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水云
彭修銀教授在會通中西、完成美學范疇的建構后,先是著手中西戲劇美學的比較研究,接著又轉向中國傳統文人畫的研究,最近幾年致力于系統地整理中國繪畫美學,推出了新著《中國繪畫藝術論》。
這是一本以傳統的治學方法研究中國繪畫美學的學術專著,正如作者所言,當他試圖以一些純粹現代的理論去審視、省察豐富繁復的中國繪畫時,卻突然地發現那些理論竟是如此的蒼白,于是不得不改變寫作初期的一些想法,以一種似乎是純然傳統的寫作方法,對中國繪畫的發展歷程、藝術精神和審美特征作一連貫、系統的總結研究,這決定著這部學術著作在“言說”方式上具有濃厚的傳統性。
作者繼承了清代以來治學重考據的優良傳統,分析一個理論問題,提出一種學術新見,都注意立論依據的可信性,也就是先進行學術史的回顧和梳理,然后再在大量可信的歷史分析基礎上進行邏輯性推斷,決不作無根游談和無依據的推測。這部著作給人的整體印象是有一種厚實感,它是以豐富的古代繪畫文本和理論為“根”,站在中國幾千年獨立自足的文化系統中形成獨特的民族藝術立場上來把握中國繪畫的藝術審美特性。
確切地說,作者以傳統“言說”傳統,是要從傳統中引出現代,是要實現傳統與現代的對接,它在“言說”方式上是傳統的,但在“言說”語境上卻是現代的,現代的語境決定這部學術著作具有強烈的“學理性”,它在學術史的回顧與梳理中體現出作者思維方式的“現代性”。中國古代繪畫理論是感悟式的,比較零亂瑣碎的,沒有很嚴謹的理論體系,但經過作者現代性思維的過濾,經過作者學理分析的提升,這些雜亂無章的繪畫理論顯現出它特有的魅力。特別是關于中國古代繪畫體系的整理,是一個長期困惑學術界的理論難題,作者從繪畫語言“線”、“色”、“墨”入手,進而分析古代畫作的三種模式,最后提出古代繪畫藝術的“三體說”和總結出古代繪畫有三大美學體系,這是對中國古代繪畫實踐與理論的現代“升華”。
“學理性”通常是指作者的思維理路,它具體表現為作者思想的先進性和文本表述的邏輯性。從思想先進性角度看,作者認為中國繪畫是一個以文人畫為主體,包括作家畫和院體畫等不同畫體畫風在內的繪畫體系,過去人們過多關注于文人畫而輕視民間繪畫和院體畫,事實上它們對中國繪畫史乃至我們今天的中國畫都有不容忽視的影響,這部著作重點論述文人畫的同時也分析了院體畫、作家畫的藝術特征,以探尋中國繪畫整體的美學特征。從文本表述的邏輯性角度看,它有宏觀體系的理論建構,也有為具體美學范疇的義理分析。中國古代美學范疇的一個基本特點是傳承性,不同時代的畫家和美學家使用相同的范疇,又往往根據自己時代的審美理想,給這些范疇賦予它以新的意義。如果不把這些術語似乎相同而意義卻完全相異的范疇進行整理,就無法完成歷史所賦予的將傳統美學進行現代轉換的重任,作者在這一方面所作的工作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比如古代文人畫的“寫意”美學中的“意”,作者經過藝術史和美學史的梳理,就分析出它在漢代是“有意之意”,在魏晉是“得意之意”,在唐代是“無意之意”,在宋元以后進一步走向成熟,出現了以石濤為代表的浪漫派和以漸江為代表的寫實派。
在過去,我們深感古典美學是很難以西方現代理論來詮釋來“言說”的,中國傳統思維的形象性和現代思維的邏輯性往往是相捍格的,這是長期以來中國傳統美學難以轉換為現代美學的一個原因,是古代繪畫難以與現代西方繪畫接軌的一個重要原因,也是在世界美學界難以聽到中國美學聲音的一個重要原因,近幾年來關于中國文論“失語癥”的討論正是學術界對這一問題“焦慮心態”的表征。彭修銀教授的新著在這方面作了有益的探索,實現了“言說”的傳統性與學理分析現代性的完美結合,這不正是作者對當前學術界焦慮心態的一種回應嗎?它雄辯地證明古典美學是可以與現代理論接軌的,傳統文化在現代語境里是可以重新煥發出光彩的。
(《中國繪畫藝術論》)彭修銀著,山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12月版,16.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