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喻原
拉茲洛的《巨變》,無疑是一本好書,因為它不僅在現代科技突飛猛進、信息革命日新月異的今天,在一種全球普遍彌漫的祛魅化、貶古典、揚物抑思、重商輕靈的所謂現代-后現代的時代氛圍中,為麻木或興奮、冷漠或偏執的我們凸顯了人類面臨的深刻危機,而且還為我們應對這些危機提出了一套可供探索的解決之道。
早在十幾年前,我就讀過拉茲洛的《系統哲學概論》。在我的記憶中,這是我讀過的幾本有關系統論的著作中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一本。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一直都以為拉茲洛僅僅是美國當代的一位優秀的科學哲學家,一位學有所成的著名學者。但后來,當我得知他那令人驚訝的身世后(音樂神童,7歲入李斯特學院,9歲在匈牙利國家交響樂團鋼琴獨奏,14歲獲音樂碩士學位,15歲日內瓦國際鋼琴比賽第二名,19歲全球巡回演出,27歲轉入哲學獲法國索邦巴黎大學哲學博士學位,先后在好幾所國際知名大學任教,創建布達佩斯俱樂部等),我對他的欽佩可以說無以復加,并且認定,他是我們這個時代已不多見的世界級天才。
在當今這個迷物重商的世界,像拉茲洛這樣傾心張揚人的靈性、積極推動觀念更新、努力倡導意識革命的著名學者確實是不多見的,而在中國,除了非常明顯且日益緊迫的經濟、科技和社會改革外,恐怕更根本的解決之道還得著眼于人之思想、觀念與意識的轉變。我不否認中國需要經濟、科技和社會的改革,但我認為中國更需要思想、觀念和意識的變革。因為正是思想、觀念和意識的變革才會給經濟、科技和社會的改革提供一個切入的平臺和最佳的契機,只有思想、觀念和意識的變革才能使經濟、科技和社會的改革獲得一種最本質、最長遠和最理想的效果。
《巨變》既是一本給人們敲響危機警鐘的書,又是一本向人們展示惟有通過文化進化和意識革命才有可能戰勝危機的書。《巨變》中的很多觀點是振聾發聵、引人長思的。該書對我們這個世界的全景式描述,不僅有輪廓清晰的大線條、大手筆,而且更有思維縝密、學養深厚的理據底蘊。我認為,對我們最有啟迪、最富新意的還是該書的第二部分。尤其是其中拉茲洛對貽害目前我們人類的“五大迷思”及一些“次等觀念”的剖析,完全值得我們作進一步的探究。在拉茲洛看來,“五大迷思”盡管已經落伍,但它們仍在支配著我們的行為,所以應引起人們足夠的警覺。“次等觀念”雖然不那么根深蒂固,與“五大迷思”相比,危害性也相對較小,我們也應該毫不猶豫地棄之,因為它們同樣對我們的感覺思維具有某種不可預測的毒化作用,從而導致無可挽回的后果。
盡管中國的狀況和歐美社會具有一種明顯的不同,而拉茲洛對“五大迷思”和“次等觀念”的批判又主要是針對西方的現代背景來進行的,但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種批判可能對中國更具重大的現實意義。因為與西方相比,“五大迷思”和“次等觀念”對我們更具破壞性和殺傷力。我認為,按照目前的走勢,所謂落后民族和國家的現代化,從某種意義上說,都是西方化,是西方的物質-世俗層面化,即拉茲洛所歸納的“五大迷思化”和“次等觀念化”。如果說這“五大迷思”和“次等觀念”對西方社會已構成某種嚴重的困惑和傷害的話,那它們對東方,尤其是中國所構成的威脅和毀滅性打擊,就簡直可以說是無以復加,其破壞性甚至可能超出了人們的想象。因為西方有神理化、形而上學化和宗哲意識化的深厚歷史,有可能動用這些豐富的文化-精神資源來校正、調衡迷思的困境和觀念歧義化的僵局。而我們在這方面卻顯得力不從心、資源匱乏,并且手段闕如。
通過閱讀《巨變》的第二部分,必然會引發我們相應的聯想,讓我們捫心自問:是否我們的觀念出了問題?是否我們對事物的認識仍在沿著一條錯誤的道路(甚至相反的方向)疾奔?比如,拉茲洛在第二部分中指出,對于“五大迷思”,絕大部分西方人都認為它們陳舊過時了,并且其危害性已昭然若揭,在今日的西方世界幾乎已沒有什么市場。他們現在已開始對“次等觀念”提出質疑,進行深刻的反思。盡管“次等觀念”具有迷惑性,危害性不易被人們察覺,但許多人還是對它們提出了批判,并且認為應該棄絕之、封存之。(第72頁~84頁。)與之相比,我們的情況剛好呈現出一種錯位的對應,形成了一種滯后的落差。我們對“五大迷思”的認識是不足的,對它的惡性內涵與毒性效果仍缺乏深刻的反省和甄別。比如我們中的不少人就仍把諸如“斗爭哲學”、“市場萬能”與“消費至上”的觀念看作是金科玉律,奉為圭臬。至于拉茲洛說的“次等觀念”,我們不但沒有認識到它們的危害性、腐朽性和反動性,相反,還把它們作為一種似乎是惟一正確并且努力要去爭取的目標來追求。可以說,我們不但沒有對這些“次等觀念”作出起碼的反省和質疑,反而還把它們作為一種原則性、真理性與理想性的東西來接受之、奮取之。我認為,正因為有拉茲洛這一部分的論述,才使我們獲得了一個當代中西方觀念的對比系列,從而使我們有機會去反思自身,體會出一種首先在觀念上的明顯的落差,最終使我們有可能去尋得那個撬動經濟杠桿的支點,找到那把開啟精神之鎖的鑰匙。我認為,這就是《巨變》給我們最有意義的啟迪,也是此書對于我們的真正價值所在。
另外,除了該書第二部分的精彩內容外,《巨變》第三部分布達佩斯俱樂部十二位會員關于當代危機及其解決之道的討論也是不可不讀的章節。他們的觀點不僅深刻而精辟,而且措辭雄辯而華美,充滿了非凡的洞見和智慧。漏掉,無疑是一種莫大的遺憾和損失。
最后,我想補充一點,對于書中拉茲洛給進化和巨變排出的四階段時間表,我們大可不必太認真,因為關于十年見分曉的觀點,我們完全可以持保留的意見。按我的理解,拉茲洛之所以會這樣做,其用意并不在此,他只不過想對世人表明我們所面臨的危機的一種嚴重性以及強調我們應去克服這些危機的時間上的一種急迫性。此外,盡管拉茲洛在書的第三部分提出的應對危機的解決之道(通過意識、藝術與科學的途徑)聽起來不無烏托邦的意味,有點太過理想主義的色彩,但它仍能讓我們體會到這位睿智老人面對錯亂時代的那種慈悲之心,讓我們仍能看到這個瘋狂世界所隱隱續存的那一線救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