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被歷史遺忘的名人、孫中山的摯友陳友仁,祖籍廣東順德,1878年出生于西印度群島的特立尼達南部的圣費爾南多鎮,從小接受英國教育。1912年初,他為響應辛亥革命,回國效力,先后當過交通部的法律顧問和英文《北京每日新聞》的編輯,隨后創辦了英文《京報》后,因抨擊北洋軍閥而被迫停刊。他隨即離京南下追隨孫中山,從此伴隨孫中山左右。他不但參與了孫中山許多重要的決策和活動,還常常擔當孫中山的代言人。孫中山逝世后,陳友仁執著地堅持“三大政策”,成為著名的國民黨左派領袖之一。
巴黎和會的顧問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孫中山對即將召開的巴黎和會非常重視,認為應該充分利用戰勝國的有利條件,取消原來中國與列強簽訂的一系列不平等條約。他對北京政府派遣的代表團不放心,因此他讓陳友仁作為“歐洲和平會議專門委員”,以南方代表顧問的名義,去監視中國代表團。
1919年2月,陳友仁身負重任,到達巴黎。他既要時刻關注會議的進展情況,掌握北方代表的態度,又要不失時機地為代表團獻計獻策,以貫徹孫中山對會議的既定方針。他在和會期間做了很多工作,“不但代表南方發表了許多公開聲明,舉行過記者招待會”,而且還為中國代表團起草了向和會提交的正式文件初稿,充分體現了國民黨在外交事務中的作用。
但是,巴黎和會的現實卻令陳友仁十分氣憤,會議全為美、英、法、日等國所控制,與會各國的地位極不平等。在中國的山東問題上,英、法兩國因早已與日本有默契,就明確地站在日本一邊,美國的態度開始似乎還較公允,但當日本以退出和會相要挾時,美國也一反常態,倒向日本一邊,以犧牲中國的利益來避免和會的破裂。面對如此窘境,陳友仁敏感到孫中山所期待的會議結果將成為泡影,為此提議立即退出和會,向列強進行示威。
當時在代表團內部,圍繞著是否在對德和約上簽字的問題,展開了爭論。有的代表瞻前顧后,始終舉棋不定,顧維鈞、陳友仁等人則是堅定的拒簽派,他們認為這不是一個單純的簽字問題,而是直接關系到中國的國際地位和國內的政治安定。5月9日國恥日這天,陳友仁在“中國國際和平促進會”的會議上,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說,“對于中日間利害關系,言之極為詳盡,措詞亦相當激烈”,他的發言論據充分,分析透徹,幾次被掌聲所打斷。6月28日,中國代表團終于“共同決定,不往簽字”,這是自鴉片戰爭以來我國第一次沖破帝國主義列強的控制,在國際事務中決定自己命運的范例。
巴黎和會結束后,陳友仁就山東懸案向美國上議院發了一份長電,既誠摯地希望美國能助中國一臂之力,盡快修正對山東問題的處理,又委婉地批評威爾遜總統違背自己的諾言,視中國陷于窘境而無動于衷。整份電報充分表達了中國人民不畏強權,要求實現領土完整的強烈愿望。陳友仁的電報受到美國輿論的高度評價,孫中山也非常滿意。
變賣家產受命辦報
1920年夏天,孫中山為了加強輿論宣傳,決定在上海創辦一份英文報紙,以使外國友人了解國民黨的革命主張,并盡可能爭取他們的同情和援助。陳友仁曾在北京成功地辦過英文《京報》,因此這個擔子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不久,由陳友仁主編的英文《上海時報》在上海問世。陳友仁全身心地投入,每天親自為該報寫一篇評論,分析國際國內形勢,宣傳孫中山的革命理論,揭露軍閥政府的腐敗無能,其獨到的見解,精辟的語言,使他獲得了“用英文寫作的辛辣作家”的桂冠。
但是,正當陳友仁為英文《上海時報》的成功高興之時,報社的資金告急!這時,他決定回英國變賣全部家產。當陳友仁風塵仆仆回到英國,把這個決定告訴妻子阿加莎時,她一下子呆住了。九年來丈夫一直在中國效力,她獨自挑起了家庭的重擔,如今他又提出變賣家產,不知這個家在丈夫心中還有沒有位置,她不禁感到一陣傷感。她理解丈夫的選擇,支持丈夫的事業,她明白丈夫一定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作出這個決定的,因此她不但同意了丈夫的決定,而且還親自前往特立尼達處理這件事。阿加莎憑借自己的聰明和才智,把特立尼達的家產賣了個好價錢,超過了陳友仁原來的估算,這使陳友仁十分驚喜,這樣他不但解決了《上海時報》的資金問題,而且還資助了孫中山一筆錢。
為孫中山“聯俄”盡力奔波
1922年6月,當孫中山與共產國際代表達林就合作事宜進行會談之際,陳炯明炮轟總統府,孫中山被迫避難永豐艦,陳友仁則隱蔽在東山,收集叛軍的有關情報,夜里再悄悄地來到軍艦上,向孫中山匯報當天的情況,并商量對策。據達林回憶,當時隱蔽在東山的陳友仁,每天夜里潛到軍艦上去找孫中山。當達林離開廣州前夕,陳友仁向他轉告了孫中山的話:“我確信,蘇俄甚至在危難之中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決定赴上海繼續斗爭。倘若失敗,我則去蘇俄。”接著,陳友仁又鄭重地交給達林一封信,這是孫中山寫給蘇俄外交人民委員契切林的信。信是匆忙寫就的,“用的是一張從學生練習本上撕下的四裁的紙”。信的全文如下:
尊敬的齊契林:謹以此短簡答復您托達林轉交給我的信。我正經受著陳炯明──一個完全受恩于我的人──所造成的最嚴重的危機。達林將會轉告您,在某種情況下我打算怎樣做。向您和列寧致敬!
孫逸仙謹啟
1923年1月18日傍晚,蘇俄特使越飛偕同秘書和翻譯,登門拜訪孫中山,陳友仁作為孫中山的助手,也參加了會見,并就雙方談判中的一些細節問題進一步磋商。在孫中山與越飛舉行會談的這段時間,陳友仁還多次代表孫中山對外國記者發表談話,闡述孫越會談的目的及內容,預示孫中山與蘇俄的關系將日趨密切,以期引起列強尤其是英美對孫中山的重視。美國《紐約時報》載陳友仁談話:“如果列強繼續同孫中山和蘇俄為敵,將會導致中俄聯盟的建立。”
《孫文越飛宣言》發表后,陳友仁又公開發表談話,指出:孫越談話中所含政策之最后結果如何,將視列強對俄國及對中山之態度為轉移。
1925年3月,在孫中山病危之際,陳友仁代其起草了著名的《致蘇俄遺書》,再一次重申“聯俄”方針。據汪精衛在國民黨“二大”會議上說:英文秘書陳友仁,起草致蘇俄同志的一封信,由宋子文讀了一遍,孫中山聽過后,親筆用英文簽字。“遺書”中說:
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大聯合中央執行委員會親愛的同志:
我在此身患不治之癥。我的心念此時轉向于你們,轉向于我黨及我國的將來。
你們是自由的共和國大聯合之首領。此自由的共和國大聯合,是不朽的列寧遺于被壓迫民族的世界之真遺產。帝國主義下的難民,將借此以保衛其自由,從以古代奴役戰爭偏私為基礎之國際制度中謀解放。
我遺下的是國民黨。我希望國民黨在完成其由帝國主義制度解放中國及其他被侵略國之歷史的工作中,與你們合力共作。命運使我必須放下未竟之業,移交于彼謹守國民黨主義與教訓而組織我真正同志之人。故我已囑咐國民黨進行民族革命運動之工作,俾中國可免帝國主義加諸中國的半殖民地狀況之羈縛。為達到此項目的起見,我已命國民黨長此繼續與你們提攜。我深信,你們政府亦必繼續前此予我國之援助。
親愛的同志!當此與你們訣別之際,我愿表示我熱烈的希望,希望不久即將破曉,斯時蘇聯以良友及盟國而欣迎強盛獨立之中國,兩國在爭世界被壓迫民族自由之大戰中,攜手并進,以取得勝利。
孫中山的發言人
隨著孫中山“聯俄、聯共、扶助農工”政策的公開化,國內各報紛紛載文評述,認為孫中山將在廣州建立蘇維埃式的社會主義政府。香港《士篾西報》記者為此特地采訪孫中山,陳友仁代表孫中山回答了記者的提問,具體闡述了孫中山對這些問題的看法。
(問)孫逸仙博士現在有無或曾否與蘇維埃政府直接或間接往來?
(答)蓋以歷史上的原因及地理上的實況,中俄兩國不得不互相往來,看其或為友邦或為敵國耳。俄皇時代是為敵國;今蘇俄時代則可以為友。孫逸仙博士之對俄政策,大概基此理由。然對于蘇俄政府,英國政府現在亦與有直接的及公事的往來矣。
(問)現在有無蘇俄代表駐在廣州,如其有之,其任務目的如何?
(答)蘇俄有代表駐廣州,(他現已北上)。據他自己在報紙上發表其任務目的,系與蘇俄駐倫敦之商務委員團相似。
(問)孫逸仙博士自接見蘇俄代表后,曾否決定(1)設立新陸軍學校一所,(2)宣布某種產業及土地為國有(如有其事,請指明何種)?
(答)孫博士現設立陸軍學校一所,其用意系使陸軍官佐得受正當的新式訓練,倘孫博士對于兵額貴精不貴多的政策為是,則此種訓練,系屬必要之事,亦無煩蘇俄代表之協助也。至孫博士對于公用事業國有的主張,已詳見所著建國方略一書,(該英文本在英美兩國刊行)。自接見蘇俄代表后,亦無重要之改變也。
(問)孫逸仙博士是否擬在廣州或廣東省內別的區域,實行試驗蘇維埃的政府及或是“紅色”軍的組織?
(答)對此問題,完全否認。孫逸仙博士對于社會問題,從人類福祉上著想,以為依據社會主義組織的政府,可減輕人生的窮苦與罪惡,而且令人的生活合乎人道,日趨于上,然此只以社會服務者的資格立言。若以政府領袖的資格立言,彼則未嘗擬于廣州或廣東省內之任何區域,以實施社會主義為其政策上之最急目的也。香港之敵黨報紙,曾登載各種新聞,謂廣州于4月1日實行共產,其日期頗堪尋味(西洋習俗以4月1日為愚人節,朋友中于此日各以游戲手段互相愚弄為戲)。此無稽讕言,實不值一哂也。
這篇《士篾西報》記者的訪談錄,很快被國內各大報所轉載,陳友仁一席坦誠的談話,以事實駁斥了那些心懷叵測的誣蔑,維護了新生的國共合作的政府形象。
7月中旬,廣州沙面租界的英、法工部局,制定了侮辱中國工人的十二條“新警律”,沙面的洋務聯合工會、茶居工會等在共產黨的指導下,于15日實行沙面工人總罷工。這個行動使英國殖民者措手不及,不得不急調海軍陸戰隊登岸,同時又急電香港速調艦隊來沙面,用水兵頂替辭職工人的崗位。但這并非長久之計,英領事只得即刻致函孫中山請求出面調解,孫中山則把任務交給了陳友仁。
下午4時,陳友仁前往沙面與英領事交涉。他嚴正指出:工人們并不是反對加強治安,而是這次頒布的新警律只苛待華人,而居留沙面的外國人則可例外,此種不平等待遇,華人方面絕不能接受。
英領事本來期望國民政府能出面調停,敦促工人早日復工,想不到政府代表陳友仁竟站在工人一邊,代表工人向他們抗議,只得表示明天就開會商議取消辦法。陳友仁的態度體現了國民政府“扶助農工”的革命政策,贏得了工人們的信任,并最終迫使工部局取消苛例。
繼承孫中山遺志
1924年11月,孫中山應邀北上,商討和主持解決時局問題,陳友仁全程陪同。豈料孫中山因積勞成疾,竟在天津一病不起,不久即在北京與世長辭。如果說孫中山在世時,陳友仁對他傾力輔佐已頗為感人的話,那么當孫中山逝世后,他仍對其開創的事業忠貞不渝,則更讓人肅然起敬。
孫中山逝世后,原先潛在的分歧進一步激化和公開化,反蘇的行動也步步升級。首先,由陳友仁起草、孫中山臨終前親筆簽字的《致蘇俄遺書》,因遭到國民黨內一些人的阻撓,未能與另兩份遺囑同時見報。其次,孫中山聘請的顧問鮑羅廷,于1927年6月被武漢國民黨中央解除了合同。最后,蔣介石、汪精衛等人竟然密謀殺害鮑羅廷。7月中旬,陳友仁收到了孔祥熙讓他轉交宋子文的一份密電,“請告出售人,商人同意按索價付款。盼如期發貨。”他明白這“商人”是指蔣介石,被“出售的商品”就是鮑羅廷。事情十萬火急,陳友仁決定讓大兒子丕士擔當“警衛”,盡快把鮑羅廷護送回國。正如陳友仁所料,汪精衛一面在武漢車站隆重送別鮑羅廷,一面密電馮玉祥暗殺鮑羅廷。據馮玉祥回憶:“我到鄭州的時候,接到汪精衛從廬山來的電報,通知我,鮑羅廷即將由漢口經過鄭州回俄,請我把他扣留并殺之。我心里想的說,你要殺他,你自己何不在武漢下手?他顯然學的曹操的做法,想殺禰衡,自己卻不下手,把禰衡送給劉表,劉表又借手于黃祖而殺之。可是我決不是黃祖。”幸好馮玉祥沒理會汪精衛的電報,鮑羅廷才逃過一劫。
孫中山逝世后,國民黨右派公開反共,陳友仁卻不改初衷,繼續堅持“聯共”政策。1927年7月14日,陳友仁在汪精衛召開的秘密會議上,明確表示他和宋慶齡都反對“分共”:“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是總理手訂的,有了三大政策,革命才能發展成今天的局面,拋棄三大政策,必然要向帝國主義和蔣介石屈服……”后來,陳公博也在其回憶錄中證實:“重要中央委員中有三個人不贊成分共,第一個是孫夫人,第二個是陳友仁,第三個是廖夫人……雖然三個人不贊成,而大多數通過了。”但是,當時右派的勢力占了上風,陳友仁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孫中山親自建立的國共合作走向分裂。1935年“華北事變”發生后,陳友仁再次建議“聯共”,并派大兒子丕士回國拜見國民黨重要人物,懇請他們說服蔣介石,盡快建立新的國共合作統一戰線,以抵御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多年后,鄧穎超在接見陳丕士時,特就此事對陳友仁進行了充分的肯定。
“扶助農工”是三大政策的基礎,陳友仁對這個政策的解釋很明智:“中國無論是在社會結構還是在思想上,都還處于中世紀。但這古老的結構已不穩固了,它行將崩潰。問題是要找新的社會力量來支持建立新的社會結構,以使生活重新穩定下來。這些社會力量首先應是農民和工人。滿足了這兩個階級的需要,社會基礎才穩固。”他認為工農群眾不僅是國民黨執政的社會基礎,而且是對外交涉的強大后盾。他在擔任廣州政府外交部長期間,提出了“革命外交”的口號,認為不需要特別顧及過去的條約、協定與既成的事實,而應采取強硬的舉措,借助民眾運動的力量,以達成中國外交談判的目的。1927年初,由陳友仁主持的收回漢口、九江英租界的談判,就是政府外交和民眾運動相結合的成功范例。(責任編輯 劉家駒)