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元璋是中國歷史上政績卓著的封建皇帝,他曾親自經歷過元朝的暴政,深感“元政瀆擾”,“舊政不便”,“元制不足法”。因此,他在執政后,十分注意強化封建法制,重視法律的制定和實施。
朱元璋強化封建法制有兩個顯著特點:第一,“以猛治國”,即“重典”治國。他認為,必須用“重典”,才能使“事權歸于朝廷”,以維護極端君主專制的中央集權,這是制定明律的指導思想。第二,重視犯罪的預防。朱元璋在“張刑制以齊之”的同時,始終貫串著“警省”臣民的預防犯罪的思想。
基于“重典”治國思想,朱元璋執政期間實行了嚴酷的重典之治。首先他用重刑思想指導立法工作。早在全國統一前的吳王元年(公元1367年)十月,他令左丞相李善長、御史中丞相劉基、參知政事楊憲等二十人為議律官,根據他的指導思想參酌《唐律》制定律令。又恐“小民不能周知”,達不到法律統治的效果,命大理卿周楨制定《律令直解》。洪武六年(公元1373年)冬,詔刑部尚書劉惟謙、翰林學士宋謙詳定大明律。洪武九年(公元1376年),朱元璋以律條“猶有未當者”,又命丞相胡惟庸、御史大夫汪廣洋等“詳議厘正十有三條”。洪武二十二年(公元l389年),刑部又奏請更定一次,重新編訂。洪武三十年(公元l397年)五月,正式頒行全國,總其名曰《大明律》。《大明律》的頒行,是朱元璋“勞心焦思慮患防微近二十載”的經驗總結,朱元璋把它看成“一字不可改易”的治國法寶。
《大明律》與明以前法律相比較,就連朱元璋的孫子朱允(惠帝)也承認,“較前代往往加重”。為什么?因為明朝處于封建社會后期,封建統治階級更加腐朽,廣大農民的反抗斗爭更加激烈,封建統治者的“典禮”、“教化”等欺騙手段,收效甚微,只能靠鎮壓的一手。例如人民反抗封建統治的所謂“謀反”、“大逆”等,不僅本人要凌遲處死,其被株連的親屬包括祖父、父、子、孫、兄弟及伯叔父、兄弟之子,凡年16歲以上者一律處斬刑。凡強盜不分首從皆斬。明律對“謀反”株連達到驚人程度,甚至滅三族、九族、十族、左右鄰里,以至鄉里為墟。為了鎮壓人民反抗,明律還規定對“謀反”、“大逆”的罪犯,“有能捕獲者,民授以民官,軍授以軍職,將犯人財產全給充賞;知而首告,官為捕獲者,止給財產。”這是歷代法律所沒有的。同時還規定,凡偽造寶鈔不分首從及窩主皆斬,財產并入官。私販鹽、茶,拒捕者斬。官吏“若與內官及近侍人員互相交結,漏泄事情,夤緣作弊,而符奏啟者,皆斬。”“大臣不經朝廷專擅選用官吏者斬”;對“親戚非奉特旨不許授官職”,違者亦如之。“凡諸衙門及士庶人等,若有上言宰執大臣美政才德者,即是奸黨,務要鞫問,窮究來歷明白,犯人處斬,妻子為奴,財產入官。若宰執大臣知情與同罪。”所以,《大明律》是封建時代一部具有代表性的重刑法典。
在制定明律的同時,洪武十八年(公元1385年),朱元璋親自指導編纂了一部嚴刑懲治吏民的特別刑法——《明大誥》。《明大誥》共4編236條,先后頒布于洪武十八年至二十年間。《明大誥》擇其主要內容包括三個方面:其一,摘錄洪武年間的刑事案例;其二,結合陳述案例或另列專條頒布了一些新的重刑法令,用以嚴懲吏民;其三,在不少條目中,摻雜有朱元璋對吏民的大量“訓導”,表達其重典治國的思想。這種以詔令形式頒布的,由案例、峻令、訓導三方面內容組成的法規文獻,在中國法制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明大誥》是明王朝推行重典之治的產物。與明律及歷代封建王朝法規相比,《明大誥》有以下幾個特點:一是,列舉種種以酷刑懲治吏民的案例,公開肯定律外用刑即“法外之法”的必要性和合理性。《明大誥》總共羅列族誅、凌遲、梟首案例幾千件,斬首、棄市以下罪案萬余種,其中酷刑種類有族誅、凌遲、梟首、斬、死罪、墨面文身、挑筋去指、挑筋去膝蓋、斷手、斬趾、刖足、枷令、常號枷令、枷項游歷、重刑遇、充軍、閹割為奴等幾十種。據明史載,還有鏟頭會(十五人并列、挖泥埋其頭、特露其頂,一削去數顆頭)、刷洗(裸至鐵床,沃以沸湯,以鐵刷刷去皮肉)、鉤背(背懸之)等。二是,同一犯罪,《明大誥》較明律大大加重,其中不少依明律只應處笞杖的,《明大誥》卻加重為死刑。三是,設置了不少為明律所沒有的禁令和罪名,如“禁游食”、“市民不許為吏卒”、“嚴禁官吏下鄉”、“民拿害民官吏”、“寰中士夫不為君用”等。四是,強調重典治吏,其側重點是懲治貪官污吏,條目的80%以上是針對官吏的。朱元璋制定、頒布《明大誥》是想通過頒布“大誥”峻令,使臣民畏而不敢輕犯,但實際上并未收到應有的效果。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其誥一出,惡人以為不然,仍蹈前非”,“犯若尋常”。由于“大誥”倡導的是對人極度蔑視的封建強權主義和無節制的濫殺律令,就理所當然地受到人民反對,朱元璋死后不久,就被其繼承者逐步拋棄。
為了實行重典之治,朱元璋在司法上對人民、勛臣、官吏、富豪都實行殘酷的刑殺。他曾是紅巾軍領袖,深知農民反抗力量的巨大威脅,因而對明初各地爆發的聚眾起義給予嚴厲的鎮壓。如洪武五年九月,南海“黑鬼”聚眾起事,被擒捕三百七十余人,盡殺之;洪武十五年正月,廣東潮州海陽縣曹名用聚眾三百人反抗朝廷,“悉誅之”;同年廣東一起義軍,首領號稱“鏟平王”,聚眾數萬人,明派兵鎮壓,殘殺八千八百多人。可見,朱元璋重典之治的主要鋒芒,是對著廣大勞動人民的。
朱元璋又擔心臣僚結黨營私,削弱皇權,于是大肆誅殺元勛宿將。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年),他以“擅權植黨”的罪名誅殺左丞相胡惟庸,同時被殺的有陳寧、涂節等數人。胡獄案,坐死之功臣封侯者至二十余人,坐誅者三萬余人,此為明初“第一大獄”。洪武二十六年(公元l393年),又以“謀反”罪名誅殺大將軍藍玉。胡藍兩案,史稱“胡藍之獄”,前后十四年之久,誅殺四萬五千余人,“元功宿將相繼盡矣”。除此外,還有朱祖亮、胡美、周德興、王弼、謝成、傅成、傅友德以及馮勝等冤獄。
朱元璋對貪官污吏懲治也極為嚴厲。洪武十八年(公元1385年)戶部侍郎郭桓等的“秋糧案”,因收購浙西秋糧貪污,牽連官吏至數萬人,自六部左右侍郎以下者皆處死,下獄擬罪者數萬人,追贓糧七百萬石。像這樣的嚴刑和大規模的誅殺官吏,在歷史上是空前的。朱元璋還常用剝皮之刑懲罰官吏。按《草木子》記:“凡守令貪酷者,許民赴京陳訴,贓至六十兩以上者,梟首示眾,仍剝皮實草。”這些措施,對于建立專制君主的權威、鞏固封建統治,確有作用,使封建官吏的貪欲有所收斂,因此應該說對人民還是有利的。
為防止豪族地主在地方上危害封建政權的安全,朱元璋進行了嚴厲的限制和打擊。除施用嚴刑外,還將豪門富民之家遷徙出本地鄉土,“亡其宗”。洪武三年徙江南十四萬戶于鳳陽;二十四年徙五千三百戶于南京;三十年又徙一萬四千三百余戶于南京。這些豪門富民,田地被籍沒,遠離鄉土,使之財勢俱失,不能危害朱明王朝。
為了實行重典之治,朱元璋設立錦衣衛(即特務機關),建立廷杖制,這是極端君主專制制度在法律制度上的反映。洪武十五年(公元l389年),由于統治階級內部矛盾尖銳,皇帝專制,惟恐官吏謀逆,為“緝訪”和審理官吏犯罪,所以特設錦衣衛等特務機關。錦衣衛下設鎮撫司,有監獄和法庭,從事偵察、逮捕、審訊、判刑等活動,并直接承命于朱元璋,而審訊、殺人可以不麗于法,不通過明朝的最高審級即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共同組成的“三法司’,世稱“誥獄”。錦衣衛凌駕于“三法司”之上,控制“三法司”審判,這是歷代所沒有的。
明代廷杖制度無法律規定,只要廷臣違忤旨意,朱元璋就命錦衣旗校“行杖”。廷杖始于元代,朱元璋施行得更為普遍厲害。《明史·茹太素傳》稱:“茹太素……(洪武八年)陳時務……言多忤觸,帝怒召太素面詰,杖于朝。”此后廷杖便經常施行。朱元璋時,永嘉侯朱祖亮父子皆鞭死,工部尚書夏祥斃于杖下,不少廷臣往往被活活杖死,弄得京官人人自危。
朱元璋作為君主專制極端強化的皇帝,在實行“重典”之治的同時,還明確地提出以預防犯罪作為強化法制的目的之一。他的預防犯罪思想突出地表現在他重視法制宣傳教育,而且身體力行,親自動手抓宣傳措施的落實。《明大誥》成,朱元璋親御午門,面諭群臣,闡明其制大誥示臣民之目的。他說:“法在有司,民不周知,故命刑官取大誥條目……刊布中外,令天下知所遵守。”同時下令“使民知法”,要求“一切官民諸色人等、戶戶有此一本”,并要“臣民熟視為戒”;還規定為民家有一本《大誥》者,“若犯笞杖徒流罪名,每減一等,無者每加一等”,并“令天下府、州、縣民,每里置塾,塾置師,聚生徒教誦御制《大誥》,欲其自動知所遵守。”又令“民間子弟于農隙時講讀律令”,規定村社節日、民眾集會時,官府派專人講解《大誥》的內容。所有這些規定,都是為了“使人人不至為非”,“奉法守分”。
朱元璋特地把法制宣傳教育的重點放在官吏上,朱元璋要求對《大誥》必須“臣民熟視為戒”的策略思想,具體地說包含兩個方面意思:一是“使民知法”可以減少社會犯罪;二是更為重要的是防止官吏弄法,在組織上解決官吏的知法守法問題。洪武十九年(公元1386年),朱元璋就將《大誥》頒賜監生,令全國各地學校都以它作為學習的主要課程。科舉時,以《大誥》出題,以諸生對《大誥》熟悉的程度資以錄用。朱元璋要求學校講《大誥》,并以此作為錄用的標準,既可以培養具有法律知識的官吏,也有利于他的法律思想熏陶這些官吏知法守法,從而在組織上保證法制宣傳教育的實施,以期達到預防犯罪的目的。
朱元璋用嚴刑酷法懲治,雖然對恢復農業生產,穩定社會秩序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但是,對整個社會歷史發展卻又起著嚴重的阻礙作用。一是“法外用刑”破壞了封建法制,特別是皇帝特令錦衣衛特務組織,巡察緝捕,專理“詔獄”,駕于“三法司”之上,控制司法大權,嚴重阻礙了中華文明的發展和進步。二是全國統一后,在其翼護之下新的官僚和地主階級通過合法賞賜和非法兼并,迅速占有了大量土地和佃戶,農民被迫四處逃亡或聚眾反抗和起義,導致社會生產日益萎縮,廣大農村一片荒涼,嚴重地破壞了農業生產的持續發展。三是,重典之治到了明朝中后期就成了社會經濟發展的嚴重桎梏,它們對在封建商品經濟內部剛生長出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萌芽,實行種種禁令,進行嚴酷的摧殘。如封禁全國各地出現的金、銀、錫、鋁、銅礦以及煤礦等開采業,并用重稅手段對工商業者進行殘酷的掠奪,以致“客商畏憚征求,多致賣船棄業”,嚴重束縛了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和科學、技術、文化的進步,造成生產關系嚴重地阻礙著生產力的發展,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領域里的矛盾突出,因而加劇了明王朝在農民戰爭的暴風驟雨中的衰退、崩潰和滅亡。(責任編輯 程 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