴狗盜下三爛的味道。萊萊忍不住給蘇興掛電話,但始終沒有人接。這更讓萊萊不安了,她給酒店打電話,請服務員找六號餐桌的客人聽電話。接電話的是一個陌生男人,“請問您找誰啊?”萊萊說:“對不起,我可能弄錯了。你能告訴我六號桌有幾位客人嗎?”

男人說:“你問這個干什么?你是誰?”

萊萊有結論了,“您是吃飯的客人吧?”

男人說:“你吃飽了撐著?管那么多!賣×的”啪一聲掛了電話。

萊萊拿著聽筒看了半天小聲罵:“你媽才賣×呢。”這天晚上萊萊幾乎沒有睡覺,她每隔半小時就給蘇興掛一個電話,但始終沒有人接。萊萊擔心蘇興是不是給人抓起來了,但馬上又否定了,很容易就可以把事情講清楚的,沒帶錢也不至于到那地步。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萊萊的頭還有些發暈,做事情也有點心不在焉。部主任說:“萊萊,你昨晚干什么了?臉色這么差?”他敲了敲面前的稿子,“這哪里像你寫的?”

萊萊笑了笑說:“有點頭疼,失眠。對不起了主任。”

部主任看了萊萊一眼,說:“年輕人,可要珍惜自己喲。”

部主任也就是蘇興的年紀,卻總要擺長者派頭。萊萊想,蘇興倒像是未成年,做事沒有邏輯。萊萊很想跟部主任打聽一下蘇興的情況,但沒敢開口。她可不想讓別人感覺到什么。萊萊差不多一整天就這樣胡思亂想。中間還給蘇興打了幾次電話,依舊沒有人接。萊萊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太那個了,如果蘇興真讓人家揍個好歹,就有點麻煩了。無論怎么報復無非是想讓他吃點苦頭,主要是精神上的,而不是肉體上的,她只想把事情限制在兩個人的范圍之內,如今恐怕過頭了。

下班之前,萊萊又給蘇興掛了電話,蘇興在家。萊萊說不清自己當時是怎樣的心情,差一點就哭了。

蘇興說:“是萊萊啊?你好嗎?”

萊萊說:“你呢?你……好嗎?”

蘇興說:“別提了。你下班后有空嗎?”

萊萊想也沒想說:“有。”

蘇興說,“下班后我去電臺西門接你。”

萊萊還是想也沒想,“好。”

萊萊沒有問更多,在辦公室里也不方便問。她心里都是問號,這也是她答應爽快的原因。這時候只剩下擔心和內疚了,還有好奇。她想知道都發生了什么事,當然是越有趣越好。她突然產生了這種期待:蘇興最好給人家把臉打腫了,眼睛四周最好有青紫,一只手或者胳膊包著紗布吊在脖子上。

蘇興準時來到電臺西門接人。萊萊覺得自己的尊嚴討回了許多,現在見到蘇興有了某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她一邊提醒自己不能心軟,一邊讓那種親切感延續下去,這種感覺有點奇怪,因而也讓人興奮。蘇興沒有提昨天的事,臉上也沒有傷痕,胳膊也是好好的。萊萊決定不問,什么時候他自己說了就告訴他為什么要這樣做,也算是清帳,從此以后呢能做朋友,做不了朋友就權當不認識,怎么都行。

蘇興說:“你洗過桑拿沒有?”

萊萊說:“沒有和男人去過。”其實她和男人去過,但她并不想把這個秘密告訴蘇興,好說不好聽,免不了讓人覺得這姑娘有些問題。

蘇興說:“今天就和男人去一回怎么樣?”

萊萊說:“一男一女去那種地方,不太好吧?”

蘇興說:“又不是在一個池子里面洗,有什么不好?”

萊萊說:“我還沒吃飯,空肚子洗澡不好。”

蘇興說:“先沖個淋浴,然后就在那兒吃。”

萊萊知道那里邊可以吃東西。她說:“怎么?那里邊還有東西吃?真是服務到家了。我倒真想試試。”

兩個人在一家洗浴中心領了小手牌,約好半小時之后到二樓的休息大廳會合。二十分鐘之后,萊萊穿了浴袍上了二樓,蘇興正等在門口。蘇興讓服務員開了一間包房,又點了酒和菜。

包房里有很好的照明,溫度也非常適中。萊萊的心有些跳,兩個人在這種地方顯然不如同志關系那么容易相處,弄不好會出點事情。萊萊想反正你有千條妙計我有一定之規,你總不至于強奸我吧。

蘇興看上去沒有很沖動的樣子,這一回他主動說了一些話,這使萊萊漸漸地放松下來。這頓晚餐吃了大約一個多小時,萊萊覺得非常舒服。

萊萊第一次到這種地方和一個大款,也就是她的第三個男朋友。兩個人就是在這種包房里發生了性關系,回想起來身上還是有點怪怪的。特殊的場合下做那種事總算得上是一種特殊的經歷,想忘掉真還是很難的。喝了許多酒的萊萊覺得蘇興這時候如果真想干那件事她恐怕也不會拒絕,來都來了,還有什么必要裝腔作勢的呢?

萊萊想蘇興不會就這樣平平靜靜心無雜念地帶一個女孩子來這種地方,來這種地方的男人有幾個會是老老實實的呢?想到這些,萊萊的心里就有些失望,她原以為蘇興會不同于那些商人,但沒想到也不過如此。

這時候有兩個按摩女郎走進了包房,蘇興請她們給自己和萊萊按摩。萊萊沒有拒絕,她打定主意要看蘇興還要做什么,她想蘇興是不是真的把昨天的事情忘了。

萊萊最終還是忍不住,問:“昨天晚上怎么樣?”

蘇興懶洋洋地反問:“什么怎么樣?”

萊萊說:“裝什么湖涂?讓人家給扣下了吧?”

蘇興說:“酒店的總經理是我的同學,白吃。”

萊萊心里罵了兩句,過去的那股氣又冒了上來,她沒有說話,琢磨怎么樣才能扳回一分。

按摩完了,蘇興說:“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看看還有什么好玩的節目,今天一定要請你好好的消費一下。”蘇興出去幾分鐘之后又進來一個小姐,說:“您的先生讓我給您按一按腳。”萊萊說:“他人呢?”小姐說:“下樓去沖淋浴了。”按腳又按了四十五分鐘,小姐看了手牌登記了帳單就離開了。萊萊身上腳上都舒服得很,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等蘇興回來。不知等了多久還不見蘇興回來,萊萊心里突然一驚,連忙出了包房到服務臺去詢問,服務員說先生下樓之后一直就沒有回來,這有先生給您的留言。”

蘇興寫:“我先回去了。祝好運。”萊萊回到包房把自己的手牌裝進浴袍口袋就下樓穿好衣服,服務員接過手牌時問:“34號那位先生是和您一起的嗎?”

萊萊說:“是一起的,他人呢?”

服務員說:“走了一段時間了,請小姐結帳。”兩套洗浴票加上包房費和餐費,一共是七百六十元。

萊萊的臉一直紅著,她什么也不能講,急急忙忙結了帳就離開了。她覺得大堂里的服務員都用奇怪的目光看她,她恨不得鉆進地里去。

出了洗浴中心,萊萊終于舒了一口氣,接下去就開始罵蘇興,祖宗八代全都罵到了,罵到最后把自己罵哭了。這一次萊萊哭得的確很傷心,她又讓耍了。自以為總是很精明,最后弄得精明反被精明誤。

萊萊一屁股坐到馬路邊上,自殺和殺人的心思都有。

萊萊等不及回家,找了一個公用電話亭,撥通了蘇興的電話。蘇興說:“都什么時候了?還打電話呀!休息得好嗎?”

萊萊說:“蘇興你個王八蛋!狗雜種!兔崽子!”

蘇興說:“萊萊,你是有教養的姑娘嗎。”

萊萊說:“操你媽去吧!我非殺你才解恨!”

蘇興慢悠悠地說:“別那么小氣嘛,才幾百元錢。舍不得改天我給報銷好啦!至于這樣潑婦罵街嗎?”

萊萊一邊流淚一邊罵:“你小人一個!不是男人!”

蘇興說:“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男人?回去睡吧。明天起來一切都過去了。”說完就放下了電話。萊萊又掛了一次,蘇興聽出萊萊的聲音,說:“你要悶得慌,我請你吃火鍋怎么樣?”

萊萊說:“要吃你自己去吃吧!撐死你!”

蘇興說:“那我就放電話了?”

萊萊說:“你要敢放電話,我就死!”

蘇興說:“活得好好的嘛。”真的把電話放了。

萊萊看著電話呆呆地,講不出什么了,這純粹是自取其辱了。萊萊不知道該怎么辦,如果此刻蘇興在身邊就好多了,她可以面對面地罵他,打他的耳光。

現在,讓他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回家實在不甘心,這一夜她非得窩出病來不可。蘇興為什么偏要撿洗浴中心干這件事,萊萊很快就想明白了,因為想明白所以讓萊萊更加咽不下這口氣。

在許多城市里流傳著一則笑話,說一個嫖客帶著一個小姐去洗浴中心,該吃的該喝的該玩的該干的都做了,嫖客借口上廁所一去不回,最后是小姐結帳倒貼。掙錢的人讓人家掙了。

蘇興分明是來了一個套用,輕輕松松就把萊萊耍了。更受不了的是,萊萊甚至想過蘇興想干什么就遂了他的意了,幸虧蘇興沒那么干,否則真是沒臉活了。

現在的問題是,萊萊沒法子立即實施報復,也不知道怎樣才是最有效的報復。萊萊發現自己頭一次在男女關系上束手無策,啞巴吃了黃蓮。

萊萊主持的節目連續出了幾回差錯,弄得部主任非常不滿意,警告說再這樣下去就要換人。

萊萊想集中精力做播出準備很困難。一日不讓蘇興吃苦頭,她便無法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想法子報復蘇興成了最緊要的事。萊萊首先面臨著的是如何能夠見到蘇興,沒有更好的理由是很難和蘇興見面的,而蘇興幾天來一直沒有消息。她盼著蘇興能打個電話,他只要說上一句半句抱歉的話,自己就有面子和他再見。不能見面,再好的計劃也只能是紙上談兵。問題是這個狗雜種一個電話也沒有,萊萊很少這樣苦盼一個男人的電話,只有初戀的開頭階段才有過這種苦惱。難道仇恨和熱戀是一碼事?都說恨之深愛之切,不會是已經愛上了蘇興了吧?

想到這個,萊萊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我要他死!對了,這才是我此時此刻真實的感情,別聽那些假道學的胡說八道了。

終于萊萊想著了一個主意。她設計了一個新欄目,是文學話題:為什么散文更受讀者歡迎。這樣可以以公事公辦的方式邀請蘇興,當然了,語氣一定要親切和尊重才行。

萊萊給蘇興打了個電話,說:“請您幫忙,也算是你的第一次道歉,怎么樣?”

蘇興說:“幫個可以,但我沒有什么可以道歉的。”

萊萊沒有發火,說:“好好好,幫忙總可以了吧?”

只要他肯來就行,我就會安排一場好戲。蘇興來電臺時萊萊顯得很熱情,蘇興說:“萊萊你沒有什么陰謀吧,我可是怕你了。”

萊萊說:“我能有什么陰謀?要怕也是我怕了你。”

這一回是蘇興專業內的談話,節目做得很成功,蘇興看上去又賣力又興奮,萊萊當然也時不時在插播廣告的空閑里贊美蘇興兩句,弄得蘇興很不好意思又很得意。萊萊知道自己正一點一點地接近成功 。

一個半小時的節目結束之后,兩個人因為不同的原因呈現出共同的興奮,蘇興說:“也用不著你謝我了,我的勞務費就算上次的開銷,你留下吧。”他看上去似乎對自己有那么一點自責。

萊萊說:“都是開玩笑嘛,我認賭服輸。一碼是一碼,這錢是你的,我一定不會要的。再說了,能認識一個你這樣使女孩子丟丑的男人挺不容易的。”

蘇興真的不好意思了,說:“別再提了,我真的不太像話,干嘛像小孩子似的。其實那是因為我不習慣和女孩子打交道,總是忘掉性別上的差異。”

萊萊說:“也許就是你這種個性才會使你有現在的成就,沒有了這些,你大概就不是你了,也不可能成為一個作家。”

蘇興的臉紅了,說:“謝謝你萊萊,我還是頭一回從一個女孩子嘴里聽到這些,真的謝謝你了!”

萊萊說:“這回怎么謝我,還讓我丟臉嗎?”

蘇興說:“不會的不會的,算我丟臉吧。”

他們離開了電臺,慢慢地沿著燈光明亮的大街邊走邊談,這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

萊萊說:“干嘛你丟臉呢?除了這個就沒什么了?”

蘇興說:“你說的對。你拿主意吧。”

萊萊說:“其實……我似乎開始有一點喜歡你了。”

蘇興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這個……這個……”

萊萊說:“什么這個,你不喜歡我?”

蘇興說:“不是……但是……我們……”

萊萊挽住蘇興的胳膊說:“女孩子大概都這么賤,就喜歡你這種有個性的男人。我也一樣。”

蘇興的聲音有些發抖了,“這,真是這樣嗎?”

萊萊一揮手叫住一輛出租車,兩人上了車,萊萊把嘴巴貼到蘇興的耳邊,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慰勞你……”

蘇興這時候已經顯得有些遲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上的表情也很古怪,哭也不像笑也不像。出租車按萊萊的指點一直駛到郊區萊萊的那幢別墅前邊,兩人下了車,萊萊說:“這是我哥哥買的房子,給我做嫁妝的,怎么樣?”

蘇興說:“天哪,這么大!有二三百平方吧?”

萊萊說:“大概二百二三十平方吧,我平時不怎么住,前兩天剛雇人收拾了一下,勉強順點兒眼。”

進屋之后蘇興四處打量,明顯地有些拘謹。萊萊幫蘇興把外套脫了說:“我去煮一點咖啡,你先看電視或者碟片,聽音樂也隨你便。”

萊萊到廚房并沒有煮咖啡,她取出早就研成細粉的安眠藥倒進橙汁里,攪來攪去,用舌頭尖嘗了嘗,滿意地點點頭,接著她自己也倒了一杯,端了托盤進了客廳。說:“天這么熱,還是喝點冷飲吧。”

蘇興說:“就是,我也是這么想的。”

萊萊把加了安眠藥的橙汁遞給蘇興,說:“你一邊歇著一邊想著美事,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蘇興連連點頭,臉紅紅的。

萊萊倒是真的去準備吃的東西去了,她有些餓了。幾分鐘之后,她又回到客廳,手里拿著裝橙汁的涼瓶,說:“快把剩下那些喝掉,我再給你倒一點。”

蘇興說:“好好好。”連忙把杯子里剩下的一口喝了。萊萊又替他倒滿,擔心喜壞顧招耍這一杯里萊萊加了較多的安眠藥。微波爐里的東西早就可以吃了,萊萊把吃的東西端進客廳,看見蘇興把第二杯也喝干了。

萊萊說:“快點吃東西吧,你一定餓了。”

蘇興說:“餓倒不怎么餓,好像有點累。”

萊萊說:“要是累就睡在這里吧。”

蘇興說:“那怎么可以呢?我還是回去……”他努力站起身,但兩條腿似乎不那么管用,又坐下了。

萊萊說:“看樣子你是真有點累了。這樣吧,先在沙發上躺一會兒。”蘇興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那好吧,我先躺一會兒。”他躺下之后就不出聲了,很快睡了過去。

萊萊坐在蘇興的對面,慢慢地吃夜宵,然后把東西收拾好端進廚房又回到客廳,到蘇興身邊把他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脫了,只給蘇興留了一條短褲,她還下不了手去脫那東西。萊萊找出一件睡袍給蘇興披上,然后給出租汽車公司打了電話。半小時后,門鈴響了,萊萊請出租司機幫忙架起軟綿綿的蘇興上了汽車,汽車一直駛到中心廣場,萊萊讓司機停車,又請司機幫忙把蘇興架到廣場的椅子上,萊萊對司機說:“唉,他這毛病已經有半年多了,只有在這里呆一會兒才能慢慢醒過來。”

司機說:“真是天下之大,什么怪事兒都有。”司機額外多得了二十塊錢的小費,高興地把自己的傳呼號碼留給萊萊。

萊萊等出租車離開就把蘇興身上的睡袍脫下來,取出一條窄小的毛巾給他蓋上,別讓他在這里凍出什么大毛病來。

出了中心廣場,萊萊回頭看了看,能看見蘇興上半身蓋著毛巾被;毛巾被的確是太小了,充其量是一條浴巾,只能蓋住蘇興的胸膛和肚子。

萊萊又叫了出租車回到了別墅。蘇興做節目的勞務費是四百元,去掉今天晚上的各種費用還剩下二百二十元。“剩下的都是我的了。”萊萊躺下之后想。

這家伙一定還在做美夢,太陽出來之后看他怎么丟丑吧,他連打電話的錢都沒有。哈!

許多天來,萊萊頭一回睡了一個沒有夢的好覺。

醒來已經是上午九點半了,萊萊沒有吃東西,她第一時間去了中心廣場,但并沒有看見蘇興。萊萊并沒有失望,這說明沒有藥死這個人,她放的劑量是不足以讓人有生命危險的。太陽五六點鐘就出來了,蘇興在光天化日之下無論怎么樣也要晾上幾個鐘頭,他將披著浴衣步行回家,那將是多么驚人的場面:一個大老爺們,眾眾睽睽之下只穿一條小褲叉,一步一步走在人頭攢動的大街上。

萊萊快快樂樂上班去,快快樂樂等待著蘇興的電話。

萊萊沒有等到蘇興的電話,整整一天都沒有等到。第二天出版的晨報上刊登了一副照片,照片上的蘇興就是按照萊萊所想象的那種樣子在許多人的注視下走路。照片下是一條文字新聞:

昨日晨,一男子舉止奇特,在眾目睽睽之下幾乎裸體散步,已被公安機關帶走詢問。

萊萊忍不住大聲笑起來,她把報紙給爸爸媽媽看。爸爸說:“這有什么好笑的,只不過是個精神病患者。”

媽媽說:“也說不定是個酒鬼。”

萊萊說:“是戰爭中的失敗者。”她繼續笑著。

萊萊打定主意不再和蘇興見面了,她已經贏了,如果再見面就有可能改變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原本只是為了爭個勝負,成了贏家之后事情容易多了,只要不見面蘇興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有用處。

萊萊把蘇興的衣服打了包裹寄到了蘇興的單位,這也是為了不見面,蘇興只需去郵局就可以了。

讓萊萊稍感奇怪的是蘇興一直沒有電話。萊萊很想知道他是什么時候被公安局放出來的,更想知道他怎樣和別人解釋,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蘇興沒有講真實情況,否則公安機關至少會找萊萊核實一下的。萊萊把報紙拿給部主任看,部主任說:“這家伙是讓哪個朋友給耍了,在派出所呆了一個上午,誰知道他編了一套什么瞎話才給放出來。”

萊萊說:“這算得上光著屁股拉磨,轉著圈地丟人。”部主任笑了笑說:“蘇興是那種不拘小節的人,他不會在乎這件事。”

萊萊想,他或許真的不在乎,否則為什么不打個電話罵人呢?而且他連衣服和錢都不肯來取,我想他十有八九是沒臉見人。這才是可以肯定的,換了誰都會沒面子。部主任如果知道事情的真相,準會笑掉大牙的。就這樣過了一個星期,萊萊在家里接到了蘇興的電話。萊萊本想不說話就把電話擱了,但好奇心還是沒有讓她這么干。

蘇興說:“我收到衣服了,謝謝。”

萊萊忍住笑,說:“不客氣,那是我應該做的。”

蘇興說:“你恐怕沒臉和我見面了吧?”

萊萊繼續忍住笑,說:“這是哪的話?我只是沒興趣。”

蘇興:“你真是了不起的女孩,那種事你也想得出。我算是服了你了。”

萊萊這會兒笑了,她說:“你過獎了,跟你比我只能是小巫見大巫。”

蘇興也笑了,說:“現在你也算徹底解恨了,我看咱們還是和解吧。”

萊萊說:“這是從哪說起呢,我只不過是自衛還擊。”

“你真的不想見面啦?”

“不想。”

“就是說你害怕啦?”

萊萊笑了兩聲,說:“是煩了。我還有許多正經事要做呢。”她擱下電話,在原地單足點地轉了兩圈,真開心真解氣啊,萊萊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快樂了。

但不知為什么,她還是希望能接到蘇興的電話。她發現事情一旦真的就這樣結束,高興之后還是很失落的,實事求是講,蘇興算得上是她多年來遇著的頭一個對手,她是失了幾分之后才扳回一分的,就算是勝局,萊萊還是輸家,蘇興的問話讓萊萊很生氣,“害怕啦?”這分明是對萊萊的輕視,如果真的不再硬戰,就和一個業余棋手贏棋差不多,永遠保持著單一的勝局,制造一種虛假繁榮,自己欺騙自己。如果蘇興氣急敗壞還好些,但這個男人話里話外都是嘲弄的口氣,好像故意讓他贏似的。

蘇興沒有再打電話,他大概真的把這些事都忘了。一天一天地過去,萊萊的失落感強烈起來,她認為最好的方法是去喜歡上另外一個男人,當然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讓男人喜歡很容易,但要她喜歡一個男人就不那么簡單了。這大概就是男女有別,即便是萊萊這種很現代的女孩,也不是隨便就可以喜歡上一個男人的。萊萊經歷了和蘇興的斗爭之后,覺得和別的男人的交往已經沒有多大意思,太平常太不刺激。萊萊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有些走火入魔,但想過凡是喜歡的東西就不能夠輕易放棄,既然喜歡和蘇興之間的爭斗,為什么就這樣輕易地放下呢?換一個角度看,蘇興這種男人本身就挺讓人感興趣的,也似乎是惟一沒有把萊萊放在心上的男人。一個有過許許多多愛情經歷的女人,對那種體貼入微關懷倍至的男人總是不那么喜歡,根本的原因是這種男人往往是最不可靠的,他們總是把方式方法和內心的感受完全區別開來,知道什么可以換到什么,必要的時候就可以改變臉色,可怕極了。

萊萊最終主動給蘇興打了電話。蘇興很平靜,沒有絲毫吃驚的口氣,他說:“你又有什么壞主意?我是真的不想和你斗了,我也有許多正經事要做呢。”

萊萊并不相信他的話,她覺得蘇興一直是說和做兩碼事,萊萊說:“我想過了,我同意你的建議,同意和解。”

蘇興說:“這樣很好,朝鮮半島都在忙著搞統一,我們兩個再怎么也不至于永久戰爭吧。”

萊萊說:“我也這么想了。但怎么樣才算和平呢?”

蘇興說:“上回在你哥家我讓你坑苦了,這一回還去那里怎么樣?如果沒有好東西吃,我先買一些。”

萊萊說:“為么不去你家呢?”

蘇興說:“我是擔心你害怕。”

萊萊說:“我想念你。”

蘇興說:“謝謝了,半小時后在穿陽路口我等你。”

萊萊非常興奮,這的確是一個新的挑戰。相當于關云長單刀赴會,一個姑娘去一個敵手家里不僅僅需要膽量,還需足夠的智慧,否則是容易吃大虧的。萊萊在自己的口袋里揣了一小瓶噴霧劑,這東西可以起到讓對方失去抵抗力的作用,危急的時候朝對方臉上一噴 ,再兇狠的男人也只能光顧自己了。雖然這東西效力不長,但已經足夠使你脫身。萊萊還裝了一把折疊彈簧刀在小包里,有了這兩樣東西,萊萊覺得氣壯多了,不怕蘇興來蠻的來邪的。

蘇興很放松也很親切地領著萊萊到了自己的家,這是很舒適的一處住宅。看得出蘇興是一個生活很有條理的人,這讓萊萊產生了很溫馨的感覺,但她并沒有完全喪失警惕。

蘇興把啤酒飲料都拿到萊萊的面前,分別倒進一個大涼杯里,混和之后才給萊萊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分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說:“免得你擔心。”萊萊一直很嚴密地注視著蘇興的一舉一動,讓蘇興這么一說,馬上有點不好意思了,她拿起一個杯子喝了一口,說:“我怎么能不相信你呢?你畢竟是一個很優秀的男人嘛。”

蘇興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很正常嘛。”他站起身拉住萊萊的手說:“我們一起去廚房。”

萊萊并沒有放松警惕,她跟著蘇興一起到了廚房,看著蘇興把菜一樣一樣的切好,裝進盤子,然后和她一起端著盤子進了客廳。蘇興舉起兩只手說:“除了襯衫和褲子再沒別的。你可以仔仔細細摸一摸,我不會控告你性騷擾。”

萊萊說:“唉呀!得了得了,誰說信不著你了。”從心里說,萊萊倒是很希望蘇興搞點什么名堂,她希望自己能夠和他面對面斗出個結果來。自從進這間屋子,萊萊始終就處于亢奮狀態,她隨時準備迎接挑戰。

遺憾的是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蘇興始終表現出彬彬有禮,一幅很典型的有教養的男人的樣子。這讓萊萊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再也提不起精神,吃過飯就張羅著回家。蘇興也沒挽留,更沒有什么曖昧的舉動。兩個人在等出租車期間不咸不淡地說了幾句話,蘇興說很高興,萊萊說我也很高興,蘇興說以后有時間還過來吃飯,萊萊說過來吃飯。

萊萊上了出租車剛走了兩條街肚子就開始不舒服,大便要求強烈得不能克制。萊萊本想堅持到家再解決問題,但眼瞧著就憋不住了。連忙叫司機立刻停車,司機說怎么也得找著停車線。這時萊萊已經滿頭大汗了,她憤怒地大叫一聲,停車!你個王八蛋!

司機一驚,連忙把車朝邊貼過去停住,萊萊把攥得發潮的十元錢朝司機一丟就沖出車門。

在城市的大街兩邊是很難找著廁所的,但萊萊實在是憋不住了, 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失禁了。幸虧天已經完全黑了,雖然來往的車輛有燈光劃過,雖然也照亮了街邊,但還是可以有背光的墻角,萊萊只來得及撩起裙子就不行了,萊萊聽著響亮的拉屎聲,眼淚就流了出來,她不得不把短褲丟了,上面已經臟得不成樣子。萊萊還要擔心樓里有人出來,讓人家臭罵一頓再沒臉見人了。一定是在蘇興那里吃了什么東西,她猜會不會是蘇興搞了什么名堂,她是不可能每一秒鐘都監視蘇興的,問題是蘇興也是吃同樣的東西啊。

萊萊無論如何不敢再坐出租車了,她只能光著屁股穿著裙子步行,走了一條街遠近,又要上廁所,這一回她看見了街邊的一間公廁,跑進去蹲了半個多小時,一直自認為拉得差不多才站起來,萊萊已經有些頭暈眼花了。

萊萊在一家藥店買了瀉立停和磺安土霉素,干吞下去,但在藥效沒有產生之前她又拉了一回,這一回又只能鉆進小胡同里去,一邊遭罪一邊提心吊膽,其實萊萊已經沒什么東西要拉了,幾乎都是水。平時萊萊總要在自己的小包包里裝一些面巾紙,虧了它們,否則臟死了。

后來她走路時肛門也有些疼痛,每走一步都很疼痛。萊萊忍受著一步一步挨到了家,心里放松下來就開始委屈,她一邊沖淋浴一邊哭,她想如果真是蘇興搞了鬼,她一定不會饒了他。這太過分了!太過分了!這時候萊萊已經忘了自己把蘇興扔在中心廣場是不是過分。

洗澡時還拉了一回水,已經沒有絲毫力氣了,恐怕明天無法上班了。即便不是蘇興搞鬼,他也難脫干系,蘇興真成了她萊萊的災星了。萊萊想打電話試探試探,但她根本沒有力氣拿起話筒,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就睡了過去。第二天早晨起來時肚子好過了一些,肯定是大劑量的用藥起了作用。肚子是好過了些,但身上卻更加沒有力氣。她只能躺著,不許媽媽弄吃的進來。她擔心吃了東西會引起新一輪拉稀,空肚子是治療拉稀的唯一方法。

萊萊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天,中間又去了三趟衛生間。到了傍晚,她覺得不會再拉了,心里這才放松下來。

電話鈴響了,是蘇興,萊萊的怒火一下子就沖上了頭頂,她差一點就破口大罵了。萊萊克制了,她首先要知道是不是蘇興干的,然后才能決定自己干什么。”

蘇興說:“沒上班啊?怎么啦?”萊萊說:“今天我休班,明天要二十四小時連著干。”

蘇興說:“你們主任說你今天請病假,沒什么事吧?”

萊萊說:“沒什么事。我只是偷懶。”

蘇興說:“聽你的聲音怎么不太對勁呢?”

萊萊說:“怎么不對勁啦?你怎么聽出不對勁啦?”

蘇興說:“沒有就好。我擔心你昨天吃壞肚子。”

萊萊的手使勁捏著話筒,“你是說吃壞肚子?”

蘇興說:“昨天的萊里有可能混進了一些東西,我擔心你會拉肚子。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萊萊的手有些發抖,她說:“沒有啊。怎么你拉肚子啦?”

蘇興說:“你的菜里可能有,你不知道我是不吃銀耳湯的。我當然沒有什么事,只是擔心你。你真的沒事?”

萊萊說:“真的沒事。我挺好的。”

蘇興說:“什么時候再見面?”

萊萊說:“過兩天吧,這一陣子忙過去再說吧。”放下電話之后萊萊大罵了一頓又哭了一陣。她佩服自己沒有流露出真實情緒,也就是說蘇興還不知道萊萊是不是真的有事或者沒事,至少還不能肯定他自己是不是得手了。這就意味著有機會翻盤,意味著他不可能隨時提高警惕。我不會饒了他!萊萊想。

第二天萊萊還是沒有上班,她的身體仍然虛弱,最大的問題當然是來自于內心。她根本無法入睡,憤怒的情緒在無計可施當口會時時產生出來,余下的就是絞盡腦汁怎么報仇,她想過怎么找人揍蘇興,當然只是想想,那里比得上他讓人家弄得拉稀還要丟人。她想到過寄一個郵包炸彈之類的恐怖主義手段,這當然是藝術創造,但哪里去找炸彈呢?不管怎么說,郵包炸彈還是開拓了思路,萊萊覺得這里邊有名堂,她的下一步行動就要在這方面打些主意。

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讓蘇興知道他得逞了,她必須讓蘇興繼續去尋找報復的機會。萊萊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清楚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曾經產生過的好感和溫馨感徹底沒有了,只剩下報仇雪恨一種了。

萊萊躲在家里認真地吃飯,認真地休息,她必須讓自己的體力徹底恢復才能繼續做事,也才有本錢去和蘇興進行斗爭。

生活弄成現在這種樣子,萊萊恐怕做夢也沒有夢到過。誰能想到世上會有蘇興這種男人呢?誰能想到一個男人報復女人會采用這么下作的手段?當然了,萊萊也不能說自己高尚,讓一個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光著身子在大街上丟臉也真虧她想得出來。但女孩子的回憶所能得出的結論是蘇興先沒有風度在前,她只是一還一報吧。萊萊只是沒有想到蘇興會跟她求愛,她不相信不打不相識,更不相信前世冤家后世姻緣。

萊萊還是沒能想出什么辦法,在此之前她是不準備見蘇興的,她可不想再被他捉弄一次。在電話里蘇興的表達算得上直接了,蘇興說:“萊萊我真的很喜歡你。”萊萊本打算臭罵他一頓,但她還是忍住了。她沒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她只是表現出某種驚訝和猶豫,“這太突然了,我根本沒有任何準備。”

蘇興說:“我也沒有準備。我只是把我的感受告訴你。”

萊萊說:“我們可是始終以對方為敵的。”

蘇興說:“這大概正表明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

萊萊說:“我說不清楚。”

蘇興說:“如果能說清楚人就用不著談情說愛了。”

萊萊說:“我總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要想一想。”

蘇興說:“那是當然。但我現在想見你。”

萊萊說:“現在見面讓我說什么?”

蘇興說:“什么都不用說,只是見面。”

萊萊說:“這相當于施加壓力,你不擔心壓力大了會把一切都搞壞了嗎?”

“那你說怎么辦?我真的很想見你。”

“你讓我想一想吧,想清楚了我會打電話給你的。就這樣吧。”放下電話,萊萊罵了幾句,然后坐下來想主意。她原來已經準備好了一個郵包,里邊裝了十幾粒拉炮。雖然不能傷人,但當拆開時就會產生一連串的炸響,同時濺出黑墨水和紅墨水。她準備把郵包親自送到蘇興的單位,讓收發員交給蘇興。但現在這么干是不是恰當,萊萊有些猶豫。但這種猶豫是很短暫的,她馬上決定把這件事情做完。萊萊知道蘇興單位的地址,她乘出租車趕過去,她并沒有上樓,而是讓出租車司機代勞,多給司機幾元錢就是了。

司機回來說:“收發員說那位先生在單位,我親眼看著收發員上樓才出來。”送萊萊回電臺的路上,司機說:“這個先生真有福氣,這么漂亮的姑娘送禮物,還不肯露面,真是福氣來了擋也擋不住。人要是順了氣呀,吃根面條能直接吞到屁眼。”

萊萊說:“人生是平衡的,好運氣里邊肯定有壞運氣,不相信你有機會就試一試。”

萊萊沒有回家,這天晚上她值班,搞一個“清風夜話”的欄目,從二十三點到凌晨兩點,還是接聽眾的電話,說什么的都有,還有一些戀態的男女打電話進來說一些污言穢語的,這種時候導播就會把電話切斷放一段音樂。直播室早已習慣了這類事情,也就是笑一陣不再理瘛@忱郴菇擁焦一些直接針對她的色情電話,當然也只能采取同樣的方式了。

節目完了,萊萊還是要離開了。她不習慣睡在辦公室,還是愿意回到家里舒舒服服地睡一覺。值過夜班早晨不用起床,可以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萊萊也不會夜里出事,電臺的門前每天晚上都停著幾輛出租車,司機們知道在這個時間里會有播音員下班回家。從來就沒有出過什么事,總是那幾輛出租車,司機的面孔都是熟的。

萊萊上了靠近大門的一輛汽車,說了家里的地址就閉上眼睛休息。司機應了一聲開始開車,十幾分鐘之就到了萊萊家的樓下。萊萊下車之后覺得頭有些沉,她慢慢地進了樓道,這個時候她的鼻子和嘴巴給人家捂住了。在意識喪失之前,萊萊非常恐懼,還沒來得及后悔,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身體軟綿綿的癱成一堆了。

到底睡了多久萊萊是無法知道的,她睜開眼睛時開始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己郊區的別墅里,但她還發現自己的手腳不能動。萊萊想大聲地叫但發不出聲音,她的嘴巴被膠帶封住了。萊萊這一次真的嚇壞了,她看見自己連一條床單也沒有覆蓋。

萊萊本能地想到自己肯定是被蘇興迷昏并且弄到這里來的,除了送房子給她的男人只有蘇興來過這里,除了他不會有別人。

蘇興走進臥室,手里揣著一只酒杯。他的臉上掛著笑,坐到床邊之后伸手摸了摸萊萊的腿。萊萊試圖踹他幾腳,但她只能使自己的腿稍微地動一動。蘇興把萊萊的腿分開四十幾度左右,兩腿之間也系了繩子,這使她的腿幾乎沒有活動的余地,萊萊的雙臂被平拉著,能自由轉動的只有腦袋。蘇興說:“看你的身體就知道不是處女。”他拍了拍萊萊的小腹。

萊萊大罵蘇興,但她發不出聲音。

蘇興喝了一點酒,搖搖頭,“你這個姑娘怎么會如此狠毒?你知道我會怎么樣報仇嗎?”他又捏了捏萊萊的乳房,“你這里也是給男人揉壞了的。”

萊萊的眼淚流出來。

蘇興伸手替她擦了擦,“這時候哭你不覺得有點晚嗎?”然后他又摸萊萊,從上到下摸了一遍。萊萊這時候恨自己為什么不昏迷過去,怎么都比現在的感覺好。

蘇興說:“我不會強奸你的。我沒有興趣干一個我不喜歡的女人。跟奸尸一樣是不是?”

萊萊瞪大眼睛盯著蘇興,在不出聲地詛咒著。

蘇興又喝了一點酒,說:“我替你準備了一些好東西,你一定會喜歡,它們會讓你知道什么是快感。”他指了指沙發,萊萊不想看。蘇興把她的臉硬扭過去,萊萊閉上眼睛。

蘇興說:“你要是不看,我就要用棍子捅你。”

萊萊連忙睜開眼睛。他看見蘇興手里拿著一根搟面杖,他把搟面杖從她胸部向下劃去,然后停在小腹下邊。萊萊真的害怕了,她叫“別這樣別這樣我求你了。”

蘇興說:“這樣才對嘛。還是看一看。”

萊萊連忙看過去,她看了一個托盤,里面放著水果刀、鹽盒、胡椒粉、椎子、剪刀。萊萊的身體開始發抖,蘇興感覺到了。他平靜地說:“我準備用刀子在你的身上劃一些口子,再撒上一些鹽。”萊萊的眼淚又流出來。“胡椒粉我會放進你的身體里,那肯定是能讓你感受什么叫熱情似火。”蘇興的手指在萊萊的兩腿間來回地游動著。萊萊無法躲避,她只能哭。

蘇興說:“椎子嘛,是給乳房做穿刺手術的。”他摸了摸萊萊的乳房,萊萊似乎已經開始體驗了那種疼痛,她的身體抖成一團。她大聲地求饒,但她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蘇興說:“用不著謝我。”他又喝了一口酒,“剪刀是用來剪你的乳頭的。天哪你的乳頭實在太難看了,就像生了十個孩子似的。 必須剪掉!”

萊萊一直在哀求,但她發不出聲音。

蘇興說:“我不準備讓你說話,你的話太毒,跟一個鄉下娘們兒似的。我最討厭女人喋喋不休了。”

萊萊用力點頭,用目光哀求蘇興。

蘇興說:“我說過了不用謝我。我先歇一會兒,然后再動手幫你美容。”他不在乎萊萊的恐懼和哀求,躺在萊萊的身邊,頭枕著萊萊的胳膊。“我真的需要休息一會兒。”

萊萊用力動自己的胳膊,她想讓蘇興給她說話的機會。蘇興轉過臉看著萊萊,你想說話嗎?”

萊萊點點頭。蘇興說:“我不能讓你說話。你這個女人除了蠻橫就是罵人,我不能讓你說話。”

萊萊使勁搖頭,目光已經很絕望。

蘇興說:“我不相信你。”萊萊還搖頭,眼睛用力向下邊看。

蘇興說:“沒關系,你用不著有羞恥感。不就是長的那些東西嗎?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不會把你這樣子丟到街上去的,你想撒尿就撒到床上,要拉屎也可以照樣辦理。”

萊萊搖頭,眼淚把床單濡濕了。

蘇興說:“你是一個被男人慣壞了的女人,也是一個不把男人當人的女人,還是一個以耍弄男人為快樂的女人。”

萊萊一邊哭一邊搖頭。

蘇興說:“一看這房子就知道你肯定變相賣淫。”

萊萊一邊哭一邊搖頭。

蘇興說:“別不認帳!其實你這種女人還不如街上的妓女高貴呢?你是又做婊子又立牌坊。”

萊萊一邊哭一邊搖頭。

“我不是一變態的人,但我現在沒把握了。沒有哪個男人會在這種情況下心態正常。我現在要做的事大概就是替男人討一個公道。”

蘇興的臉很平靜,但他的話讓萊萊的心里發涼。

蘇興說:“你干嘛總搖頭,我猜你現在很害怕吧?”

萊萊點頭。“這很好,說明沒穿衣服并沒有讓你寒冷。”萊萊搖頭。“你不喜歡光著身子?”萊萊點頭。“我也一樣不那么喜歡。”萊萊點頭。“你早就知道,而不是現在剛剛知道。”萊萊搖搖頭。“你又撒謊。”蘇興輕輕笑了幾聲,“我不會再上當了。我準備工作了。”

蘇興跳起來,出了臥室。

萊萊沒有時間去思考什么,她的首要問題是如何擺脫眼下的處境。至少要能夠講話,一旦兩個人可以對話,事情就有轉機的可能。蘇興即使是變態萊萊也可以表達一下自己的。現在可好,隨便他胡說八道,萊萊卻只能聽著。萊萊并不冷,但渾身上下一直在發抖,那完全是一種心理反應造成的。自己伸展四肢平臥的樣子很可能美麗,但在這種情形下卻讓人羞辱至極。萊萊的恨和憤怒的情緒都被即將發生的事情壓住了。她只有恐懼。

蘇興進來時端著兩杯飲料,他問:“渴了吧?”

萊萊點點頭。如果他給她喝東西她就可能利用這個機會說服他。她并不想大喊大叫,這一帶人很稀少,不同的別墅之間是很難聽見什么的,她只能慢慢地說服他。蘇興從托盤上拿起椎子“千萬不要動,否則會扎漏你的嘴巴。”他很準確地在膠帶上扎了一個小洞,然后把吸管從小洞塞進去,讓萊萊從吸管吸一些飲料喝。萊萊真的絕望了,但她也的確非常渴。

蘇興把沙發上的托盤放在床上,自言自語:“先用剪子呢還是先用刀呢?或者先用錐子?萊萊你選一樣。”

萊萊使勁搖頭,身體也努力地扭動。

你扭動身體的樣子很性感。我很想知道和你做愛會是什么樣的感受。他摸了摸萊萊。

萊萊點點頭。她是可以做那件事的,然后他就有可能心軟下來,放過她,不用那些東西去傷害她。

蘇興拍了拍萊萊,說:“你是現代人,寧可被強奸也不會讓自己的肉體吃苦,也正因為這樣,你是婊子!”

萊萊搖頭,她又開始流淚。

蘇興拿起水果刀,他舉在面孔前仔細地欣賞,又把它在萊萊的身上拍了拍,萊萊在喉嚨里大叫起來。

蘇興說:“這把刀并不鋒利,割東西嘛必須要用力。它的前半部分有鋸齒,很適合于拉破什么東西。”他用鋸齒在萊萊的胸前輕輕的拉了兩下。萊萊又叫了起來,但仍就沒有多少聲音可以傳出。

“我還沒有干呢,你干嘛就這么夸張?”。蘇興把刀子擱在萊萊的肚子上,又拿起剪刀。他讓剪刀一張一合發出嚓嚓的響聲,然后擱在萊萊的乳頭上,”我的手一用力,這么一合,乳頭就落下來了,是不是?”

萊萊一下子就暈過去了。

蘇興用冰水把萊萊弄醒,說:“我還沒剪,你怎么就昏過去了。你的本事和膽量也不過如此嘛?”

萊萊努力地喘了幾口氣,拼命地抬頭朝下面看,她看見乳頭果然很好地長在那里。萊萊又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用力地搖頭。

蘇興用剪刀在萊萊的肩頭拍了兩下,“請你不要哭!再哭我可真要開刀了。馬上!”

萊萊不哭了,她努力地止住眼淚,真的成功了。

蘇興把胡椒粉拿起來,“如果我把這一袋都塞進去,你猜會怎么樣?都說吃辣椒辣屁眼,誰都有過那種體驗, 你也有,但肯定沒體驗過這種感覺。”他的手放在萊萊的兩腿中間,“還是先來這個吧?”

萊萊搖頭,試圖夾緊雙腿,但她做不到,兩條腿只能分得很開地伸展著,她所能做到的只是繃緊肌肉。

蘇興說:“要么還是用錐子串燈籠吧?”他小心地捉住萊萊的乳房,用錐子比劃著。

萊萊在膠帶里哀求著,她努力不哭,但絕望和恐懼使她不能不哭,她的眼淚快要干了。

“我的內心充滿了矛盾。”蘇興說,“這真是一具很完整很動人的肉體,破壞了的確可惜。”蘇興的手從上至下慢慢地劃過萊萊的身體,“但一想到你是那樣沒有人性,就覺得怎么做都不過分。”蘇興用錐子敲打著自己的下巴,“我真需要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萊萊似乎看到某種希望,但愿他好好想一想,改變自己的決定。

蘇興說:“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個壞女人?”

萊萊搖搖頭。

蘇興用錐子在萊萊的乳房上輕輕頂住,“我問你是不是一個壞女人,你怎么敢否認呢?”

萊萊連忙點點頭,一切都順著蘇興才是明智的。

蘇興說:“你是不是罪有應得?”

萊萊點點頭。

“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那樣整我?”

萊萊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你同不同意我說你是婊子?”

萊萊點點頭,眼睛里又有淚光閃現出來。

“我告訴過你我喜歡你是不是?”

萊萊點點頭,她還是哭了。

“不許淌貓尿!你一點都不在乎別人對你的感情,是一個玩弄男人的行家,是不是?”

萊萊點點頭。她什么都肯承認,什么都同意,只要躲過這場災難,隨他罵什么說什么去吧。

“你現在怎么這么乖?心里計算著怎么報復我呢,是不是?用不著搖頭,我心里有數。”其實萊萊這一次搖頭是真的,她根本沒有可能去想怎么報復,眼下是性命也難保,哪有心思去想那個。

“你喜歡我現在就干你是不是?”萊萊點點頭。只要別動刀剪錐子就行。

蘇興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我是多么希望你搖搖頭啊,但你什么都肯答應,什么都不反對,你真是個婊子!”

萊萊馬上搖頭。

蘇興輕輕地打了萊萊一個嘴巴,萊萊沒有感到疼痛,這一巴掌更像是親昵的表示。蘇興說:“男人有什么錯?他們對你就像奴仆對主人,給你掙錢,給你許許多多的東西,還有這偉大的別墅。更重要的,男人在做愛時給你無以倫比的快樂,你有什么理由戲弄和破壞男人?”

萊萊想說我沒有我只是玩玩,就像兩個孩子之間的游戲,我只是想互相開心,讓單調的生活有趣些,但她無法說話,只能拼命地搖頭,她覺得自己的頭都要搖掉了。

蘇興說:“我知道你會否認,所以我封住你的嘴巴。一旦你的嘴巴自由了,我就說不過你,我就會在突然間成為被告,成為罪人,我就是不想讓你得逞。”蘇興嘻嘻地笑了,就像一個偷了糖的孩子,羞澀還得意夾雜著一些驚慌和緊張。

萊萊努力讓自己的目光流露出使男人生出憐惜和欲望之情的東西,她的這種目光總是能贏得最后的勝利,她注意到蘇興有些猶豫了,他的臉上出現了萊萊所熟悉的東西,萊萊繼續那樣看著蘇興。

蘇興低下頭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慢慢地說:“我知道你勾引男人有一套,我也幾乎上鉤了,我說的是幾乎,你注定是要失敗的。你再那樣看我只能看出我的欲望來,我完全可能把你干了,但我不會改變初衷。床上的那這些東西我必須要用上。契訶夫有一句名言:如果你墻上掛著一把刀,在劇中就必須出鞘。”他拍了拍床上的那些兇器,“我必須讓這些東西派上用場!。”

萊萊使勁搖頭,她已經不能再哭了,恐懼感在這個瞬間變得真實起來。她從蘇興的聲音中聽到了絕情,這時候萊萊幾乎嚇得小便失禁了。

蘇興把所有的利器和其它東西都放到萊萊的身上,萊萊把它們晃掉到床上。

蘇興說:“你如果再把它們弄掉下去,我馬上就給你一刀或者扎你一錐子!”

萊萊不敢再動,那些東西涼涼地壓在她的腹部,她覺得身體里邊一抽一抽的,真的想小便了。

“這是多么美好的肉體啊!”蘇興贊美著!“但它香味已經沒了,你有很美麗的下身和三角區,但它們只是徒有其表,散發著淫亂的氣息。你有美麗的乳房,但它已經在男人的搓揉下成了一塊臭肉。”蘇興閉上眼睛搖搖頭,“我有責任和義務毀掉這些東西。”他突然睜開眼睛看著萊萊說:“你不這樣認為嗎?”

萊萊不搖頭也不點頭,她已經嚇得失去反應能力,她只是盯著蘇興的手。

蘇興站直起來在屋子里邊活動著手腳,然后回到床邊。他跪在床上,把那些東西用手一劃,它們紛紛地落在萊萊的身體旁邊。蘇興嘻嘻地騎在萊萊的身上,萊萊抖成一團。

蘇興抓起刀子舉到自己眼前很夸張地看了一會兒,然后要遞到萊萊的眼前,“萊萊,聽好了,我先要割下你的兩只無恥的乳房。”蘇興用空著的那只手捉住萊萊右側的乳房,向上提起些,握刀的右手很夸張地慢慢地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

萊萊蘇醒過來的時候還不能確信發生了什么事情。她先是發現嘴上的膠帶沒有了,馬上大叫起來,在大叫的過程中又發現自己已經從床上掉到了地上。她一邊叫一邊哭又看見自己的乳房完好無損,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身體,同樣完整如初。萊萊突然停止哭叫,她跑到穿衣鏡前仔細地觀察,的確完好,的確沒有破損。萊萊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聲地咒罵蘇興,但剛罵了幾句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閉上了嘴。她跳起來從床上抓起水果刀挨個房間尋找蘇興。最終她確信蘇興已經離開了,才重新一邊罵人一邊大聲哭泣。

后來,她穿好衣服,找到放在茶幾上的手表,她就是說她讓蘇興囚禁了十幾個小時,或者沒那么久。她明明看見蘇興的刀子已經割到了自己,但居然什么都沒有發生。

萊萊看看自己的手腕和腳腕,并沒有什么痕跡,蘇興在她被系帶子的地方包先包裹了幾層紗布。

萊萊馬上給蘇興掛電話,當蘇興拿起電話說喂喂的時候,萊萊就把電話放了。“他在家!這個雜種!”萊萊罵了一句,就離開別墅。這又是一個黑天,郊區的街燈比市區的街燈要昏暗許多。萊萊并不覺得害怕,一個連續嚇暈過兩次的人對這種黑夜已經沒有什么感覺了。萊萊被一種說不出的沖動驅使著,她甚至忘了叫一輛出租車,郊區的出租車很稀少,十幾分鐘甚至更長一段時間才會有一輛駛過。萊萊就是在這種情形下坐上了一輛汽車的,她大約步行了至少三公里。

汽車在城市的中心廣場停下,萊萊下了車。她雖然只去過一次蘇興的家,但還記住了位置。萊萊一邊走一邊叨咕著什么,她又開始流眼淚,此前發生的事一件一件出現在眼前,她似乎又感覺到刀子錐子剪子之類的東西正觸及她的身體,她顫抖了幾次,大聲地咒罵了幾句。

萊萊找到了蘇興居住的那幢樓房,上樓前她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弄錯了。萊萊站在樓下張望了一會兒,還是進了樓房。她在四樓停下,跺了跺腳,聲控燈亮了。她認為自己的確走錯了,于是出了這幢樓房,來到街邊站了一會兒,終于認準了蘇興所居住的地方。

萊萊一屁股坐在路邊,她借著路燈的光亮 ,從口袋里取出一面小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然后用手帕擦掉眼角留下的一些東西,然后又取出化妝品修飾了一下,才慢慢地站起身,朝那幢灰蒙蒙的樓走去。

萊萊用力踏地面,聲控燈一盞一盞亮起來。她停在蘇興的門前,讓自己的呼吸順暢一些,讓自己的心跳也逐漸平緩下來,她伸手按了門鈴,她按了一次停一會兒又按一次,然后她聽見屋子里傳出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萊萊的身體繃緊了。

“哪一位?”

萊萊沒有回答。她知道蘇興可以從貓眼里看見樓道里的人。她再跺一下腳燈又亮了,萊萊讓自己正對著貓眼站著,努力讓自己的表情放松。

蘇興說:“是萊萊啊?你等一下,我披一件衣服。”

萊萊沒有說話。

蘇興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然后是門鎖稀里嘩啦的響聲,里邊的門開了;接下去又是門鎖稀里嘩啦的響聲,外邊的防盜門也開了。

蘇興開了門,他的臉上帶著疲倦的微笑。他把房門完全打開了說:“我就知道你會來。”

“知道就好。”說完這句話,萊萊就把一直放在背后的右手拿出來,然后她把左手和右手握在一起,然后那把水果刀就輕快地捅進了蘇興的肚子。萊萊的身體向前一沖,兩個人就貼在了一起。萊萊覺得自己的雙手和衣服突然間就濕熱起來。

蘇興啞著嗓子笑了兩次,他說:“為什么要……”他咳嗽起來,萊萊覺得自己的后背也濕熱起來。

萊萊哭了說:“本來我很想愛你的……”她松開手,抱住蘇興,她覺得自己的腹部已經貼上了蘇興的肚子,那把刀的木柄似乎消失了。

蘇興說:“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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