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自新
布朗在《生態經濟:有利于地球的經濟構想》一書的第一章第一頁就指出:“經濟學家把環境看做經濟的一個子系統。生態學家則與之相反,把經濟看做環境的一個子系統。”“如同托勒密的地心說,經濟學家的觀點使人們對現代世界的理解陷入混亂,創造出了和它所依存的生態系統不相適應的經濟。”布朗還在第一章“中國的啟示”一節中指出:“西方工業化發展的模式不適用于中國。道理很簡單,因為世界上沒有可供其使用的足夠資源。”“中國在顯示,世界不能長久地沿著現行的軌道發展。它揭示了調整全球經濟,建設一個為地球而設計的新經濟的緊迫性。”
經濟是否必須歸屬于生態?中國是否不能長久地沿著現行的軌道發展?我想,這是中國經濟學家必須面對的兩個挑戰性課題。
但是,說實在的,在我國,問題還得從生態環境這一方面說起。土和水是兩大要害。1998年的長江洪水和近兩年的頻繁沙塵暴的確令人震驚。沙塵天氣從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五次增加到九十年代的二十三次,按2000年和2001年各超過十次推算,二十一世紀的頭十年會不會超過一百次?統計數據表明,全國水土流失面積367萬平方公里,占國土面積38.2%;荒漠化土地267.4萬平方公里,占國土面積27.9%;沙化土地174.3萬平方公里,占國土面積18.2%。取個整數,這百分之三十八、二十八和十八,一般人雖然容易記,可是不容易有個清晰的概念。但是,我們從全國每年沙化面積從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1560平方公里,增加到九十年代后期的3436平方公里(京津風沙源頭的渾善達克沙地及周邊地區,年均擴展達1620平方公里),翻了一番多中,稍可體會這一增長速度之驚人。據此推算,北京面積1.59萬平方公里不用五年就會被超過!
水資源短缺和污染也許是我國面臨的更為嚴峻挑戰。目前全國每年缺水量300~400億立方米,六百多個城市中有四百多個供水不足,比較嚴重的有110個。近年來每年地下水超采量達八十多億立方米,形成地下漏斗區面積8.7萬多平方公里(相當于近三個海南島的面積)。國家環保局統計,目前每年污水排放量410億噸(水利部的統計為600億噸),80%未經適當處理便排入江河湖海。全國75%的湖泊受到嚴重污染。在調查評價的十萬公里河段中,47%河段受到不同程度的污染,其中10%河段污染嚴重,已喪失使用價值。在北方遼河、海河和淮河等流域,污水與地表水的比例高達1:6~1:14。對118座城市的飲用水調查顯示:64%的城市地下水嚴重污染,33%輕度污染,僅3%的城市水質呈清潔狀態。
許多專家學者還憂慮地指出,必須盡快有效遏制水域生態荒漠化日趨嚴重的趨勢;“內蒙古草原生態系統已經或即將成為一個不能自我維持的系統,一個不可持續發展的系統”;受區域新構造的差異運動控制,致使黃河源頭匯水區面積不斷萎縮,導致黃河水源減少,是難以扭轉的自然因素;華北地區今后5~10年的降水趨勢仍偏少,干旱還將持續,目前地面水資源已是年年出大于入,庫容量大的水庫也無法支撐長期放水的局面;“千湖之省”的湖北,解放初有天然湖泊1052個,如今僅存83個。
但是,《2001年中國環境狀況公報》宣布“2001年,在經濟增長7%的形勢下,全國環境質量總體變化不大,基本保持在2000年度水平”。環保部門則提出到2010年,基本遏制生態環境破壞趨勢,全國部分縣(市、區)基本實現秀美山川、自然生態系統良性循環;到2030年,全面遏制生態環境惡化的趨勢;到2050年,力爭全國生態環境得到全面改善,實現城鄉環境清潔和自然生態系統良性循環,全國大部分地區實現秀美山川的宏偉目標。照此而論,似乎我國的生態安全問題既不太嚴重也不太難于解決了。至于“力爭在十年內控制和解決環境污染問題”的說法,更是令人安心了。
那么,布朗指出的西方經濟發展模式不適用于中國,希望中國創造適應于生態系統的新經濟模式,是不是不切合中國實際,是不是無的放矢,無須我國經濟學家認真對待呢?
這里不妨舉些今年以來國際組織和國外學者的看法。
世界銀行的最新中國環境問題研究報告《中國:空氣、土地和水——新千年的環境優先領域》指出,中國應采取更加主動的環境戰略,把未來的重點放在避免或最大限度地減少發展政策對環境造成的不利影響上,把可持續發展的概念牢牢地貫穿于計劃和發展的各個有關方面。報告認為,政府的主要戰略優先領域應當是對發展政策進行修正,改善經濟與社會發展同環境可持續之間的關系,走環境可持續發展的道路。
斯德哥爾摩環境研究所會同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編寫的《2002年中國人類發展報告:使綠色發展成為選擇》指出,中國目前處在可持續發展的十字路口。兩種未來的情形:一是“危險的道路”,即延續目前的政策,二是“綠色改革的道路”,即更加積極的、以人為本的可持續之路。該項目負責人說:“中國現在能夠作出推行綠色改革的選擇。他們有這種能力;問題是他們是否會作出這一選擇。”
今年在紐約舉辦的年度世界經濟論壇公布了142個國家的環境可持續能力排行榜。芬蘭列在排行榜之首,美國第45位,我國第129位,阿拉伯聯合酋長國最后一位。這是耶魯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和世界經濟論壇共同開展的項目——環境可持續能力指數(ESI)的最新評估結果。
美國科學促進協會主席雷文也強調指出,目前很難想象哪個國家在構想未來經濟前景時,能夠拋開信息技術、生物技術或納米技術等前沿領域。但是要想使人類社會向著可持續發展的道路轉變,科學家們就必須繼續在一些重大問題的基礎性研究上有所突破,為人類提供新知,同時保證這些知識能夠得到社會的充分利用。另外,在改進能源和材料利用率、恢復生態系統、設計更高效環保的居住環境等方面,科學技術都將有所作為。
當然,我國的專家學者也不乏這方面的言論。
中國科學院和工程院院士等一批著名學者早就聯名質疑“小轎車進入家庭”的決策。最近,何祚庥院士還談到,目前中國年進口石油已達7000萬噸,如果中國人也按美國的“小轎車交通模式”去辦,試問油從何處來?現在北京市的尾氣污染已由過去的占污染源第三位上升到第一位,如果機動車不加控制,2008年能夠辦成“綠色奧運”嗎?能源專家鮑云樵則指出,根據預測,2050年我國的石油需要量為5~6億噸,那時國內石油生產只能滿足1億噸的供應量,將有至少4億噸需要從國外進口;五十年以后,隨著石油工業資源的消耗,一個中國將用去全世界近5億噸石油,這是不可持續的。國家經貿委有關負責人指出,若按中國鐵礦目前的開采進度,在沒有新礦源發現的前提下,現有儲量僅夠維持三十年,中國鋼鐵資源將面臨枯竭。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陳錫文指出,我國環境政策的有效性面臨嚴峻挑戰。⑴城鄉關系不適應環保要求。城鄉差距如果不斷擴大,農民要生存要發展,往往不得不去破壞環境。如果我們真想改變中國農村環境不斷惡化的趨勢,就必須想辦法盡快提高農民收入。⑵區域發展差距過大也造成環保工作的巨大困難。目前環境意識強的,往往是大中城市中生活水平比較高的人;而要為環保付出代價的,往往是處于貧困地區、處于最不發達狀態的窮人。這是環保政策和社會經濟發展政策必須考慮的大問題。⑶可持續發展政策本身的可持續問題。如退耕還林的配套補償政策非常好,但其可持續性如何?2002年如果退耕還林200萬公頃,就要補貼300萬噸糧食。
有的專家學者提出要降低發展經濟的環境成本,要建立綠色會計制度,使國民經濟的核算體系既注重經濟產值的增長速度,又注重資源基礎和環境條件的代價。“綠色會計”能使人們的思想觀念從傳統機械論哲學轉向一種新的整體論哲學,用生態哲學的新觀念看待世界、指導行動,并最終體現在經濟制度上。“綠色會計”使人們更深刻具體地理解“可持續發展”,并以新的思維方式作用于制度建設。
如此等等,的確有很多重大的問題值得思考和研究。
布朗在《生態經濟》一書中全面介紹了地球生態系統出現的種種緊張征象。他承認他們正在輸掉拯救地球的戰爭。在過去約四分之一世紀里,雖然很多戰役是打贏了,但是,為了遏制地球上環境的惡化,需要做的事和正在做的事之間的差距還在繼續擴大。我體會,作者的意圖,是要進一步喚醒大眾,促進各個方面各個層次的決策者,而毫無預示“世界末日”、嚇唬讀者之意。相反,他是一個樂觀主義者,他初步構想了新經濟的模式,而且看到生態經濟的曙光已經在丹麥的風能、日本的太陽能屋頂、荷蘭自行車網絡和中國淡水混合養殖中閃現。但是該書的許多構想遠非定論。書中提出的經濟必須隸屬于生態,全球性生態指標日趨惡化,環境革命迫在眉睫,西方經濟模式行不通,以及勾畫的新經濟藍圖和必須采取的經濟手段和政策等等,都是重大的問題,只有通過廣泛的討論,甚至爭論,才能形成更切合實際的共識,才能使政府、民間組織、企業和每一個人都大有作為,才能產生有足夠力度的行動。
我國黨和政府把環境保護作為國策,我國多年來在生態環境保護和建設方面取得的重大成就,受到國際上的高度評價。但是面對“局部改善,整體惡化”的趨勢,我們必須更加努力。我認為,如果對于我國生態安全面臨的嚴峻現實和惡化趨勢沒有廣泛的共識,沒有強有力的市場運作和政府的重大經濟政策支持,沒有國家經濟發展模式的轉變,只是部分專家學者的警示、建議和一些政府主管部門的局部措施,絕對不足以對付生態環境惡化的嚴峻局面。我衷心希望更多的經濟學家在研究經濟增長速度、經濟效益、股市興衰、國企改革等等的同時,更多關注經濟發展和生態安全的關系,為我國經濟的可持續發展貢獻智慧和力量。我相信布朗的說法:“經濟學家和生態學家攜起手來就可以構建出一種經濟,一種可持續發展的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